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回:三言两语知冷暖,一拍两散感离合
“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就像飞蛾扑向火/为什么你不懂女人的脆弱/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就像为爱着了魔……”
我听着妻子用手机放的歌,觉得还不错,就问了一句:“你放的这歌叫什么?”妻子撇了撇嘴,不想跟我说话,我也就不再多问,拿起手机来一搜,就看到了歌名,叫《两个人的回忆一个人过》。
这歌名让我很不满,就说:“老婆,虽然很多人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既然我们结婚了,就应该把心态调整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不是活在过去,还无法自拔。”
“道理谁都懂。”妻子说了几个字,我觉得也是这样,就不再说什么了。
咱言归正传,上回咱已经说到伊藤写了纸条要送给傅金陵等人,别看就一张小小的纸条,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也正是伊藤老鬼的高明之处了。
是夜,这傅金陵得知残梦去杀谷寿夫了,就已经急得不行,恰好阿玉拿来的报纸上已经明说谷寿夫离开南京,他就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到残梦已经落入敌人的圈套,更可怕的是残荷推断说她养父伊藤已经到南京来,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好不容易,傅金陵才被劝住,屋子里的气氛才不那么紧张。傅金陵想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得从长计议,就细问阿玉:“你是怎么见到那老头的?长什么样子?”
阿玉看看残荷,想要残荷帮助她确认拿报纸来的人是不是残荷的养父,就回忆起来:“我听残梦姐姐说她要克(去)方便,就没得(没有)留意,等晓得残梦姐姐不在方便那里,我心慌了逗(就)克街上,心头想她可能找啥子(什么)东西去了。我从楼下下克还有滴滴个(一点点)害怕,怕碰到小鬼子,哪个晓得今天是哪样情况?街上居然连个鬼子影儿都没得。突然间,一个人影站到我跟前(面前),硬(使劲)塞给我一张报纸,转身逗(就)要走,走没几步回过头来,说了滴滴个话,他说把报纸也给我嘞(的)朋友看看,我拿了逗(就)回来了,估摸(揣测)着我一个人不得行(不行),就打算告诉你们这滴滴个(这些)事情。”
傅金陵本来就着急,听着阿玉说话更是费力,但是只能把性子给耐住了,又问:“那老头子咋个(什么)样子?”傅金陵问的时候突然奇怪自己居然受了阿玉的影响,说起四川话来,像吃下一粒半生不熟的豆子,味道怪怪的。
阿玉很用心地回答傅金陵:“讲起这老者(老头子),还真是怪得很,我看到他滴滴个(一点点)眼神,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看到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了,你们不知道,他估摸有六十来岁了,在我们四川,五六十岁的老者有的走滴滴个路都杵(拄)拐棍了,他还健步如飞,我就估摸着这老者会武功。”
傅金陵借机问残荷:“你父亲会功夫吗?”残荷回忆着说:“以前他跟我经常说起中国功夫,还说中国功夫的精髓就是一个字,是‘和’,他给我起名残荷也是谐音‘和平’的‘和’,他自己说过中国功夫是日本武士道的源头,但他也挺自豪日本武士道能够上升到军事的高度。”
傅金陵听了还不满意,就追问:“你见过他练功什么的吗?”残荷继续回忆:“他常常晨练,拿一把木剑在院子里练,我好奇过,他都说功夫不是用来争强好胜的,而是为了强身健体。他对上海的精武门特别感兴趣,他听说你父亲傅大帅在精武门呆过,才对你也有了兴趣。”
“金陵大哥,你会精武门的功夫吗?我晓不得武功里的招数,可是我估摸着你会他们的功夫,特别是你在总统府救如玉姐姐的时候,我听如玉姐姐讲过,你以少胜多,是这样吗?”阿玉很好奇,就问了出来。
傅金陵见话题说着说着转到自己身上来,就说:“我只是懂一点皮毛而已,拳头再硬,都抵挡不住枪炮,不是吗?”
残荷也来了兴趣,“不会真有武功秘笈吧?傅金陵你可是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个,你父亲既然在精武门呆过,也许学过霍元甲的迷踪拳?你也会吗?”
傅金陵见话题越说越远了,就说:“迷踪拳的拳谱我父亲当年跟我说过,他说得不全,我记得也不全,我就自己加了些内容,把霍家迷踪拳变成了傅家迷踪拳。但是各位,我们现在要紧的是想办法救出刘残梦,功夫的事情,以后有机会,我还可以教大家。”
残荷突发奇想,说:“傅金陵,要救残梦容易,你把你说的迷踪拳拳谱给我看一下,我觉得好,我拿给我父亲看看,他心头一高兴,也许就放了残梦姐姐了。”
傅金陵不这么觉得,就说了几个字:“侵略者就是侵略者!”残荷打量着傅金陵说话的表情,反驳说:“日本人也不全是坏人。”
阿玉见两人杠上了,赶忙从中间化解,就想了个折中的主意:“金陵大哥,残荷姐姐算滴滴个好人吧?她现在还是你嘞妻子。你不会把那迷踪拳拳谱拿给你妻子看看,也不得行吧?”
