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竹』
•“邻岸萧萧又泪斑,秋波涟涟犹清全。
不知香肌为谁渐,含幽剪瞳向月娟。”
“听闻此地盛产湘妃竹,可湘水离此地甚远。店家,是何缘由啊?”了缘和尚问茶摊老板。
茶摊老板递给了缘一壶茶,道:“两位客人有所不知,咱这地偏是偏了些,但别的地方是一等一的好,可就是不出名。前几年来了个商人,在古河边租了地,种了大片竹子林。后山也有竹子林,都想不通为什么非要在河边种。可谁能想到他种出来的竹子与那湘妃竹无甚差别,品质还要好上几分。”
“哦?还真是奇了。”了缘饶有兴趣,道:“小白,我们去看看?”
白夭点头,放下杯子就要走,却被茶摊老板拦住。
白夭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和茶摊老板的肢体接触,顺便拉开了距离。
白夭有洁癖,不轻易碰人。
“两位客人!可不能去!林子里有鬼哭泣。”茶摊老板的脸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说说。”白夭开口道。
“这竹子围住了古河,林子里有人夜夜哭泣,却又寻不见人影。而又因为古河邪气,镇子里的人都推断是鬼,谁也不敢进去。连那种竹子的商人也只敢在正午时分带大队人马进林,到时辰一起出来。客人,别去。”茶摊老板依旧不让步。
“要去……”白夭没说完就被了缘拦住了。
“要去看看风景!好好欣赏欣赏。对吧?小白。”了缘说着拉了白夭跑了,留下茶摊老板不住地叹气。
“造孽啊!”
再说那古河边的“湘妃竹”林子离茶摊不是很远,以白夭两人的脚程,不过半刻钟就到了。
“怪哉怪哉!那老板说的那么邪乎,可这林子却不见半分鬼气。反而景色怡人,平静养性。”了缘看着竹林,竟生出几分欢喜,若不是还有任务就带着白夭在这定居了。
不过,还得问问他本人的意见。
“去瞧瞧,它有反应。”白夭说着向林子里走去。
了缘跟上。
进了竹林,一只兔子便出现在两人面前,不逃不走,只是用两只红色的宝石般的眼睛盯着两人。
这只白兔的眼中竟也看得出情绪,一阵怀疑打量后是请求。面朝向竹林深处,跳两步又望望两人。
“这兔子有灵性,随它去看看。”了缘道。
“嗯。”白夭回道。
两人跟着一兔走了好一会,还没到,白夭就用白绸子将十几步开外的兔子给卷了回来。惊魂未定的兔子在慌乱中要了白夭一口,嘴角还带着白夭的血。
“你已开了灵智,如今又喝了我的血,我便再帮你一把。”白夭道。
说罢,白夭将白兔置于地上,设了个小笼罩让它乱跑不了,又把笛子放在口边,为它吹了一曲。
听过曲子的白兔怯生生地说:“仙人……能否先回避……”
白夭立即收笛子解开笼子,快步奔向了缘,不再看身后。
“你用了《月塘歌》的曲子助它化形?”了缘问。
白夭回:“对。那谱子本就有通灵助修行之用,用在动物身上也无甚差异。化形了应该会快一些到……”
话未说完,白夭的帷帽差点被身后的突来巨风吹翻,幸好白夭反应快,按住了。
“金钟罩!”
一声大喝后,两人的耳畔安静下来,而风还在刮。
“这兔儿的化形竟有如此威力?”了缘嘟囔道,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眼白夭,突然明白了,“它真得谢谢你。”
白夭:“以后这种事,你来。”
虽然看不太清白夭的表情,但了缘猜此刻他的脸上一定是布满黑线的。
想到此处,了缘忍俊不禁,又怕白夭生气就给生生憋了回去。再一看白夭,他正在观察外面的情景。
风渐渐小了,未消尽时白夭便施法御了一套自己的白袍子给那初化形的白兔送了去。等到风完全消了,白兔也已经穿好衣服了。
兔灵舒展开缩着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头顶弹起一双毛茸茸的长耳朵,一双红眼睛也随着白睫毛睁开而显露出来。正欣喜地打量自己。也许是本身就是白兔,兔灵全身都是白色,似乎要与那白袍融为一体,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多谢仙人!”兔灵来到白夭身前,道。
白夭问:“可有名字?”
兔灵思索道:“有的!有人给我取名叫——小家伙!”
白夭看着兔灵这开心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道:“我给你取一个。叫‘含清’吧。”
兔灵本来想说不用了,但了缘一直在使眼色,还是应下来了。
有了白夭赐名的兔灵此刻身形又有了变化。他的皮肤什么的都已经趋向于人类,成了男人的样子,除了兔子的特征还在,其他的都变了。
这就是白夭想赐名的原因之一:太白了,刺眼!还男女莫辨,虽然也没什么但性格特征总是要有的。
“含清,你现在非人非妖,是精是灵,修成正果的机会也会比其他生灵都大,懂了吗?”了缘道。
含清耷拉着耳朵问:“我知道,那我还能在变成兔子吗?”
