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双城码头

码头。

民国时期的码头,流通的是货物,更是国人的期望,是中国的未来。

深水浅岸边,总有尘埃满地的码头,十八铺的商号永远在忙碌,在争斗,它携着风尘仆仆,周转各大商号的货物,沉淀每一次商号间的暗潮涌动。

它可能是最纯朴的,因为每个工人都在辛辛苦苦地用自己的汗水劳作着,搬运着每一件货品。

它也是最嘈杂的,岸边装卸货的吆喝声,检货验货的争吵声,商号的码头工叫骂撕打的声音,从未止歇。

无渊城的码头,承载着秦淮两岸的出入,它倚仗财雄势大的龙爷,每日以最快的速度,周转着所有商号的货品,看起来简陋的地方,货运量却迅速上涨。

五姑娘站在码头,远眺淮河水静静地流淌,货船一只接一只的穿梭其中,氤氲的雾气散在码头,似乎总有花香的芬芳缠绕在这里。

五姑娘眸前忽然模糊,信步上了一条船,向前面的一座山驶去。

此时…

南宣城。

南宣城的码头沿着淮河水域连接长江下游,直通京杭、京沪等四条运河流域,贯穿着水域四周所有货物的运输,也带动了城市与城市之间的经济。

它总是忙忙碌碌的,在宋氏钱庄的大商号面前,它认真、朴实、低调…但在漕帮胡

家的商号里,它又有些许嚣张、独立、甚至霸道…

比如,此时的码头,原本忙碌的工人已停下手上卸货的工作,将码头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男子的喧哗吵闹声传出,正是宋家二少爷宋书涵与漕帮胡老爷的儿子胡秋玉。

“你们漕帮好几个货船在水路来来回回几天了,到现在我们宋家十箱金银玉器,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宋书涵鼻梁上挂着个黑色西洋墨镜,掩住鼻侧一道浅浅的疤痕,一身锦衣长袍马褂,侧仰着头,俨然一副盛气凌人的纨绔子弟模样。

“宋二公子,现在时局混乱你不是不知道,漕运这条线也是诸多事端,如今运输中途出了事,自然米粮为重,你总不能耽搁大伙的生计吧。”

胡秋玉一身宽袖绒马褂,衣上晕染浅淡的青墨色,颇有几分贵胄气,与宋书涵的纨绔气不同,与胡一峰的江湖气也有不同。

胡秋玉是胡一峰唯一的儿子,自幼随胡一峰走南闯北,习得一身武艺,更学会了如何在生意场打下一片天地。

胡秋玉性子稳重,人亦潇洒,虽不若宋书文才学满腹,但在生意场学会的生意经与世态人情,令他迅速崛起,与宋书文并称为城中两位最杰出的青年——南宣二少。

今日他正在码头核对货品,恰好遇到宋书涵。

“我看你分明就是藐视我们宋家,没把我们家生意当回事!”

宋书涵一脸怒气,从身旁的一名家丁手中抽出一把刀捅漏旁边的袋子,如珠玉般的稻米洒落一地。

“宋少爷,就算你们家有银财万千,也不能这么霸道。你这样做,影响了其他商号的粮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胡秋玉也生气了,他摆了摆手,后面几个胡家的壮丁冲了过去,与宋书涵的手下撕打在一起。

宋书涵一脚踩在旁边一把木椅上,叫嚣着喊道,“给我打!打!”

胡秋玉见他如此嚣张,蹙眉一笑,瞬间冲过去,起落间将宋书涵反手压倒,宋书涵的墨镜跌落。

“哎呀,救命啊!”宋少爷惨呼一声。

这回轮到胡秋玉踩在椅子上,反压着宋少爷的手臂,沉稳而淡定,

“宋二少爷,你们宋家虽然霸占南宣城大大小小的生意,但我漕帮也不是吃素的。漕运粮食关系重大,出了事儿,你担得起吗?”

“没错!没错!”四周工人纷纷附和。

一时间,码头的嘈杂声再次喧嚣而起。

“岂有此理!成何体统?”

宋礼仁的怒喝令全厂肃然安静,工人们摒退两侧,他与宋书文走进围观人群中。

胡秋玉见宋礼仁来了,才松手将宋书涵放开。

宋书涵狼狈地跑过去,

“爹,咱那批金器都耽搁一个月了还没运到,我与他们理论,姓胡的打我,他们胡家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宋二少爷此言差异…”

漕帮之首胡—峰拄着拐棍,直挺着腰身,精神矍铄地走了进来。他戴着个黑毛绒帽,爬满褶皱的面孔,明显隐藏着世故的精明。

“时局多变,最近河海水运本就诸多关卡,漕帮动用了很多资源疏通,劳心劳力,为的就是不耽误大伙儿的生计。每天能运的货就那么多,不以粮食为重,城里的人如何生存?”

胡一峰言辞凿凿,每一句话令人无从反驳。宋书涵一时语塞。

宋礼仁自然明白,对他怒喝,

“孽障,还不快跟胡少爷赔罪。让你确认到船的时间,这点事儿都做不好,还能做些什么?”

