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剑舞

这场降雨虽使旱情稍稍缓解,却也是杯水车薪,城中各处依然缺水如故。明沁在客栈中照顾明水音,云开白天则时时不知去向,童战让隐修和童心留下帮忙,他和尹天雪在城里四下查看。

这日来到朱雀门外的一处院落前,见一人喝醉了酒,倚着墙根坐在地上,嘴里仍嘟嚷些什么。童战上前想叫醒他,却发现这人正是那天在街上殴打小孩的书生。

这时一个女子推门出来,左右张望,看到这书生忙走过来扶起他。这女子戴着黑色面纱,将脸部遮挡得严严实实,一身素衣,行走时却是虚浮无力,显是得了病。

那书生被扶起后清醒了些,见到那女子便一把推开,骂道:“这副鬼样子还敢出来吓人,你不知廉耻,我还要面子呢,给我滚!”那女子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又赶上去扶着他,道:“你出去这么久都没回来,我担心出了什么事才出来的,这便回去。”声音清脆动听,宛若珠落玉盘。

那书生脚下一软,向前倾了一下,那女子被扯得也向前倒去,脸上面纱正好碰到那书生挥过来想推开她的手,掉落在地上。

只听得那女子惊呼一声,两人一起摔倒在地。童战和尹天雪见有人出来,本打算离开,听到叫声忙转身回来。尹天雪过去扶起那女子,却见她脸上溃烂浮肿得已看不清原来的模样,忙捡起面纱帮她戴上。

那女子感激地瞧向尹天雪,问道:“没吓着姑娘吧?”尹天雪微笑着摇摇头,扶她进入院子。而那书生却没这般好待遇了,童战看着他对那女子的态度就来气,只用一只手扯着他的臂膀,半拖半拽地将他送入屋子,疼得他酒都醒了。

这院落本是一般的一进四合院,只有正房和东西厢房几个房间,却收拾得小巧别致。进入院内时童战和尹天雪都注意到西厢房前那株盛开的桃花,在长安城草木尽皆枯萎的时候它却开得异常鲜艳。

那女子将那书生送入房内便出来道谢,童战道:“些许小事,姑娘不必客气。”将二人姓名相告,那女子道:“妾身蓝若璃,那是我相公陈彬,今日外出醉酒,倒教两位笑话了。”

尹天雪道:“你身子不好,明日我带一位大夫来给你瞧瞧,兴许能治好。”蓝若璃叹道:“不必了,多谢尹姑娘,如今这景况,这病治与不治已无差别。”

尹天雪又劝了几句,她却摇头不语,只得转而问道:“这院内桃花如何开得这般好?”蓝若璃道:“我也不知,这桃树是我三年前种在窗前的,这几年都不怎么开花,只今年开得灿烂,倒也奇了。”

三人走到桃树前,童战见树干上被利刃划了许多口子,问是怎么回事,蓝若璃道:“我这病得了有两个月了,我家相公在我病后不久梦到有仙人指示,说只要每日饮用这桃树的汁液便可以痊愈,于是试着划开树干,竟流出带有清香气息的绿色汁液,不过我服用后却没见起效。”

尹天雪用手抚摸着树上的口子,忽然间觉得那树晃动了几下,忙缩手回来,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动的。

见天色已晚,二人告辞,蓝若璃送他们出来。走在朱雀大街上,或是因为旱情,宽阔的街道上竟没有几个人,冷冷清清的。

尹天雪道:“明天还是让隐修给她看看吧。”童战道:“蓝姑娘的病是新得的,应该能治好。这一年来隐修为了当初没能治好你的病颇感歉疚,潜心精修医术,比先前厉害了许多呢。”

尹天雪听了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童战问她在想什么,她叹道:“看到今天的蓝若璃,便想到一年前的我。容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当真是比性命还要重要。我在想,今生能遇到你,我已别无所求了。”

童战停下脚步,轻扶她的双肩道:“也许在相识的最初,吸引我的有些是你的容颜,可一同走过这许多风风雨雨,我们彷佛已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对我来说都已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在我身边。”尹天雪微笑着靠在他的怀中,一时间忘却了一切。

