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上帝》
这本书,《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上帝》,当然,我承认里面有精彩的段落,但绝非大多数段落都是如此。我更赞赏纪德所写的那一部分,而其他作家的评述在我看来,大多数是缺乏天赋者勉为其难的努力罢了。而尤其糟糕的,我认为是纳博科夫的文章,那完全是一个二流匠人的手眼。他毫无疑问是个二流的匠人,他不清楚真正的价值,也不懂得痛苦的存在。当然,可能并没有什么痛苦,至少对他而言。
对我来说呢,痛苦也许是一种后天的,是信仰带来的,如果有信仰,哪怕只有一点点,只有童年的一丝记忆,也会影响人的一生。因为一个十分完善的价值体系曾经向你敞开,你懂得人可以做到和善、公正和爱,而这些又不是那么容易就做到的,并且是可以比较的。你知道圣徒,即使只在传说中存在,但你知道了“完美”这个概念。必须要花一生的时光,去做朝向完美的努力,或摆脱这个记忆,摆脱这些概念。对于幻想来说,要么去找到它,要么使自己彻底明白它并不存在。这两者都不容易,甚至它们是同一个事物。
成为道德高尚的人,这需要一生的力量;或者了解道德并不存在,不怀着对美的崇拜而活下去,这也是需要力量的,而且,可能是需要更大的力量。读再多的神学书籍也没用,你能在瞬间洞察一些奇思妙想,但这种瞬间的体验并不能持续一生,必须要依靠艰辛的努力才能使灵魂,或仅仅使身体(包括大脑、肺、肝、大肠等等),保持旺盛的存活状态,每一秒钟都知道自己活着,选择并负责。
纪德的文章从多方面讲述了他对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理解,包括他的创作方式。纪德是深刻理解了陀斯妥耶夫斯基,同时他又是一个懂得小说写作的人,他非常体贴地道出了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说写作的秘密。这使我感到惊喜,我会花时间再去研究这一点。我要找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的秘密。其实秘密已经揭开,那就是认真生活,每时每刻都用自己全部的心灵去洞察,去体会身边人似乎不起眼的感受。同时加以想象。
这样的生活魅力百倍,因为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体验到多倍的生活。但是,也许挑战也在这里,我们也许更习惯于麻木吧,这样一点也不辛苦。像根木头或一块37度的包骨肉一样活着。没心肝的人才会这样呢,即使大脑已经倦怠,我的内脏里至少还有一些良知和智慧。
摘录:
1.
当他说,如果要求或与基督在一起,或与真理在一起时,那么他会选择基督,此时他就是一个旧神话的破坏者。
但是,在信仰者看来,基督与真理不是互相对立的,而他却把基督与真理对立起来。这意味着他不是基督徒。
普罗米修斯的悲剧被重演了。在思念美好的东西而又不能获得它的情况下,人描绘了旧世界的覆灭。
他想屈服,但又不能。
(维·什克洛夫斯基《陀斯妥耶夫斯基》)
2.
……陀斯妥耶夫斯基是“全身只有斗争”。他、他的智慧、他的心灵、他的创作就是一个角斗场。在那里,道德与无道德、爱与憎在搏斗,在不间断地、胜败无常地搏斗,还尚无定局,暂时胜负难分,各种观点、各种原则、各种思想色调都各自坚持着……
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们……不善于待在“自我”之中,不善于同自己和谐相处。他们的天性就是需要内心活动、打破界限、碰撞、争吵。
他们既不能少言寡语,也不能无所作为——怀着愤恨和失望之情,故意去侮辱、嘲弄准则,粗暴践踏道德,把自己的生活搞得支离破碎(本来它已经被断送了)。他们需要做极赤诚的人,需要对自己毫不容情,需要大家了解他们。
(德·佛·扎东斯基《为什么加尼亚·伊沃尔金没有去取十万卢布》)
3.
大地上事物的成与毁,卡拉马佐夫们几乎不屑一顾。他们的秘密,也就是他们的非道德本质的价值和成就是在别处。
他们推崇特立独行的处世方式,过分迷恋于自己内心的纷然混乱的声音。
(赫尔曼·海塞《陀斯妥耶夫斯基(1821—1881)》)
4.
……他的生活中充满了可怕的秘密。
他的人物并不能以善恶的多寡,也并不以心灵的品性来划分等级,而是以傲慢的程度。
……政治问题在他看来不比社会问题重要,而社会问题又不比、远远地不比道德问题和个人问题来得重要。
他这样一个如此擅长于描述各式各样的撒谎者的人十分善于通过他们让我们懂得是什么促使一个撒谎者去撒谎……
他的作品绝不诞生于对现实的观察,……也不是诞生于一个预先设计的思想,因此,它不是理论的,而是沉浸在现实之中,它诞生于思想与事件的相遇中,与两者的混合之中。
面对着人类现实,他保持了一种谦逊的、顺从的态度,他从不强求什么,他从不迫使事件倾向于他……
他喜欢复杂性,他保护复杂性。
(安德烈·纪德《关于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几次谈话》)
5.
生活不能在无聊与破坏中走向尽头,但它又不可能有别的结局。
他的艺术是为了逃避恼人的怀疑而采取的途径,是为了表达他的不可想的思想而采用的手段。
(米德尔顿·默里《论斯塔罗夫金》)
6.
……斯塔罗夫金也不信上帝了……他已经不再为此而努力了。他现在要做的是怎样找到一条宽恕自己的途径。
他对自己的蔑视实在太强烈了,即令基督肯宽恕他,他自己却无法宽恕自己。这样的自卑又太像骄傲了。
我们公认的价值观念虽然归根结底产生于我们作为社会人群的需要,但是当然也能从对神的信仰中汲取有力的支持。然而这种支持并非必不可少,陀斯妥耶夫斯基本人在他创造力全盛的时候已经认识到他自己被迫抛弃了这种支持。
(I.A.理查兹《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上帝》)
7.
……意义,不在于陈述了什么,而重要的是陈述的语调。
陀斯妥耶夫斯基式的人物会选择疯狂的、愚蠢的或有害的东西,例如毁灭和死亡,只是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
(弗·纳博科夫《〈鼠洞中的回忆录〉》)
2005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