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临月楼,尹天雪已是等得望眼欲穿。明空看过童战的伤势,沉吟不语,尹天雪在一旁看着他凝重的脸色,心中七上八下,只怕他说自己治不了,幸而明空道:“你们都先到房外吧,云开留下。”尹天雪听了才放了一半心,众人答应着退出门外。
明空对云开道:“也不知是谁下这么重的手,差点就没命了。这伤是正在使用需耗费极大灵力的愈合法术时被人打的,显是遭人暗算。这孩子也太傻了,哪有施法时不让人看护、自己又不留防御之力的道理,难道教他法术的人没告诉他么?”
云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只道:“想是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明空扶起童战,让云开输入真气,按他所言依次打通童战体内淤塞的经脉。此时童战身体已极为虚弱,受真气所激,昏迷中仍是呻吟出声。
尹天雪听到声音,不知里面出了何事,只急得绞紧双手,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便要进去。明水音拦住她,安慰道:“大师伯法术极高,这些年又精研医术,他既然肯出手,定会没事的,你不要担心。”尹天雪急道:“可是他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痛苦,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明水音劝她还是再等等,莫要进去打扰他们医治。
这一等便是一个来时辰,直到傍晚时分云开方推门出来。尹天雪不待他说话便闪身进去,见童战面上稍有起色,呼吸也渐趋沉稳,心里放佛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才向坐在桌旁的明空道谢。
只见明空半倚着桌子,额上渗出汗水,脸色极为难看,尹天雪忙问他要不要紧,明空笑道:“多日未曾用过法术,还是生疏了不少,歇歇便好了。”明水音扶他去房间歇息。
折腾了一天,尹天雪让大伙儿先回去,她一个人守着便是。见童战已无大碍,童心和隐修也放心了,嘱咐天雪自己别累着,过些时候再来接替她,便各自回到房间。
待众人走后,尹天雪坐在床边,轻轻替童战盖好被子,看着他那因重伤而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一阵酸痛。当年的她,身为御剑山庄的大小姐,身患奇疾却不能求助于他人,孤高冷傲,把自己的心冻结起来,拒绝任何人走进。而他却不计回报,为自己的病奔波劳累,时时挂于心上,便如春风般吹散了阴霾,也融化了寒冰。本以为苦难将过,可在地狱岩底的五年磨尽了她的希望,她放下高傲的自尊,躲在一旁,宁愿让别人代替自己,只因她不想毁掉他心中那个完美的自己,不想两人一起面对那不得不走近死亡的绝望。
可这些天来,她感受到了他的改变,他开始慢慢有自己刚认识时那个童战的影子了,热情开朗,充满朝气,而不再是一年前那个时时紧锁眉头、忧郁沉稳的族长。看着他对蓝若璃病情的担忧,听着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她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了,自己不该刻意隐瞒,害得尹凤陷入尴尬的境地,也害得他曾那样的绝望悲伤。他不是陈彬,她也不是蓝若璃,他们许下了八世之约,她应该相信他要的不是那个假扮的尹天雪,不是那种虚伪的幸福。如果她曾给他机会选择,他定然宁愿共同承受死别的绝望,也要和她一起度过那短暂的时光。
她曾恨过这残忍的命运,逼她做那么痛苦的决定,逼她无视他的选择和感受,她只想让他不再悲伤,好好地活下去。可现在命运再次捉弄了她,让她回到了他的身边,却每月依靠他的法术为生,仍是不能摆脱病痛,悬于生死之间。其实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每次牵累到他,总是忍不住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的身不由主。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下来,滴在枕畔。尹天雪伸手轻轻抚摸童战的脸庞,看到他嘴边泛出一丝笑意,仿佛好梦正酣。她想他的梦中定然有她吧,一如在地狱岩底受剧毒侵蚀的自己,每晚的梦中也只有他。不管怎样,她终究还是在他身边了,无论是生是死,老天待她还是不错的,此刻她只求上苍莫要再使他受到伤害,让他平安幸福便是她最大的心愿。
着急担忧了一天,不知不觉间尹天雪终于抵不过困意,伏在床头睡着了。黎明时分童战朦胧醒来,转头便看到旁边的天雪,见她枕在曲起的手臂上微微皱起眉头,于是用手撑起身子,拿过外衣想要给她披上,却扯动了伤处,痛彻入骨,胳膊一软又倒回床上。
尹天雪本睡得极轻,听到动静忙睁开眼睛,看他捂住胸口一副狼狈的模样,忙问是不是哪里痛了,童战松开手,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尹天雪看到落在一边的外衣,知他怕自己着凉才起身的,伸手替他掖好被子,问道:“现在饿了吧,我去弄些吃的来。”童战道:“这会儿天还没大亮,上哪儿弄吃的呢?我不饿,你先回去歇歇吧。”尹天雪坚持要留下来,童战只好让她陪自己说说话。
早上众人都过来看望童战,隐修瞧过之后说歇几天就好了,另开了些补药让童心去抓来。童战这时还挂念着蓝若璃的病,让尹天雪带隐修去看看。提到蓝若璃名字时,云开倒似吃了一惊,问明她的住处,以指轻叩首道:“真该死,来了这些日子,竟把她的事给忘了。她的病没有大碍,只是服了我给她的药,解药已经给过她了。”
尹天雪奇道:“你说她是自己服毒的?”云开道:“她是我一位已逝故人的心上人。几个月前我经过这里,见她相公行止不端,告诉她她又不信,只得给了她一种服食后毁容的药,试探一下自可得知。”
尹天雪问道:“可是蓝姑娘不光毁了容,似乎还得了重病,走路都有些困难。”云开道:“那药对身体几乎没有伤害,服过解药便可恢复如初,难道她还遇上了别的事?”
