第19章 忆昔

不到一天时间便到了昆仑山口,越过之后是一片冻土高原,远处隐隐望见连绵起伏的山脉。刚走了没多久,遇上了暴风雪,如花瓣大的雪花纷纷扬扬飘洒着,别说明氏姐妹从未见过,连童战他们也没遇到过如此大的风雪。狂风卷着雪花拍在身上,如刀割般难受。明水音停了马车,启动里面的机关,封闭了整个车厢,因留有通气口,所以并不憋闷。

待风雪过后,马车已被半埋在雪中,幸好几匹马颇为神骏,拉着马车出了雪堆,一路缓慢地向前行去。这时已找不到干柴来生火煮食,只有凑合着吃干粮喝冷水,明水音只略略用过一点便不再吃了,靠着车壁不发一言。明沁想尽了法子逗她开心都没有用,只得住了口,向外望去,奇道:“这边似乎没下雪呢,你们看,好美的草地啊。”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地下已无半分积雪,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一片水草丰美之地,再往前走便入了一个峡谷,深深地一眼望不到头,且烟雾缭绕,阴气逼人。明水音这才想起来,道:“前面便是地狱之门,马车不便通过,看来我们得留下它了。”

将需用之物整理好,众人分别背上,明沁道:“马儿们在这里万一丢了怎么办?要是遇到坏人抓走它们岂不是更糟?”童心笑道:“你看这里荒无人烟,地狱之门又是常人谈虎色变之地,怎么会有事呢。”见她还不放心,童心施法结起结界,告诉她这样便没人能碰得到它们了,明沁这才罢休。

进入谷中,到处都是动物的尸骸,有狼的骨架、熊的皮毛,也可以看到少数人的骨骸散落在路旁。四周草木异常茂盛,不似外面只有短短的枯草,只不过没有半分活物存在之象,不但看不到活着的动物,连蚂蚁都没见一只,死气沉沉好似地狱一般。

众人越往里走越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慌,心脏的跳动也不规律起来,彷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偶尔感觉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眼前的景色竟也会时时变幻,像虚空的事物一般。

明水音凝神念起了清心咒,众人顿觉精神一振,幻象消失,看到的依然是沉寂得彷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的深谷。忽然头顶隐隐作响,明水音挥手指向那处,引着雷电击中了前面的大树。一股烧焦了的味道弥散开来。定睛一看,那足足两人才能勉强合抱的大树被从中劈断,枝叶已烧得不成样子。众人吓了一跳,这要是劈到人的身上,不烧成焦炭才怪呢。

匆匆穿行在谷里,沿途明水音又引开了数次雷电的冲击,明沁见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劝她歇一会儿,她却坚持先出去再说,还说留在这里更危险,因这奇异的气场短时间只会带来雷击,待得久了还不知道会对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好容易穿过地狱之门,童战等人心想这名字还真是名副其实,要不是明墨他们先探明情况,若莽撞地闯进来,肯定无法活着出去。

明水音自进了谷里便觉头痛欲裂,为了使大家顺利通过,一直强忍着,又用了多次法术,这时但觉脑中一片混乱,在那特异的气场作用下仿佛所有的记忆都涌了出来,涨得脑袋疼痛难忍,终于抵受不住,刚一出谷便昏倒了。

她在睡梦中看到了,四月的长安城,繁花似锦,垂柳成荫,一个素衣青袍的男子站在灞桥之上,漫天的柳絮飞舞着,如雪花般飘落。她只不过是个刚出星月谷的小姑娘,不知世间原来有这许多好玩的去处,一点新鲜的事物都惹得她高兴异常。从未见过雪的她看到这般景象,开心地笑着,无视路人惊诧的目光,追逐着纷飞的飘絮,竟忘了自己身体的状况。那么多行人,她偏偏撞到了他,跌倒在地,想说声对不起来着,可好像刚才的举动消耗掉了全部体力,连起身都不能了。他微笑着扶自己起来,慢慢走过灞桥,到一边的柳树下歇息。她忽然觉得,世上原来有这般好看的笑容,温暖得仿佛春风,又如冬日里的阳光。她的脸红了,第一次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她看到了,曲江边流觞赋诗,两人酬唱相和,谈古论今,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儿。终南山松下对弈,划地为盘,以松子、石子为子,明知他相让,却依然不依不饶地罚他大老远跑回长安城买烟花来放。乐游原上琴箫合奏,原来他的琴弹得这般好,一首《长相思》道尽了倾慕的心曲,而母亲留给她的玉箫也吹出了同样的心意。

她看到了,寄住的临月楼里,阿六为他娘的病四处求医,他要去太白山采药,而她非要一起前去。常年积雪的山顶严寒逼人,傍晚时分竟下起了大雪。他把外袍给自己披上,笑着说自小便不畏酷寒。从山坡上差点滑落,他伸手拉住自己,却被荆棘伤了胳膊,扯破衣袖,露出冻过的疤痕。听他倾诉着对爹爹那深刻入骨的爱,感受着那般无奈的心酸,她落下泪来,也将对娘的思念说与他听,并暗暗下定决心,不让他再孤独寂寞,既然遇到了她,那便不再是一个人了,今后无论如何都要永远陪着他。

她看到了,他这次出门结识的唯一一位好友柳生来找他,和他一起去求明空封印蓝姑娘的记忆,她也陪着他们去了。终南山观音峰上,有的不只是大师伯明空,还有爹爹。这次她偷偷出门并没有经过允许,爹爹知道后便出来寻找,阴差阳错之下竟这样巧遇了。爹爹不让自己下山,在封印了蓝姑娘的记忆后便要带她回家。她说什么也不愿回去,还缠着大师伯去求情。爹爹和他出去谈了许久,回来后他便说要走了,因为家中有急事。

她还看到了,她一路踉跄着追到了灞桥,问他为什么要走,他连再看自己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说他爹爹生病了,得赶快回去。她又问他什么时候能来找她,得到的却只是“珍重”二字。这场相识前后不过二十来天,自灞桥始,自灞桥终,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便如那烈日下的雪花,本就存活不了几时。之后爹爹带着她回家了,一路上她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身子越来越弱,爹爹只好封印了她关于他的所有记忆,从此相见不过是路人。

三年前的记忆不经意间就这么又回来了,明水音心中酸酸的,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恍惚间觉得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她想听清楚那究竟是不是他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出,用尽全身力气才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现出明沁焦急的面容,她费力一笑,想说自己没事,可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中,直至第二日清晨她才醒来,感觉身体已不再像昨天那般难受,仿佛做了一场梦,可那些记忆依然留在脑中,清晰如昨。她坚信云开不会是那样的人,定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便像当初离开她那样。

她忍不住将这想法说了出来,童战道:“那日他为了救你,强力冲穴,已受了重伤,显然还很在乎你。我也不愿相信他是骗我们的,可他为什么要承认?”明水音只顾着想他说过的话,这时才想到他受伤了,不由得担忧起来。明沁说那个跟着他的人武功好,对他又十分恭敬,想必不会有事。明水音想这一切事情只有再见到他时才能弄清楚,下次她绝不会再像当年那样任由他轻易离开,定要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