傅金陵见她们始终不为残梦着急,还对这迷踪拳拳谱感兴趣起来,就有些生气了,说话的语气有些冰冷:“就算残荷算滴滴个好人,我说过了,那拳谱我父亲说得不全,我更记得不全,是我自己补充一些在上面去的。”
残荷脸色也变了,先说:“傅金陵我算明白了,我在你心里就算滴滴个好人!滴滴个好人,别以为我听不懂,原来我在你傅金陵心里就只是一点点好人!”女人一旦生气说话就像泼一盆水,想要收住根本不可能,“有句话讲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算我嫁给你傅金陵,我也是日本人,你恨我还来不及怎么会爱我呢?是不是?”
傅金陵赶忙招架:“残荷你想多了,你跟残梦是孪生姐妹……”话被残荷打断了,女人要生气什么事情都可以成为理由,她连珠炮式的追问起来:“是,我跟她是孪生姐妹,那又怎么样?你真正爱过我吗?在日本你跟我一见钟情,都因为你在南京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刘残梦,而我,只不过是跟她长得像而已。没有刘残梦,你会爱我刘残荷吗?不!从今天起我不叫刘残荷,我叫黛子,记住了我叫黛子,拜托了好吗?”
傅金陵可没想到残荷会生这么大的气,就安慰她说:“残荷,你听我说……”他的话再次被打断,残荷吼起来:“我叫黛子,黛子,林黛玉的黛,你记住了吗?”
傅金陵两次说话被打断,终于领略到女人的厉害之处,女人生气说话就会加大声音,而且变得特别霸道。
残荷见傅金陵不说话了,感悟到什么,就说:“我真可悲,叫刘残荷,还有一个如玉在莫愁湖变成别人心中的荷花,我只是徒有其名罢了。徒有其名还好,为什么就不叫刘残梦呢,当了妹妹为什么还让姐姐跟人青梅竹马了呢?叫黛子,呵呵……我跟林黛玉有一点关系吗?林黛玉有一个贾宝玉对他如痴如醉,我可倒好,跑几千里到这所谓的金陵,也是来受罪来了。”
傅金陵想缓解这火药味十足的味道,就说:“黛子,你忘了吗?贾宝玉和林黛玉是青梅竹马还是一见钟情?是一见钟情是吗?这不说的咱们吗?”
残荷没有气糊涂,说《红楼梦》谁说不过谁,就说:“贾宝玉?贾宝玉见到林黛玉怎么说的你忘了吗?她说这个妹妹我见过,你看他就只记得妹妹。”
傅金陵正好说:“对呀我像贾宝玉,爱的是你这个妹妹。”残荷根本不信,来一句:“傅金陵你口是心非!”
“这个妹妹我见过。”傅金陵再说一遍,为自己的坚持感到些许安慰,可是女人生气哪有那么容易哄,她居然说:“傅金陵,你就别装了,你根本没见过我,在日本你说见过我,是因为在中国有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你只是看见我姐姐的影子,你一见钟情的只是一个影子,我姐姐的影子。”
傅金陵彻底无招,感叹一句,都不得不改人家的原句:“唯小人与女人难……难哄也。”
阿玉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就说:“金陵大哥,你和黛子姐姐真嘞是冤家,小冤家。”
残荷把矛头指向阿玉,过去要打她,说:“这还要你说,要不是冤家,不是冤家路窄,我会从日本大老远跑来跟人过不去吗?”
这时,是一个鬼子救了傅金陵,不过救的只是一时的尴尬,傅金陵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没想救命稻草一断,自己越陷越深。
敲门的鬼子进了酒店的房间,递过一张纸条,傅金陵接了,一看上面的一行字,就愣住了。
阿玉先跑着过来,本来要寻找傅金陵的保护以躲开残荷的袭击,看见纸条上的字顿时也愣住了,残荷就过来,往傅金陵手上的纸条一看,跟着愣了。
阿玉居然拍起手来,说:“金陵大哥,你师傅霍元甲写给你的?”残荷拉住她,小声说:“什么霍元甲?是我父亲,你以为傅金陵就只是霍元甲的徒弟,傅金陵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时候,我父亲是他的老师,所以也喊傅金陵爱徒,你明白了吧?”
阿玉这才真正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傅金陵缓过神来,叫了声残荷,残荷没有怪他记性不好,听他说:“那本书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你拿给我。”
残荷已经明白傅金陵要干什么去了,她养父伊藤要让傅金陵用这本书去换回刘残梦,这正好说明刘残梦已经落入伊藤手中。
残荷想劝住傅金陵:“傅金陵你冷静下来。你想想我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千算万算就是想得到这本书,咱们再想想,想想其他办法?”
