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不系园

【原文】

甲戌十月，携楚生住不系园看红叶①。至定香桥，客不期而至者八人：南京曾波臣，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诸暨陈章侯，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余留饮。章侯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②，波臣为纯卿写照，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紫檀界尺，据小梧，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

是夜，彭天锡与罗三、与民串本腔戏③，妙绝；与楚生、素芝串调腔戏，又复妙绝。章侯唱村落小歌，余取琴和之，牙牙如语。纯卿笑曰：“恨弟无一长，以侑兄辈酒④。”余曰：“唐裴将军旻居丧⑤，请吴道子画天宫壁度亡母。道子曰：‘将军为我舞剑一回，庶因猛厉以通幽冥。’旻脱缞衣⑥，缠结，上马驰骤，挥剑入云，高十数丈，若电光下射，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观者惊栗。道子奋袂如风，画壁立就。章侯为纯卿画佛，而纯卿舞剑，正今日事也。”纯卿跳身起，取其竹节鞭，重三十斤，作胡旋舞数缠⑦，大噱而罢⑧。

【注释】

①不系园：明朝末年富商汪汝谦（字然明）在西湖畔建造的一只游船。②缣（jiān）素：细绢，可供书画。③串本腔戏：串，本意是担任戏曲的角色，这里指表演。本腔戏：指昆腔、昆剧。④侑（yòu）：在筵席旁助兴，劝人吃喝。⑤唐裴将军旻（mín）：这里指唐代将军裴旻。祖籍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唐文宗时，称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舞为唐代三绝，世人称其为“剑圣”。居丧：服丧期间。⑥缞（cuī）衣：丧服。⑦胡旋舞：由西域传来的民间舞。⑧噱（jué）：大笑。

【译文】

崇祯甲戌年十月，我携同朱楚生暂住在不系园里观看红叶。到了定香桥，不期而遇的客人总共有八人：南京曾波臣，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诸暨陈章侯，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我挽留这八人坐下一同饮酒。后来，陈章侯取出携带的丝绢为赵纯卿画古佛像，曾波臣为赵纯卿画肖像，杨与民乘兴弹起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杨与民又拿出一寸左右长的紫檀界尺，倚着木架，用北调说唱《金瓶梅》一剧，令人赞不绝口而为之倾倒。

这一夜，彭天锡与罗三、杨与民表演本腔戏，堪称精妙绝伦；又与朱楚生、女伶陈素芝一起表演调腔戏，更是精妙绝伦了。陈章侯唱起村落小曲，我取出琴来弹奏相和，咿呀咿呀地像是在说话。这时赵纯卿笑着说：“可恨兄弟我竟无一技之长，只能给诸位兄弟们劝酒助兴了。”我说：“唐朝将军裴旻服丧期间，请吴道子画天宫壁图以超度亡母。吴道子说：‘请将军为我舞一回剑，希望借将军的猛厉剑势，以贯通幽冥。’裴旻将军脱下孝衣后缠在腰上，提剑上马快意驰骋，挥剑投向云霄，高达十几丈，宝剑飞落下来之势如同电光直射，将军拿起剑鞘接剑，只见那宝剑穿透居室而后直入剑鞘，如此一气呵成，观看者无不惊悚。这时吴道子手拿画笔扬起衣袖，运笔如风，天宫壁画立刻一挥而就。陈章侯为赵纯卿画佛像，而赵纯卿舞剑，正好是今日此时的情景啊。”于是赵纯卿跃身而起，取来他的竹节鞭，这鞭重达三十斤，跳了好几圈胡旋舞，就这样在一片欢快的大笑声中结束了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