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皎月书 5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倚栏听风,我看着天边的晚景想着该用落霞与孤鹜齐飞来形容还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更贴切,我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光景了,裴钰曾说:若我有幸娶晚娘为妻定带你走遍天涯,去赏燕山大雪,去看大漠孤烟,去苏州吃酸果子,可终究没能实现,我心下念着十指飞花绣着手中的鞋面,没注意到他走进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良辰盛美人……”

直到那抹明黄色的眼帘映入眼帘我抬头才方发现他来了,我心虚的把绣样往后藏。

他挑了挑眉貌似心情不错的样子,他没有过多的问我,而我则紧张道:“陛下您怎么来了?走路都没声……”

他坐下修长的手指掀开茶盖他懒懒的依在案上:“怎么,朕来不得。”

“吓到妾了。”我低头行礼。

他轻笑扶我起来教我坐在他腿上像刚入宫时那样,他在我耳边温言:“说说吧,这次的事。”

我一五一十的说了。

他的面色逐渐凝重。

“陛下,你信我吗?”

“信,敏娘说什么朕都信。”

“淑妃姐姐是冤枉的,而且她怀了皇嗣,那里的人却剪去了她的舌头。她们只是一群姑子何来这样大的胆子,齐嫔姐姐本性不坏,若无人指使……”

“朕知道了……”

他嗓子发痒,抱着我向榻上倒去,我早就不痛了,我克制着没有叫,他抱着我与我耳鬓厮磨温言耳语,忽然我感到脸上有些温热,他嘴里一声闷哼,闭眼却落下一滴泪来:“这些年朕处处遭人背叛算计,就连朕的母后,连她也算计朕,朕不明白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妈的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为什么我只是想活着都那么难?”

“皇后是太后的人?”我眨了眨眼。

他点点头躺在我身边喘着气爱怜的抚着我的脸:“朕还要在等些时日,此事会有一个结果,敏娘,无论朕做了什么千万不要怪朕,朕一心向你……”

“十二郎,这些日子我也想你……”我悄悄说。

我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夜半三更烛火明

“不思量,自难忘……”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教我写,笔墨落在纸上白纸黑字笔锋苍劲形若游龙。

“妾近几日也创了首词,十二郎教我写吧!”

“好。”他宠溺的看着我。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

写到还剩最后三字的时候,有人敲门,门外传来王德阳的声音:“陛下,大事不好,前方战事来报,匈奴来犯现已连失好几座城池,诸位主帅都已在议事殿候着了。”

一朵墨花落在纸上,他出去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或许他是一代明君,可他要是不杀爹爹就好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想起那年梨树下初见……

“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向来风花雪月动人,千里雨霁水天难分……”我轻吟浅唱。

我唱起旧日歌谣更觉物是人非心中落寞。

可惜我终是被红尘困住了年少被这一瓦宫墙困住了我的余生。

快拂晓时落了一场雨,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蔷薇的淡香。

不知不觉已经春日。

惊蛰过后,我手上的伤快好了,皇后娘娘来看过我一次,她巧笑倩兮慈眉善目她带来的点心也好好吃啊,一点也不像坏人,真不敢想那些事是她做的。

我同她讲一起去看看淑妃吧,她说好,于是我们三个坐在一起说了会话。

她真的不令人讨厌,她坐在那春日的阳光打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很柔和。

皇后娘娘说有话对淑妃说,她们都叫我先走,我放心不下淑妃我生平第一次听墙角。

皇后娘娘说:“我知道你恨了我多年,可当年那碗堕胎药不是我的意思……你身后是高丽,你必然不能有孩子,在这宫里人人都如履薄冰,更何况这宫里要的向来不是真相,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这些年来我罪孽深重我死后定是要下地狱……”