“可以,但为什么?”了缘有些奇怪。
含清又道了声谢,说:“因为叫我‘小家伙’的那个人——湘妃说她喜欢我白白的、毛茸茸的样子。湘妃……对了!两位仙人快随我去看看她!”
含清说完就跑走了。
“你刚化形!慢点!”了缘无奈唤道,可含清早就已经跑了出去,他也只好追过去。
两人跟着含清在竹林里飞奔,而化了形含清此时像踏着风一般,生生甩开了两人。
含清的眼睛里不见半分闲情逸致,明明有了一双大长腿却忘了像人一样走,两只脚并拢跳得又远又高,留下白色残影人白夭和了缘捕捉。
“小白,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绝对、绝对会阻止你帮助他化形。太快了!这小兔崽子!”了缘扶着竹子微喘道。
白夭收回即将碰到竹子的手,微微正了正身子,面上略显担忧,问:“我没想到。要化魂吗?你的状态不好。”
“不用,走吧。”了缘摆摆手,说完身上一软,眼看要倒下去,幸好被白夭及时扶住。
白夭道:“进去。”
他的眼中添了几分担忧,语气中带了些命令意味。
了缘的实体是靠阳气维持的,这竹林本来就阴气,再经过这样的折腾已经不堪。他此时后悔帮那兔灵化形了,直接带着走不好吗?
了缘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在乖乖去休息前还骂了一句:“这拖后腿的虚气!”
白夭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招了一片竹叶使自己悬立叶上,抬手一指,叶子便载着白夭飘走了。
行至临河竹屋前,白夭看到了那兔灵,便下了叶子,问道:“含清,可有难事。”
含清正急得打转呢,见白夭来了,面上是掩盖不住的欣喜,“恩公来了!了缘师傅呢?算了,恩公先来帮我看看这结界吧,湘妃又把自己困在里面了。”
“那她还真笨。”白夭瞥了含清一眼,说着研究上了结界。
这是以毒为介质的封锁结界,极为霸道,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把自己困在里面的样子。
“我不准你这么说她!”含清怒了,兔牙都露出来了,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
可听到白夭说了一句“含清?”他又怂了,耷拉着兔耳,委屈巴巴的,“好吧,我打不过你……”
白夭:“我还以为你这开了灵智的还和那些蠢浊物件一般。”
兔灵:“……”
竹林幽深,临畔怨河。
古新阴气,得以养衍。
道容万物,其也有灵。
灵锁此处,哀怨煞煞。
白夭探得这四句,不禁谨慎了几分。启言是凶象,更是古怨异灵,可和尚不能出来,这兔灵看起来又不太聪明的样子。
啧!心累。
“开了,恩公真厉害!”兔灵高兴地蹦了起来,看看白夭又看看结界,欢喜中有几分震惊,转动的大圆红色眼珠子滑溜溜的,勾起的嘴角显出浅浅梨涡。
“湘妃在这?”白夭站在原地,问。
“在这儿,她被人关在这里太久了……”兔灵不忍心再说下去,话锋一转,道:“如今恩公来了,恩公来了,恩公会救她对吧?”
话说到这份上,白夭不救倒不合适了。含清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白夭眉头一皱,语气平淡地回道:“会。”
果然没押错。
含清窃喜,又问:“对了,了缘师傅呢?”可不能横生枝节。
白夭耐着性子,道:“你的话很多。”
话未说完,白夭随即施了个法咒让兔灵闭嘴,再说:“他休息,不在这。你走不走?”
说不了话的含清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只几个呼吸间便不见了踪影。
待白夭走进,眼前是一片浓雾,借着余光也只能刚刚看得清自,找人比泥潭里捉泥鳅还难。
奇怪的是,兔灵多时就在催去救所谓的湘妃,可直到结界破了都未去,若不是白夭催促恐怕还要耗些时间,知道可能有危险反而又急着进去了。偏偏这雾里静得可怕,让人不由得添了几些紧张情绪。
白夭的手心里环了几片从地上拾来的竹叶,淬了法术防身。走一步便多了几片,彼时就有了剑的模样。
“恩公救我——”
突然!一道凄厉的求救声传来,白夭瞬间不安起来,竹叶转得更快了,脚下自然也不敢耽误,循着声音猜测方向,到了一座破屋前。
这是一座充满不安气息的竹屋,十尺内黑雾弥漫,破壁残垣的房身向闯入者述说着历史。
与白夭在结界外看到的不同,结界外的竹屋完整干净祥和。
这是两个极端。
不过白夭可没时间深究,一挥竹叶剑将黑屋整齐切断。
雾散剑则消。
他大步走进去,竹屋里有一些零散的瓦罐碎片,竹编桌上摆着茶壶,墙上挂着竹篮,地上还有一滩陈年血迹,至今未消。
顺着路走去又寻到一行滴落的鲜血——是兔灵的?
