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路上“做个头”

美发店 | 沪江理发店

上海市黄浦区南昌路183号(近茂名路)

的确,曾在淮海路上剪头发,让人感觉是件可以拿来炫耀的事情。虽然这碎片般的记忆,会零星地出现在一些电影场景中。

如今已95岁高龄的外婆,头发却还是黑白相间的,不像别的老人。她还极其注重形象,每次外出,总要对着镜子仔细地梳理头发,一定要把它“弄弄清爽”(收拾干净)。老人家一直和我说这样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而这尊重也是她对自己美丽的一种坚持。曾有个理发师傅给我外婆“做头发”(意为理发或梳理头发,有时也表示为烫发),但我的记忆是从这个师傅身边的那个学徒开始的。

在计划经济的年代,子女会“顶替”父母辈进入他们的单位工作。可这个年轻人的工作经历却是从学徒开始的。当学徒一开始就是打扫、整理、洗毛巾这些琐碎的小事,但这些琐碎也许会成为此后他通往技艺巅峰的基石。心性的成熟也在这一次次的日常磨砺中成了“剪刀手”心中的云淡风轻。

一段时间之后,年轻人有了一套桌椅,开始了自己的“剪刀手”生涯。当这个年轻人被越来越多的人记住时,他那个白发苍苍的师傅已经不在这里了。随后,年轻人也变得越来越有名,红唇纱裙的顾客们每日都会出现在理发店的门外,待店门一开,便会争着坐到年轻人的椅子上,等着她们的发型魔术师让自己变得更加光彩夺目。年轻人的名字被这些时髦女郎们由“头”开始继续向外宣扬着,来找他的人更多了,周遭的议论也更多了。

虽说发廊是个公共场所,但这里的火药味一直是十足的。先不说那些和淮海路一样迷人的女郎们,单就立着的那一排理发师来说,内心也各怀着不同的盘算。所有这些都和理发店的名字一道被铭刻在这段道路的门牌号里了。

记得有次来了个新娘,当时曾一度流行在新娘头发上插鲜花,新娘就像鲜花一样娇嫩可人。不过这新娘拿来的却是绢花,刚洗好头的她还没来得及跟自己的理发师说,理发师留下一句“这年头不用绢花!”后就离开了。这个待嫁的女子急得哭泣起来。这位理发师在20世纪90年代就个性如此了,好在店里还有其他的理发师,这新娘总可以找到一个能够为自己“锦上添花”的人来。不过早已不是学徒的年轻人那天不在,否则一定能够看到他会怎样用巧心来“改造”那些“过时”的绢花。

有了名气的年轻人,照理说会在那些个五光十色间留恋,但谁都想不到他选了一个能干而相貌并不出众的女人结了婚。可能是早已看透了花开花落会引发各式各样的感伤,也可能他始终牢记自己只是个拿剪刀的理发师傅,没了那份对花花世界的不切实际的憧憬。毕竟,在这样一个物质化的城市,生存才是他当时首要的考量,踏实成了他那时铭刻于心的词。

他继续为各色人群理着头发,当然靓丽年轻的时髦女郎依旧会选择他。那个时候我也因为他给我剪的“西瓜太郎”头而在学校里“名声大震”,以至于每每被人问及头发是在哪里剪的,只能极不情愿地介绍自己的这位理发师,还要时刻担心校园里有“同款”出现,挑战“西瓜太郎”的独一无二——这或许就是潮流的第一课吧。

不久,年轻人离开淮海路上的理发店,跳槽去了另一家发廊,他成了第一批从“国字号”走出去的人。那时的他已不再年轻,只是还保留着标志性的利落短发,原来的白色衬衫换成了浅色的POLO衫,也不像原来那样拘谨。穿着不同颜色POLO衫的他后来去了新加坡工作。在那里,他为了自己妻儿的生活继续理着发。那些从少女时代便跟随他、那时已成少妇们的女子们纷纷留起了长发,等他一回上海的发廊,她们便又蜂拥而至。每次她们都细心地计算着头发生长的时间,等待着下次他的归来。望着这些一路跟随自己的客人们,眼角已有细纹的他依旧少言。对这些女性来说,男伴可以更换,但有资格给她们“做头发”的,只有他,无论他是曾经的白衬衫,还是浅色的POLO衫。

两三年后,皮肤黝黑的他,拿着亚洲美发奖杯回来了。这几年的漂泊,让他变沧桑了,也让他在另一座城市的舞台上去表演属于他的那一段。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那早已不在的师傅当年没有收他做徒弟,他现在可能会在上海某家不知名的街边理发店里混沌度日。

上了点年纪的他用积攒下的钱买了房,开了个自己的理发工作室,工作室里摆放着那些年他得的奖杯。他的手艺还在,为他操持生活的妻子也还在。那些跟随他的女子们,如今也步入了暮年,她们还会时不时地去“做头发”,她们的儿女也会去,甚至她们的孙辈。

“来,乖哦,我们剪个头发!”穿着POLO衫的花白头,说着略带一丝扬州口音的上海话,哄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就像我小时候,年轻的他哄着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