皇后娘娘替淑妃拧了拧被角:“这次的事我这样处理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不然我如何让皇上捏你的错呢,更何况,不论是你们出兵还是我们进犯,两军交战受苦的是百姓,我更多也只是想为陛下排忧解难,淑妃妹妹,你下去了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不好,是高丽的女儿……这碗汤药可是名贵……”

她拿起药碗给淑妃灌了下去。

我刚要叫,我的嘴就被人捂住了,是一个皮肤很白浓眉大眼的小太监,他示意我噤声,他将我带到一处宫观,我一进去便惊呆了,此处烛火明亮空中清可见尘,满地的纸笔书卷散着墨香阵阵,殿中各处都挂满了画像,这些画像上的女子衣饰表情各不相同,脸却是同一张,她们全是贺茗儿,我惊讶的张了张嘴,我回头那个小太监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掀开前面两张画布。

只见殿中主位的书案上坐着撑着头闭目养神的皇上,旁边是献玉女的尸体,已经血流三尺了,地上有一个好大的阵法图案。

“陛下。”我叫他

“来了。”他抬眼,满眼猩红。

他兴奋的拉过我说要带我走,我迷茫的摇了摇头。

他问我:“怎么,你不愿意吗?跟我回我的那个朝代?去那我们结婚去巴厘岛度蜜月然后再生个可爱的宝宝……天晴的话我就带你去放风筝,冬天的话去日本大阪吃神户牛肉……”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满脸霜寒眼底冰冷,我听不懂他说的这些是什么,不过他居然在兴奋的规划我们的未来,我觉得可笑,他对我是否到底有过那么一刻的交心是对我,而不是贺茗儿。

我虽觉得他可笑但还是坐在了地上八卦阵的中央,我向来不信这种怪力乱神之说。

想也知道献玉女是裴钰的人这术法怎么可能会有效。

然后他开始念到:“断乾坤,震阴阳,天月旋……”

殿内除了过堂风吹散了几页纸张,再无波澜,他不甘心又试了几次依旧无效,他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然后暴怒的扫落了桌上的书卷

“怎么可能会无效,怎么可能!”他咆哮着。

我看着他走火入魔的样子。

我满眼沉静道:“陛下,臣妾先回宫了。”

我出了那处我看到霜里飞花,我终是看不透他。

回宫后我闲来无事便又绣起了鞋面,鞋面已经完成了一半。

晚些时候敬事房送来几盆海棠和一束百合,我拿着百合去看了淑妃,百合是淑妃故乡的花我想她应该喜欢,见她没事,我的心放了下来,她叫下人把百合花束修剪了下插进了花瓶放在床头,海棠无香,百合却是香腻的很。

我俩又说了会小话,虽然她只能写,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讲。我又向她讨教女红。

她教的细致。

今晚陛下不来我这去皇后娘娘那,所以我在淑妃处待的很晚才回去。

春日,柳絮纷飞,窗外春色正浓,我与他各坐棋盘两侧对弈,我执白棋他拿黑棋,风花雪月尚动人,可惜对弈输赢间我与他再也回不去了。

我玩着手中的棋子突然道:“臣妾幼时臣妾的父亲曾送过臣妾一双鹿皮靴甚是漂亮臣妾爱不释手,妾前段时间向淑妃讨教了女红,所以想给阿爹也做一双烧过去,不知陛下可否赏……”

“前段时间大魏进献过,你自己去内务府取吧。”

“谢陛下!”我绽颜一笑。

他也勾了勾唇然后抛了棋子顿觉无聊的打了两个哈欠到:“朕去看看淑妃。”

前方战线告捷,他又给裴钰升了官,还赐了宅子封了食邑。

皇帝说要给他赐婚他拒绝了,他不想娶世家大族的女子。

但他从关外带回一个女子伺候在身旁那女子眉眼长得有几分像年轻时的我。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心直跳。