傅金陵急得火上浇油,就说:“现在还有什么办法?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残梦……看着她死吧?”
残荷安慰着傅金陵:“姐姐不会的,我相信她,金陵你一定要冷静,你一旦乱了手脚正好就中了我父亲的计了,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的。”傅金陵根本冷静不下来,就说:“我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你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担心她,残荷,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我担心她不是我爱她,而是我太了解她,她是一个共产党员,抗联你听过吗?你没听过不要紧,你父亲知道才要紧,他知道共产党是像抗联一样的硬骨头,宁死不屈,所以很可能不会对她进行严刑拷打……”
“金陵大哥,鬼子不对残梦姐姐严刑拷打,不是好事吗?”阿玉心中很疑惑,就问了。
傅金陵说:“这样才危险,残梦现在对他们有价值,是因为日本人还没有从我们手中得到他们想得到的这本书,残梦在他们手里,他们才能够威胁我们。”
残荷却赞成阿玉的想法,接上话:“傅金陵,正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把书给他们,只要书在我们手里,我姐姐就还是安全的。”
而傅金陵了解日本人的手段,一旦鱼死网破,书他们可以不要,共产党却一定要见一个杀一个。
傅金陵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就严肃些说:“残荷,我要你把书拿出来。”
残荷没办法,就有些不满了,不满的是傅金陵此时的态度:“你看看吧傅金陵,就在刚才,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的命根子就是一本书,我信了。现在我才明白,你的命根子不是一本书,而是刘残梦,为了刘残梦,别说是一本书,就是你自己,你都愿意死上十回八回。”
傅金陵打算认了,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成为把柄,成为女人吃醋的理由,而现在,她感觉女人是世界上最难缠的,更重要的是:一个理智的男人,不要试图跟一个女人讲道理,她在乎你,她就是最大的道理,她不在乎你,你跟她讲再多道理都是白搭。
残荷见傅金陵不说话,默认了,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如同一块透明的玻璃,碎了一地。
人心就像玻璃,因为透明,才容易破碎。
残荷走进屋子,拿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递给傅金陵,她作出了决定,语气特别坚定:“金陵,对不起,我都明白了,你哪怕跟我在一起,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刘残梦。说来可笑,我喜欢《红楼梦》,最向往一心一意的爱情,最讨厌三心二意的人,却偏偏跟你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的人走到一起。你可以欺骗自己,但是欺骗不了我。我要走了,既然我父亲来南京了,我准备跟着他一起回日本,你忘了我吧,我也会忘了你。祝你和姐姐,幸福。”
傅金陵拿着书,看着残荷一脸坚定,突然手足无措,他感觉到害怕,却不知道害怕什么?是害怕残荷的离开,还是害怕残荷的这份坚定?
傅金陵真的不知道,他曾经以为生气的女人最可怕,其实不是,做出决定并且不再回头的女人才最可怕。
残荷什么东西也没拿,她本来就没打算走,只是一步一步往屋子外面去,她只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让傅金陵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让他在自己和姐姐之间做出他想要的选择。
此时此刻,只要傅金陵喊她的名字,哪怕不喊名字,只要喊一个“喂”,她就会转身,扑倒在傅金陵的怀里来,说傻瓜我根本就没想走,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他能一下子抱住自己那就求之不得。其实亲爱的,只要你喊一次我的名字,我就会转身,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离开和留下都一样,都是一辈子,可是你明白吗?
傅金陵站着没动,也说不出什么来,他想到残荷到外面去会不会遇见那些鬼子,但是一想自从伊藤来了鬼子就规矩了很多,更何况伊藤是她父亲,自己替她担心实在是多余。
本来要说的一句保重没说出口,她却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在即将离开的时刻,最想听的就是那一句最多余的保重,多余的保重里有永远也不多余的牵挂。
走到楼下,天边,半月,静默。所有的静默都败给了一轮月亮,看着月亮心就如水,冰凉,越是冰凉的越是透明的,越容易碎,树枝轻轻摇曳,就是一地斑驳。
残荷在心底泛起阵阵失落以后,安慰自己:我离开傅金陵是好的,我可以劝父亲放了刘残梦,如果父亲离开南京,傅金陵就少了一个劲敌,还就此成全了傅金陵和姐姐,这不是两全其美吗?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我本就不该来南京。”残荷心里想着,加快了脚步,感觉到眼角有湿湿的东西突然滚下来,心头如潮水一般汹涌,她想起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初见傅金陵,傅金陵手里拿着两本书,一本是《宋词三百首》,她拿过来随意翻开时看到的第一首宋词,是柳永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