是的,血液之间的感应告诉白夭。奇怪的是,追踪不到兔灵的位置。
“不寐,出。”
白夭背负的筝应声而出,横栏于身前。
“破字第一序,碎!”
乐音渐疾时,竹屋便开始如镜子一般裂开,而后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土于空中凝结。待到尾音尽,尘土被反弹与屋身一处,眨眼间,土与雾一齐消散,仿佛这些从未存在过。
林子里依旧竹影绰绰,河水泠泠脆音,一切静好。若是有善于以景入诗行的文人一定忍不住赋诗一首。
未去闲赏,白夭施术席叶盘腿而坐,调整内息。
约一刻钟后,他再次睁开眼,只道:“破字序果然霸道。”
这时白夭放在胸口的佛符传来声音——“你之前救华音公主已有劳损,又不肯多修养修养,这下添伤了吧?活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白夭失笑:“了缘去世时不过九岁,何来老人一说。”
“那是人间寿命……”和尚不服地嘟囔,正欲辩上几句,又听他问“休息好了?”
了缘回道:“还差点,先办事吧,也快了。”
“好。”
几近亥时,竹林里驶进两车人马,灯光照亮了小片竹林,又很快熄了灯,竹林重回黑暗。
有人听到动静,似乎有其他人来,聚神望去又无一个人影,只当是看错了,恍了神,回身看向马车。
左边车上下来一个神婆,除了一头白发其他的倒是与青春靓丽的女子无甚差别。因为是夜间,她穿了一身黑绸袍子,添了几分神秘气。
“封娘。”
右边马车上下来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六岁儿童向神婆福身行礼。
神婆满意地点点头,看着那六岁儿童,道:“陶老爷,今晚过后小公子将永不再受心疾侵扰。”
“陶某谢过。如此,也不枉某种了这竹林多年。”陶老爷压制住激动的心情,清声唤来一位蒙眼玄衣少年,交代两句就抱着陶二公子回马车了。
“陶三公子,还是按之前的做。”神婆道。
“容安知道,封老请。”陶容安抬手请道。语气恭敬,腰却挺得直直的,待神婆走过,便安排人手去了。
就这样,一队人留守,一队人跟着神婆和陶三公子去办事。
过程中,有人问:“大兄弟,我是新来的。我想问问,这陶三公子都这么大了,二公子怎么还是个孩子?”
又有人回:“因为三公子并非老爷所出。大公子病故,因着长子继承家业的规矩才有这么个顺序。”
有人提醒:“嘘!别说了,容安公子眼盲,耳朵却精着呢。”
话落,几人噤声看向陶容安,见他没有任何表示才放下心来。
突然!队伍前跑来一只白兔。陶容安伸手去抱反被咬了一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家伙倒是不留情,咬完就跑。”陶容安摇摇头,简单包扎了伤口,又听神婆说话。
“白兔通灵,吸收天地之气,本是祥物。可惜了!呆在这灵气与浊气交汇之处,恐怕已经满身煞阴。此时此刻出现,又对陶三公子如此……‘照顾’,蹊跷得很、蹊跷得很。”
神婆眯着眼盯了陶容安一会儿,随后仰头望半月连道两声蹊跷。
陶容安听着皱了眉,招呼队伍继续走。
自十年前陶容安就被陶府收养。听府里老人说那年雪夜里陶老爷刚送走夭折的大儿子就在门槛上捡到了八岁的容安,想着他醒了就送回去,却不曾想刚醒来的孩子一看到陶老爷就喊“爹”,其他事一概不知。陶老爷怜爱,收之为义子,取名“容安”,意为字面义。
回过神,已到了古河边。
神婆看了一眼陶容安,道:“三公子,要开始了。”
陶容安答应一声,占到了神婆身侧。
“古之鬼神,湘妃陨魂。
知尔困此,怨怨不得。
今夜吾来,挟愿交换。”
“河开!”
神婆以脖颈间红石为介,咒毕,河开一口。
众人在陶容安的指挥下放绳梯,点灯,列队而下。神婆则被陶容安护着,最后下河。
河下是空心,墓的规模很大,也很空旷去。
“湘妃墓连个宝贝都没有。”
一人悄声说,其他人也都有了怨言。
陶容安接收到神婆的小语,立即高声道:“安静!此番下来可不是来寻宝的,一切听封老指挥。误事者,杀!”
“是!”
神婆满意地笑了,上前一步,至湘妃的壁画前,道:“十年了,我又回来了。这次我一定会找到‘妃心石’的……”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