狗皇帝又是赏赐又是赐宅子,他经常做这种把人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的事。

皇帝要可能对裴钰下手,那件事不能再拖了,我赶忙写信。

春风渐起我站在庭中看着玉兰树花开花落秋长叶。

我去找淑妃我握着她的手说我的哀思,在这宫中我没什么朋友,是人我都得防一分,我总想着淑妃,我帮过她,她总不至于害我,淑妃对此倒不置可否。

此刻的我到底道行太浅还没尝过背叛的滋味。

那日午后我收到一封来信是薛城行的,信中他表明了倒戈之意。薛城行在朝中声望颇高。因此随着他的倒戈那几个追随他的大学士邓明,郭为,鹿齐霜等人也纷纷倒戈。

淑妃的身子不知为何每况愈下了,她肚子越来越大,也日日昏睡,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总在睡觉。

那日皇上来找我

他一见我就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我有些手足无措的推开了他。

窗外春光正浓,杏花漫天。

他抱住我的腰又来吻我。

我说上次的字没写完呢,他扣着我的手声音沙哑道:“今日不写字了。”

他推着我往床上去,床幔落下,他咬我的耳朵:“再给朕生个孩子吧。”

烛火也羞红了脸,许是过堂风吹的,总之烛火渐熄。

次日朝上在薛城行的帮助下皇上铲除了太后党的一员大将。

我曾对薛城行说过有时候牺牲是必要的,人

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想成功必须要有牺牲。

袁郁贤怎么也没想过薛城行会弹劾他会将他贪污受贿把控科举的罪证事无巨细的列举在朝堂上,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这位昔日好友。

薛城行冷着脸不去看他。

他看着他癫狂的笑着满眼猩红道:“好!好!我成全你!”

此刻他终于明白,他没为自己辩解,而是从侍卫手里夺过刀随后一剑封喉血溅当场。

薛城行满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但愿他这次压的是对的。

那天山寺脚下我问他你甘心吗他确实不甘心。他不甘心屈居人下他不甘心做人臣子他亦不甘心只得个昔日好友的名号,他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下了朝后,皇帝来寻我用饭,一国天子神情疲惫,我替他斟茶,顺带剥了只虾到他的盘子里,我不爱吃虾,之前我吃虾自己不剥叫阿嬷剥,可那时候我已经13岁了,阿爹在朝中受了点气,嘴笨说不过那些文臣,所以他看着家中最无用且好吃懒做的我气不打一处来,便拿了一整盘虾砸我的头。

不痛,诛心。

说眼前这个男人爱我吧,其实对我不差,说他不爱我吧,他不记得我不爱吃虾,他会叫下人煮虾是因为贺茗儿在时爱吃时常给他剥。

他其实记不住太多事,他能记住有关贺茗儿的一切,却未尝能记起我的一丝。

我看他皱眉问道:“十二郎,怎么啦?”

他扒着饭

“今日朝中一个官员自戕了,难怪这些年来忠臣良将愈发少冒名顶替却越来越多,原是有人把控了科举制度。”

我点了点头:“陛下在为此事忧心?其实此事倒也不算太大的问题,确实对寒门学子来讲有些许不公平,报国无门大有人在,大浪淘尽英雄,这批埋没了还会有下一批。”

他没再说话而是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悄然一笑给他夹菜道:“陛下,吃菜。”

他摇摇头道:“这菜已经第三口了,不可再吃了。做人做事都得张弛有度的才好。”

“妾记着了。”

“你怎么不像以前一样偷偷和朕说偶尔放纵下无事了。”

“陛下,人都会长大。”

他似是有些怅然若失的点点头。

他走了。午后的太阳有些大,王德阳跟在他后头给他打着伞。

他看着他

“陛下,您说。”

“你说爱一个人是可以演出来的吗?”