明空道:“你说的可是与柳生青梅竹马的姑娘?”云开点头称是,明空叹道:“柳生已去世三年,当初若不是我心软替他向族长求情,封印了那姑娘关于他的所有记忆,现在也不会让那姑娘遇人不淑啊。”
明水音听他这么说,忙问道:“是爹爹用封心术封印了她的记忆么?”明空道:“当年柳生身患绝症,自知命不久长,上山来求我相助,恰好那时族长来找我,便答应了他。这封心术只有获得长生之力的女娲后人才会使,想必族长已经教会你了吧。”
明水音道:“爹爹教给我了,不过说不可轻用,毕竟这是夺人记忆的法术。”明空道:“当时我们也这样劝柳生,可他希望那姑娘能忘记他好好活下去。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走一遭,看看情况吧。”
尹天雪本欲留在客栈,童战让她跟着去才放心,于是隐修、童心和明沁留下,明空、明水音、云开随尹天雪前去。到了蓝若璃家,敲门却没人应声,尹天雪伸手一推,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便推开一道缝,紧跟着忙进入院内,扶起昏倒在地的蓝若璃,将她送入屋内。
明空诊治后摇了摇头,道:“她身体虚弱,皆是忧思所致,跟那药没关系。”云开从怀中取出一丸药,端水来让明水音喂她服下。过了一会儿,蓝若璃悠悠醒来,见来了这许多人,愣了一会儿才认出尹天雪和云开,轻声道:“云公子,你所说的确不错,都是若璃一时糊涂,识人不明。”
云开看她精神不振,心下也颇为过意不去,道:“蓝姑娘,我本意只是让你看清他的为人,却没顾虑到你明白后的感受,此番可是难为你了。”蓝若璃叹道:“早明白也好,被人蒙在鼓里的日子才不好过。自我毁容后,他待我一日不如一日,现在也不管我的死活了。我本想就这样下去,也许死了便没有这些烦恼了,倒是可惜了那桃树的汁液,为了怕它能治好我的病,每日都背着人将它倒掉。”
这时明水音等人才注意到窗前那株盛开的桃树,尹天雪将桃树汁液的事情讲与众人。明空来到树前,仔细打量后伸手抚摸树干,那树竟微微抖动起来。明空紧皱眉头,凝聚灵力念出回春咒,树干上那一道道被划开的口子渐渐愈合,终于消失不见。
尹天雪奇道:“这不过是一株桃树而已,何必耗费灵力救治呢?”明空叹道:“这树有灵,并非寻常树木,它也有知觉的,这伤于它已是过重了,想来每日遭受此种痛楚,元气早已大伤。不治好它和蓝姑娘,这长安城的大旱怕是解救不了了。”
众人问是何缘故,明空道:“想不到柳生逝后并未进入六道轮回,而是化成了这桃树的精魄守在窗前。他见蓝姑娘得病,心急之下才托梦给陈彬,以他混有灵力的汁液为药,可是谁也没料到蓝姑娘并未服药,始终没有痊愈。他的灵力也有限,只有吸取这城中空气中的水分和植物的生气来支持,才造成这次长安的大旱。唉,想不到柳生痴情若此,当初不该让蓝姑娘失去关于他的记忆的。”
众人听后颇为感慨,明水音道:“我想蓝姑娘宁可带着对柳生的思念度过余生,也不愿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下去,柳生本意是好,可这样对他二人都太不公了。”尹天雪深有感触,亦同此见,只有云开沉默不语。
明空沉吟了一会儿,道:“现如今只能让她自己抉择了,那解除封印之法也只有水音你能施展,如她答应了,为她施法便是,料想柳生不会反对吧。”说着轻抚树干,那树只簌簌抖动几下枝叶,便不再有动静。
此时蓝若璃扶着墙走了过来,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那柳生是谁?”明水音将事情始末讲与她得知。蓝若璃听后沉默良久,毅然道:“请水音姑娘为我解除封印。”明水音道:“蓝姑娘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吧。”蓝若璃坚持要现在便解除,还说她能挨的住,明水音只好扶她在树下坐好,施法将她被封印的关于柳生的记忆释放出来。
一旁尹天雪问明空这大旱能否就此解除,明空说只要空气中的水分不再流失,自然会下雨,但失去生气的植物要想再活过来可就难了,看来长安城今年要颗粒无收了。
没过多久明水音便施完法,蓝若璃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望着那盛开的桃花,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当年定下婚约时你送我的诗句,你便如此忍心让我把你彻底忘掉么?纵是天人永隔,你难道就可以承受一个人的孤独、默默看着我和他人生活在一起?”