忽然旁边酒店里传来一声怒喝:“小二,我的酒怎么还没来?”听那声音,正是这几日时时不见踪影的云开。二人循声走入店中,见他桌上并无饭菜,只放着一个碗,倒着一个空酒坛。

云开抬头看见他二人,招呼道:“童兄,何不坐下喝上几碗?”童战见他似乎醉了,便想先送尹天雪回去,再过来陪他。尹天雪笑道:“明天才是十五,你便先担心了,别忘了我功夫还不错,这里离临月楼又不远,你留下看着他吧,我自己回去。”童战嘱咐她小心,尹天雪答允了,自行先回客栈。

店小二送了一坛酒和一个大碗过来,云开随手拍开封泥,倒满两碗,递过一碗给童战,便自己喝了起来。童战伸手拦过,道:“你已喝了这么多,再喝就要醉了。”云开笑道:“不过两坛酒,还醉不了,要是醉了倒好。”

童战见他似有满腹心事,问他为何这般求醉,只听他道:“人生苦短,却偏偏有许多烦恼,清醒着又有什么好。”童战知他对明水音颇为关心,怕是在担心她的病情,劝道:“明姑娘不会有事的,上次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痊愈,何况这次只是消耗太过,休息几日便无碍了。”云开道:“她身子向来弱,都是我连累她的。”

童战奇道:“听明墨之言,明姑娘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就全好了,云兄为何这样说?”云开愣了一下,问道:“你说她现在身体全好了?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童战点点头,却不料他随即提剑跃出门外,当街舞了起来,长吟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歌声苍凉悲怆,令人不忍卒听。他将“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句重复了几遍,挥手掷出长剑,竟向童战而去。童战看那来剑之势,微微一笑,并不躲闪,只听得“铮”地一声响,长剑堪堪擦着他的右臂插入桌面,相去不过分毫。

云开重又回到桌前坐下,敬了童战一碗,童战叹了口气,举碗一饮而尽,云开笑道:“今日你陪我饮酒,这朋友我是交定了,来,再喝。”童战劝他不动,只得陪着他喝酒,直至这酒店打烊为止。

不想云开的酒量倒比童战大了许多,这两坛酒喝下来二人都有些醉意了,相互扶着回到客栈,尹天雪和童心他们送二人回房歇息,到第二日中午方醒来。

童战只觉头痛得厉害,想下楼找水喝,开门便见尹天雪端了茶壶进来,于是提过来直灌了下去。尹天雪帮他拭去洒在衣襟上的水,笑道:“让你去看着他别喝醉的,怎么也喝成这样回来?”童战道:“他好像有许多心事,借酒浇愁,本想让他说出来心里好过些的,结果什么也没说,差点把我也灌醉了。”

尹天雪道:“这便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吧。”童战反驳道:“他的心事我偷来好干吗?要真是偷,才不偷他的呢。”见尹天雪脸色有些不好,忙道:“你看我糊涂的,都忘了今天是十五了,快回去歇着吧。”说着送尹天雪回房,到楼下吩咐小二送些吃的到房中。

没多久饭菜便上来了,二人正准备用饭,听得楼下一阵喧哗,似乎是隐修的声音。尹天雪让童战下楼看看出了何事,童战答应着出了门,临走时还回头说让她先吃着。

到得楼下,童心和明沁也在,只见隐修嚷嚷道:“你们开的是黑店吗?这样的搭配给客人吃,想害人啊?”童战问隐修到底怎么了,隐修气道:“邻桌这位大爷刚还好好的,吃了那道红烧鲤鱼后就浑身发痒,出了许多红疹。我翻了翻饭菜,原来那鲤鱼中混了些甘草,做饭的厨子怎会不知道这个?”

童战上前查看那位大爷的状况,果见脸上和脖颈上都布满成片的红疹,忙问该怎么解救。隐修道:“鲤鱼加甘草吃不死人,服过二两麻油便可,不过此番可要受罪了,恐怕还要痒上几个时辰。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拿来?”

阿六急急地端着碗跑过来,喂大爷服下,掌柜的在一边不停道歉,还说整个厨房连一片甘草都没有,不知这是从哪里来的。童战吩咐阿六再开一间房,扶大爷去休息,让隐修再开些止痒的药来。安排妥当后,童战回到尹天雪房中,发现桌上饭菜未曾动过,天雪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