宋书涵一脸不服,不情愿地低下头。

胡一峰见了宋礼仁的举动,立刻对胡少爷使了个眼色,胡少爷会意,笑道,

“宋伯父别生气,这也是个误会,宋二少爷可能太心急了。”

宋书文在旁边帮腔,

“是啊,最近局势混乱,码头更是多事之秋,宋胡两家在南宣城占了重要的市场,咱们更应该相互理解和合作。”

胡秋玉笑着摇起折扇,“大少爷那么明事理,那敢情好。久闻大少爷才学渊博,还喝过洋墨水,有机会可得请你好好指教。”

话语中却隐隐几分挑衅之意。

“是啊,宋老爷,你有个这么厉害的儿子,何愁你宋氏钱庄的生意!”

胡一峰也在一旁劝阻。

宋书仁对二少爷这场原本准备的铺天盖地的惩罚,才烟消云散。

这时,一个妙龄少女策马过来,她白色素衣裹外浅紫坎肩,脚上是短款马靴,后背背着弓箭,浅妆眉容,一身戎装,带着些傲娇。

“爹!”女孩儿一副娇蛮大小姐架势,连嗓音都显露出干脆利落的性子。

“晴儿,你怎么来了?”胡老爷见到她满目慈祥。

“我这正要骑马狩猎呢,却听说码头出了事,便过来看看。”

她望了望眼前情景,心知不对,立刻冲胡少爷呼喊,语气娇蛮得紧,“哥,又跟宋家的人吵架了是吧?宋家这帮人仗着财雄势大简直…”

“晴儿不许乱说!”胡老爷斥责道。

胡小姐被训斥,一脸不服气,将背上的弯弓握住,拉弓满弦,一箭飞出,正中宋家正在对账本的管家身上,管家疼得惨呼一声,摔倒在地,正好将面前搭了4米高的货物撞翻。

谁知这一撞翻,一名卸货的工人一个踉跄,前面的工人也跟着一连串倒地,货物再翻倒,直冲胡小姐而去。

胡小姐吓了一跳,马儿惊得四下乱跑,她赶紧飞身下马,还没站稳,被旁边一个温暖的臂膀扶住。她回头一看,正是宋家公子宋书文。

“姑娘,你没事吧?”

宋书文的话轻柔如暖流,给人一种坚定与安抚的力量,再加上他的斯文英俊,令胡小姐的心骤然起伏。

她佯装无事,“没…没事,多谢宋少爷。”

“姑娘是胡老爷的千金?”宋书文的笑,总有一种暖流如春的感觉,它像微风温柔地抚过胡小姐那颗热烈的心,令她也不自禁地温柔起来。

胡一峰见状。走过去将胡雪晴拉到身边,然后笑着作揖,

“是啊,宋少爷,这是小女胡雪晴。”

胡雪晴与宋书文四目相对,胡小姐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眸竟似有些痴了。

宋书文心下奇怪,刚要说话,竟听得后面“哎呦”一声,转头一看,却原来是芳儿藏在货箱后面拌了一跤,跌倒在地,巧月在旁边赶忙扶起她,

“芳儿,你没事吧?”

宋礼仁一见是芳儿,嗔斥之,

“芳儿,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宋晓芳慌忙起身,强作镇定,轻拍衣上的尘土,又悄悄扯了扯巧月的衣袖,二人吐了吐舌,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爹,我听说二哥出了事,所以过来看看嘛。没想到,胡家如此过分!”

宋晓芳提及胡家,脸现怒色,大步走到宋书文身侧,推开胡雪晴,对她怒目而视。

“你!”胡雪晴刚抽出马鞭,胡少爷连忙拦住,示意她不要多事。

“胡闹!码头这种地方,是你们女孩子家来的吗?”

芳儿与巧月赶忙低头不语。

宋礼仁板着脸训斥后,转头对胡一峰微笑,在一袭青袍马褂的映衬下,更显儒雅沉稳,

“胡爷,漕运口最近多事之秋,南宣城很多生意都被耽搁了,咱们是不是找个日子商议一下?”

胡一峰不愧是老江湖,知此事对自己形势不利,于是面不改色,仿若一切在预料中,

“也罢,宋老爷,正好过几天漕帮有贵客要来南宣城,也关乎我们各大商帮的利益,届时我胡一峰宴请诸位老板,共同商议此事如何?”

“如此甚好。那就烦请胡老爷安排一下。”

宋礼仁亦从容不迫,他与胡一峰合作多年,交手无数,二人的对话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已箭在弦上。

宋礼仁交待好码头事宜后,带着两个儿子和宋晓芳等人先行离开码头,宋晓芳恰好从胡秋玉的旁边擦身而过。

胡秋玉第一次见到宋晓芳,细看之下,她眉目干净,瞳孔清秀,眸底的清澈如山泉覆上了冰雪,令胡家少爷深深地感受到,这妙龄少女身上散发的浓郁的书卷与青春气息。

胡少爷接触过不少名媛阔太,可这次与芳儿的邂逅,令他的内心,竟也种下了青春年华的朝气,那份如雪一般的纯净,令他的心悄悄泛起别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