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科目二还行
剩两天就考科目二了,张倩影的半坡起步却还没学好,车子刚停稳她便急着把刹车松开,车往后溜一米了她才反应过来,慌张挂一挡,陈美芬的儿子,七岁的陈浩南站在不远处着急地喊:“快踩刹车呀张奶奶!”
陈浩南站在斜坡上跺脚,他妹妹,五岁的陈小北抱着一袋黄油饼干坐在石墩上吃,看着车慢慢下滑,我追在车边嘶喊,小北咧开沾满饼干屑的嘴,欢快地笑呀。
“不然你还是去驾校退学费吧,他们不是有那种承诺吗,包教会,教不会无条件退学费。”我趴在车窗,泄气地说。
张老太不急不躁,摸摸方向盘,摸摸换挡杆、手刹,左看右看,看好一会,慢悠悠将脸转向我,“是先放手刹对吧?然后松离合?”
陈浩南和陈小北忽然打开后车门钻进车里。
“下去!不要命啊?”我喝斥他们。
“没那么严重吧?”张倩影瘪着嘴。
“张奶奶,明天你可以给我带巧克力饼干吗?”小北胖乎乎的小手上捏着块咬过的饼干,伸到张倩影嘴边。
“吃太多巧克力就吃不下饭,妈妈会骂的吧?”
“不会的,我能吃两碗大米饭,我可以帮妹妹一起吃巧克力。”陈浩南自信地说。
张老太轻笑起来。
这片空地离我们家不远,陈美芬每天从幼儿园把他们接回来,兄妹俩就自己跑过来,一开始他们只敢远远看着,但自从张倩影开始带零食,他们胆子就大了,一口一个“张奶奶”叫得亲热,顺带连我他们都不怎么怕了。
“你现在怎么不喊我舅舅了?”我和陈小北坐在树荫下,望着陈浩南坐在副驾上指挥张倩影开车。
“爸爸说你有疯病,叫我们不要和你说话。”小北抓着一块黄油饼干,咬一口就对我笑一下。
“妈的!傻强这畜生。”我啐了一口。
“傻强是谁?”
“一个坏蛋。”
“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
“那好吧。”
“你练车时多看着点孩子,别让他们在车后跑,多危险。”
傻强今天上中班,半夜才能回来,我跟陈美芬还有俩孩子一起吃饭。饭桌现在的规矩是有傻强没我,有我没傻强,他要在家,我就出去吃。
“哦。”我应了声。
“那个张奶奶是你们驾校的吗?”陈美芬夹了块带鱼到我碗里。
“嗯。”我把带鱼夹给陈浩南。
“年纪那么大,还学车啊?”陈美芬又往我碗里夹了坨青菜。
“嗯。”我用筷子把菜往碗边拨了拨。
“对了,今天三叔跟我说他们厂在招工诶。就那个做鱼丸的厂呀,今年他们又盖了新厂房,工人都有十几个了,听说去年效益不错,过年还发了橘子。”
陈美芬筷子“叮叮”地敲碗,问:“怎么样?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的事你别管啦。”我扒拉两口饭。
陈美芬这么多年炒的菜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带鱼煎得干巴巴,青菜炒得烂塌塌,难吃得要命,吃她的饭就是一种折磨。
“什么叫你的事我就别管?你数数你已经几个月没上班啦?一家人要吃要喝,你给过我生活费吗?三叔那工厂有什么不好?管吃管住,员工买鱼丸还打八折呢。”
“行啦。”我将碗大力地扔到水槽,响声巨大,两个孩子惊恐地看向我。
“你什么态度?”陈美芬声音尖锐,腾地站起来,“摔碗摔碟给谁看?”
我懒得和她废话,上楼关起房门。
晚上出来上厕所,隔壁的小房间开了个门缝,过道顶的灯光洒下,照着两张煞白的小脸。
“操!”我吓得心脏都漏跳半拍。
浩南和小北蹲在门缝后,扬起脸看我,“嘘—”浩南做个噤声的动作。
我心有余悸:“干吗呢?大半夜不睡觉。”
“爸爸和妈妈在吵架。”小北脆生生地说。
我侧耳听,果然,楼下传来陈美芬和傻强争吵的声音,两人都还算是人,压低着声音,听不清在吵什么,只模糊辨认出几个压抑的音调。
等我把两个孩子哄回床上睡觉,去厕所撒泡尿出来,吵架的声音也停了。
科目二考试前一天,张倩影跟我一块去看考场,林教练看到她也见怪不怪:“想看就看吧,看几次都一个样。”
偌大个考场连棵遮阳的树都没有,水泥地面蒸腾起一股热气,空气中仿佛能闻见轮胎被路面烫烙的橡胶味。
考场里练车要交钱,原本该大家平摊,林教练却提议让张倩影出双份:“她那速度,出三份都是应该的。”
张倩影没吱声,默认接受了,但这并没有让林教练的暴躁症状减轻,他举着一把红伞跟在车旁边,随着学员频繁地犯错,他的粗口越来越花样繁多,所有人都紧张得半死,稍不留神可能父母的屁眼都没守住,练车练成个大不孝。
车里的人热汗涟涟,小心翼翼地瞥后视镜,瞥林教练,防着他忽然冲过来掐方向盘。
直到最后轮到张老太练车,大家才松快了点,林教练甚至带上了笑脸,他远远跟在张老太的车后,不喊也不骂,放任自流地随便她开,像条经历过大喜大悲的海带,失去水分的额头皱褶着,带些盐粒。
张老太第二天的成绩出乎所有人意料,我考完试出来,她已经在等候区坐了半天。
“怎么样?”我焦急地问。
“还可以。”她递给我她的成绩单,90分,一次过。
“靠,你怎么做到的?”我惊呆了。
“就那样,正常开。”张老太露出点骄傲的神情。
最后,这期的学员全部合格。林教练虽然当下表情有些古怪,但他回去立即在朋友圈发出一张全体学员的合照,附文写道:“今日考试全员合格!恭喜!连67岁的老大姐都一次考过,专业,负责,包教会,欢迎大家找林教练学车,联系电话: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