“陛下,照老奴的话来说,这普天之下都是您的您何必在意一个人爱与不爱你呢?”王德阳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满是皱纹,陛下是他看着长大的但如今他牙齿也掉光了终于等来了一代帝王的成长,他在宫里呆了一辈子,还从来没见过陛下如此为情所困过。

他一走我就开始修书,我想告诉裴钰那些往年被刷下去的学子或许可以诏安为他所用。

下午,他在御书房批奏折。

暗卫来报手里拿着本奏折:“那边的药已经送了,敏娘娘似是在给谁写信,还有这是跃启明的奏折。”

“知道了。”

他打开只见奏折里写着逸洲水患已至民怨四起,已有部分民众揭竿而起。

他皱眉到:“你们是朕的耳目,只希望你们能耳目清明,逸洲水患何拖至此,这逸洲洲府是干什么吃的,去查。”

“是。”

王德阳在一旁看茶到:“据说已有一段时日,这世间能人异士颇多据说是因为之前逢旱,有人献祭求雨至暴雨连下数日,水满则盈,冲垮屋舍,使得数千黎明百姓流离失所,再来先逢旱无粮食储备,人们已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状况。此为国难,有些事陛下一人不好做决断的话不若亲临一来鼓舞人心二来也可以更清楚的了解情况。三来陛下亲临这当中也无人会贪墨。”

他合起册子道:“你这方法好!”

王德阳只是笑笑。

“不行,现在就走此事耽搁不得。”

“陛下莫急召几位大人商讨下同往也不迟。”

“现在朝中局势混乱无可信可用之人,而且此事不能惊动太后,你叫朕召谁?”

“薛城行呐,还有他手底下那几个学子都是不错的人才青年才俊。”

他低头思索,薛城行此人确实刚正不阿,今日也确实令他惊诧敢在朝上公然检举他的昔日友人,袁郁贤是太后的人这早不是秘密,他此番公然检举着实连太后的面子也没给,此人可用。

“召薛城行邓明,郭为,鹿齐霜觐见。”他写着批文道。

“嗻。”王德阳退出去了然后便来寻了我。

我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放到了他手上。

他收下笑的谄媚道:“多谢娘娘。”

我吃了颗葡萄道:“日后陛下那还得靠您多提点呐,这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这日夜里霜寒露重,御书房挑灯夜谈,而我则梦魇。

我听到无数声音在我耳边叫嚣。

我忽然梦到当年画舫听戏我遇刺落水昏厥醒后刺目的白光照着我,待我看清后发现救我的是个眉目清秀的书生,他正在给我喂水。

我慌忙的检查身上衣物。

我问他名字他说他叫林朝小字知瑜。是上京赶考的书生。

他温和一笑安慰我叫我别害怕。

此刻春光乘风,柳絮拂面。

生平第一次我出府感受到一个陌生人的关怀。那样的温和耐心。

他穿一身哑蓝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香味。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少年的脸如桃杏,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少年瞳仁灵动,他唇角像荡开的春水

我呆愣的看着他,没注意到远处走来一脸阴翳的裴钰。

他拉着我大步流星的走的好快。

他几乎将我连拖带拽的拉回了慕容府。

好在他没向阿爹举报我我不用挨打,毕竟是他带我去的嘛。

迷迷糊糊间我又看到林朝与我下棋给我写诗,与我赏花,他温和的笑着摘了朵海棠别到我的发际上,他抱着我我们站在断桥上,沐浴在春光里,他对我说:可惜前程纵似锦心事不敢见光明,可瞬间光影变换眼前的一切都在崩塌,我看着花瓣凋零,看着他嘴角涌出好大一口血,看着他身上长出好大一个窟窿一直往外冒着血,看他脸色苍白的叫我的名字,我一直哭,可那些血怎么也止不住,我拉不住他的手我无能为力。

“不要!”我梦喃。

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的额头

我惊醒睁眼是皇上。

“十二郎,你怎么来了?”

“逸洲水患,我要亲临,把你一个人放宫里我不放心,我想带上你一起。”他坐在床前满脸疲倦。

我握住他的手抬眼看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