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兴奋、带着光彩的眼神暗淡下来,灰暗的眼眸子里,映显着道人的面容,也映显着道人面前的画面。
画中的孩子睡着,睡的深沉,从孩子指尖溜走的蚂蚁顺着孩子的手掌,顺着孩子的手臂缓缓地爬到炕上,与炕上粗勒勾画的线条融合在一处。
浅淡色的墨迹,灰暗的炕边,炕边上的蚂蚁时而与浅淡色的墨迹融合一处,分不清蚂蚁,也分不清画炕的墨迹。
墨迹粗勒勾画的蚂蚁,画面中孤寂的孩子,都是灰暗的,似乎灰暗的没有色彩,似乎灰暗的没有未来。
沉寂的画面,像是烟雨蒙蒙的天地,蒙蒙细雨中天地的色调与画面基本相同。
直到蚂蚁爬出粗勒勾勒出的线条,画面似乎才有了生机。
画面又活过来,活过来的画面如此真实,像是赋予了灵气、灵魂。
但是画面前的道人又恢复到以往神态,没有表情,眼中没有神色,很呆滞,像是痴子,像是伤心的人。
在他眼眸子表面上虽然还映显着画面,在他消瘦刀削似的面容上虽然留下岁月的痕迹,有沧桑,有鱼尾纹……但是他孤寂的灵魂已寂寞了太久太久,久远的已无法描述。
画面中蚂蚁最终消失在炕边的尽头,最终与粗勒勾画的线条融合一处,没了蚂蚁,也没了画面中的景物,画面变得黑暗,像是夜晚天空的夜幕。
沉沉的呼噜声从画面中传出,一阵剧烈的咕噜声,伴随着呼噜声响起。
呼噜声,咕噜声,交织在一起,响了一会儿,呼噜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咕噜声。
夜晚天空黑幕似的画面,没有璀璨的星斗,也没有一点光亮,只有幽幽的黑,只有漫无边际的冷色,只有咕噜咕噜腹部鸣叫的声音。
女人和男人,女人怀中的孩子开始变得焦虑。男人看着女人,女人却看着自己怀抱的孩子,生怕吓到孩子。
可孩子……
他的眼珠闪亮,他的眼眸子里装填着兴趣,他的目光盯在画面之上。
黑幕似的画面,如同夜空般的画面是鬼祟的,是令人恐惧的,但是这又是真实的,是画中孩子的气息,是当时场景的真实写照。
没有星斗,没有月亮,阴云密布夜空似的画面中突然亮起了幽幽的光亮。
所有人的目光有都集中在画面之上。
看着画面,男人蹙紧了眉头,嘴角抽动;女人眯起了双眼,神色凝重;孩子似乎怕了,只看了一眼画面,就头深深埋到女人的怀抱里了。
画面中亮起的光影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身影虽然与四周的墨迹线条大致差不多,但是细细看过去,依然可以看出端倪。
是那个画中的孩子,就是他,一点也没错,这点错不了,他后脑勺上那黑黝黝的小辫子,随着他在动,一晃一晃的动。
画中的孩子坐回到炕桌边上,将手中的蜡烛放在炕桌上,然后似是拿起什么,挑动着蜡烛的灯芯,蜡烛的火光渐渐地大了来,大到足以点亮整个画面,大到足以让人看清楚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
画中沉沉的黑夜已经来了。
炕桌上摇曳着的灯火,映显着屋中的一切,也将屋中的阴影摇摆在了火光中。
孩子、炕桌、炕柜的阴影在不同的方位里摆动,有时又与粗勒的墨汁线条融合,模糊了局部的画面,也模糊了灯影,更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画中的孩子坐在炕桌边上,拿起盘边上的筷子,夹着炒肉,花生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男人和女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孩子身上,道人的目光开始游移,在画中流转。
炕桌上的灯影摇曳,照射在孩子的面孔上,照射在茅草房中的窗户上。
灰暗线条孩子的面孔在灯光中忽闪,窗户缝隙中突然闪现出一道斜长的阴影。
阴影很长,长的令人不敢相信眼睛,阴影很黑,比粗勒墨汁勾画的窗户框还黑,黑的就像是浓浓的墨汁。
灯火摇曳,窗户框缝隙处怎么有阴影?
事情蹊跷,耐人寻味。
可是阴影的的确确就在窗户纸上,在窗户框上。
窗户纸上的阴影颜色鲜明可见;窗户框上的阴影与浓墨汁无异。
阴影在动,一晃一晃的动,似是要从窗户框上,窗户纸上窜了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定有古怪。
因为炕桌上摇曳的灯光可以抹去一切阴影,因为屋中没有其它的物件映显在窗户上。
道人的目光开始变得凝滞,深邃的目光里似乎蕴藏着什么,又似带着惊惧。
他的眼瞳越盯着窗户上的阴影,就变得越小,黑黝黝的眼瞳就像是两个幽深,黑暗的小黑点。
那阴影果然出来了,从窗户上出来了。
像是烟尘,像是黑气,缥缈忽闪地从窗户纸上,窗户框上飘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一个从窗户纸上飘出来的黑气吗?
这个黑气又是怎么来的?
黑气在扩散,像是乌云般扩散着飘忽到孩子近前,然后快速将孩子包裹住。
悲催的孩子,可怜的孩子,竟连一句话也没喊出,竟连一声也没叫唤,在瞬间里,在黑气中就不了了踪影。
画面中没了孩子,只有一团飘忽的黑气。
尖锐的声音:“我的孩儿呀!”女人胖乎乎的双手掩住自己的面颊,呼喊后蹲在地上呜咽地哭泣起来。
“孩儿,他娘……”男人只看着悲痛中的女人说了两句,声音就哽咽起来。
女人怀中的孩子哀怜地眼神偷偷瞄着两个人。
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很伤心。
道人看着画面,淡淡地摆了摆手,然后说道:“你们都别惊着画中的妖孽。”
就在道人话音落下,画面中的黑气中突然闪现出一双亮闪闪,黑黝黝的眼睛。
女人不哭,双手掩住自己的嘴,扭曲着面容看着画面,男人面色阴沉下来,孩子又将头埋在女人胸膛里。
从画面中黑气中显露出的双眼,似乎感受到了画面外有人存在,感受到了他们的气息,不住地在打量着。
看到画面黑气中的双眼,男人身体像是筛糠般抖动,道人默默地从怀中掏出笛子和一张符纸出来。
他一手将笛子放在了嘴边,幽幽吹奏起笛子,一手将符纸摊开手掌心上,轻轻抖动,在瞬间里符纸燃烧起来,化为灰烬,随着笛子荡出的气,飘散在画面前。
画面中黑气中显露出的双眼不再流转,只是眨了下眼,整团黑气就幻化成了一个纸扎一样的女人。
对,这个女人就是纸扎一样的人,这点错不了。
而那个孩子竟在这纸扎般女人的怀抱里,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