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终章

林纾说了这么多,程远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如果是往常,这种约等于冷暴力的行为,早就让她抓狂了。但今天,她已经触底反弹。

林纾不知道现在沉默着的程远在想什么。眼前的程远还是她曾经深爱、现在也有着复杂感情的程远,但她以全新的视角看他时,就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但她今天已经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他了。

曾经,她还会对他说:“我不离婚,坚决不离婚!如果离婚了,我不会过得比现在好,那我为什么要放你自由,让你一个人潇洒,我自己却一个悲惨地过呢?”

曾经,她也会对他说:“你这个懦夫!感情出了问题,你就不能想办法挽回吗?就像东西坏了,你难道就只想着丢掉不要?”

曾经,她还会为无性婚姻感到悲哀,软磨硬泡想要改变现状。

现在,她不会了。

她没有那么在乎了。

她终于说出了“我不需要你”这句话。她从心理上,不想再依赖他,不想再依赖一段感情了。

她是这么的普通,普通到不管是事业、爱情还是健康,她都会面临所有中年人都可能遇到的考验。既然如此,她凭什么一定要得到完美爱情、完美婚姻?她凭什么就不能面对大多数普通人都在经历的不确定性?她凭什么坚持自己的执念?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变化才是宇宙永恒的规律。

生活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过着。婚姻与恋爱不一样,情义情义,恋爱可以只有情,婚姻却更重一个“义”字。年少夫妻,青涩的爱恋、如胶似漆的甜蜜,都随岁月而去,但情义却不是几次争吵所能磨灭的。

她说她不需要他们了,不代表她要离婚,这只是代表着她也开始跟程远一样,在心上筑了一道墙,也代表着她再也不会尝试去挽回已经消散的、程远早已放下的那段感情了——就让它长存于回忆中吧。

至于未来,他们会不会在并肩作战、相互扶持中发展出新的感情,她不知道。

如果有,她会以开放的心态迎接。如果没有,那又怎样?三十岁,她再一直问“为什么”已经没有意义,她应该问自己的是:“接下来,我要怎么面对”。

林纾在证据法的课上,听过这么一个情境:一辆自行车,买回来时是全新的,后来加装了车尾架和车篮;过了几年,链条换过了;再过几年,脚踏板换了……到最后,车上每个部件几乎都换过了。那这个自行车,还会是原来的自行车吗?如果从纯物理上来说,每个部件都是新的,组合到一起的应该是一辆全新的自行车吧?但从感性的认知上,我们却认为这辆车还是那辆车,因为它一直伴随着我们。

这本来是用来讨论用证据还原的“事实”是否就是事实本身;但林纾却觉得,用在感情上,也非常贴切。

因环境而不断变化的两个人,以及两个人之间的那种情感,与最初的悸动早已不一样了,还能不能算是爱情呢?

不管如何,起码现在,他们还是愿意继续维系一段已经跟一开始完全不一样的感情,学着携手继续往前,共同面对人世的悲欢。

林纾快要上班了。返工前,程远驱车,带一家人来到附近的大姆山草原。

草原是在一片连绵的山坡上,海拔虽然不算高,但要带一个十个多月的孩子一起,对三个大人来说也是有点难度的。

林纾从小跟着外婆爬山,以前暑假经常四点多起床,由外婆领着一群弟弟妹妹去爬家乡最高的那座山,到山顶时刚好看到磅礴的日出。

多年没有再爬山了,上次爬山,似乎还是刚工作时,跟简峰他们去的。她心情愉悦,脚步也轻快起来,用背带背着乐乐,一马当先。程远紧随其后。程母在平原大半辈子,没走惯山路,气喘吁吁落在最后。

他们出发得晚,到山顶时已是正午。乐乐闹觉,在林纾背上,看着山坡的草原和牛羊,听着从远处海边吹来的风,竟然也哼哼两句就睡着了。

程母执意要抱着孩子在凉亭歇脚,让林纾去跟程远会合,再往远处的山谷走一走。

程远却在山脊的石头上一坐:“我不去。有什么可看的,都一样。”

林纾吭哧吭哧爬了一半的路,风实在太大,她有点走不动了,于是也回来跟他一起并肩坐下。连绵的草原,正午灼热的太阳,呼啸的风,踱步的牛羊,竟让林纾在这东南一隅嗅到了西北的气息。

她问程远:“你有什么想做但没做成的事情吗?”

他们除了二十岁刚认识的时候会聊些风花雪月、诗和远方,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有聊过这个话题。

程远说:“可能是想去流浪吧。”

林纾意料之中的一个回答。以前,她或许又会把话题扯到“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想抛下一家人去流浪”上面去,但她现在很理解他:“其实你可以实现的。”

“怎么可能。”

“你可以部分实现啊,比如说每年安排那么一星期时间,去放逐自己,去远方流浪。”

林纾也期待着这一天。

流浪远方,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世间无永恒之物,但他们享有这蓝天、白云、红日、绿茵、青松。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