众人此时不知该如何相劝,云开只得道:“当年柳生说过,他要你开心快乐,不再悲伤,他会陪在你身边的。”蓝若璃轻笑道:“这三年来,我总觉得有事情压在心头,总也开心不起来,却不知为了什么。现在我才明白,虽然我不记得你了,可我的心还和你在一起,也只有这会儿才能感受到这般的平静安宁。”
这时一个醉醺醺的汉子闯进院内,见这许多人便嚷嚷道:“哪里来的家伙,敢私闯民宅,你们眼里没有王法了吗?”云开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问道:“你便是陈彬?”那人挣扎几下没挣开,只好老实地点点头。云开将他拖到蓝若璃面前,让他写一封休书。陈彬笑道:“原来你想娶这丑八怪,太好了,只要她把这房产划在我的名下,我马上就写。”
蓝若璃听了这话,凄然摇头,伸手拿去了那厚重的面纱,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仿若奇葩初放,雪夜珠明。陈彬见了不敢相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奇道:“你怎么全好了?”蓝若璃冷然道:“我本来便无病,那模样是用来试你的。想不到我们夫妻三年,你竟这般绝情。”
陈彬这时倒后悔了,赖着不写休书,还说除非他死了,谁也别想娶她。云开不耐烦再听他罗嗦,伸手弹出一粒药丸,直入他的喉咙,再在他颔下一抬,便迫使他吞了下去。陈彬惊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云开冷笑道:“不过一丸毒药,你若不写,就拿你的命来换如何?这药一年才发作,你还可以和她相守一年。”
陈彬登时傻了眼,悄悄看向院门,想溜出去。云开挥手将院中石桌劈去一角,斜睨着他冷冷道:“你可以去叫人来帮忙,不过先想清楚了,能打过我再说。那毒药可只有我能解,不信尽管试试。”陈彬这时慌了神,忙道:“我写,我写还不行么。”想回屋去拿纸笔,云开拦住他,扯下他的一片衣襟铺在桌上,让他写在上面。陈彬无奈只有咬破手指,写书一封,交与蓝若璃。
刚写完休书,陈彬便急忙问云开要解药,云开道:“那药服了以后每年都需要解药,这位明大爷才有。如果我们走后你不再生事,明大爷自会按时给你,如果你胆敢再找蓝姑娘麻烦,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陈彬暗想自己平时已经够难缠的了,这回可真是遇上克星,倒了祖宗十八代的大霉。蓝若璃对他道:“这屋子都归你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先出去,待我搬走后你再回来。”云开道:“这样岂不便宜了他?”蓝若璃叹道:“这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毕竟夫妻三年,便送与他也无妨。”
陈彬听了倒像得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乐不可支,忙道:“姑奶奶你慢慢收拾,我这便出去逛逛。”说着赶忙溜出院外。众人见他的模样,无不摇首叹息。
蓝若璃忽然向明空拜倒,求道:“请明师父收我为徒,传我医理,好救济世人。”明空忙扶起她,答应着笑道:“我生平尚未收一个徒弟,好容易看上一个又被他跑了,这下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说着看了云开一眼,云开忙转了头装作没听到。明空又道:“这桃树现已伤了元气,待移回山里好好休养吧。”
众人正准备动手挖土,却见那树上的桃花慢慢落了下来,叶子也逐渐枯萎。蓝若璃急问明空是怎么了,明水音见脚下的草已变为绿色,才明白是那桃树散去了积聚的灵力,使城中的草木重获新生。明空、明水音和云开三人忙伸掌相助,大概一炷香时间才罢。明空急忙让众人挖出桃树,带往终南山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