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夏夜的萤火之虫

终究是犹豫的时间过多。

当苏云来到青丘之时，运输车队已经在前后脚的时间里刚刚抵达。

从高空中看着拾荒者营地里的老人们鱼贯进入机械圣殿，苏云心急如焚。

所以当离地面还有四、五米距离时，苏云就猛地跳下仿生机械飞禽载具，踉跄着差点摔倒地向前奔跑着，手脚并用，让失去平衡的身体勉强维持。

然后推开了机械圣殿的侧面小门，正好与一位刚刚从过道走来、有着红色秀发的少女正面相对。

“浅见？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苏云双手搭在浅见明日香的双肩，急切问道：“刚刚被运输车队送来的老人们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浅见明日香一如往常地身穿代表知性与科学的白大褂，然而昨日陈琰实验失败时她脸上的动摇与脆弱神色已经完全消失，恢复了往常的清冷与骄傲。

但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浅见明日香非但没有回应苏云，还瞠圆了双目瞪了苏云一眼，伸手挪开苏云搭在她肩头的双手后，头也不回地在走道中继续前进，然后在尽头的楼梯拾阶而上。

“……浅见？”苏云焦急的呼喊。

浅见明日香像是吃了火药一样。

大概是因为昨日陈琰的死吧。见识到昨日浅见明日香那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一面，苏云也能理解到在陈琰生前也许他们有着很深的交情。

所以可以理解吧。

但是此时此刻，死去的人已经逝去，但是尚还有其他活着的人在，苏云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所以尽管为难，但苏云还是跟了上去，想要继续追问。

时间一分一秒都很紧迫，丢失目标的苏云，需要熟知机械圣殿的浅见明日香的帮助。

“明日香！我需要你的帮助！”苏云小跑着追上，在楼梯下向着上方的浅见明日香大声求助，“请告诉我营地老人们的去处！”

“……”浅见明日香的脚步顿住，肩膀微微颤抖了片刻，但几乎短到令人觉得是错觉的下个瞬间，她就重新抬起脚步。

“明日香，你究竟是……”

——怎么了？

想要如此追问，苏云踏上楼梯的第一个阶梯的瞬间，哑然失声。

因为他突然想到，昨日的实验，也是在一个位于二层的观察室中，透过玻璃窗向下观察着机械圣殿大厅中的景色。

也就是说，名为“神座计划”的实验大概率是需要用到正殿中的那座高台。

所以如果今天自己所料不差，那些老人们也是参与同样的实验的话，那么最终应该一定会被带进左近的正殿之中。

虽然是和昨天不同的路线，但是眼下跟随浅见明日香的脚步，所来到的这道楼梯，不也正是前往二层的道路吗？

“……难道浅见你还要参与这种实验吗？”

印象中的浅见明日香是与这类实验格格不入的角色，苏云喃喃低语着，迅速向上追赶。

但是现实会印证他一切不好的预感。

紧跟在浅见明日香的脚步后，闯进与昨日不同，但毫无疑问也是一件实验观测室的苏云，第一眼就看见大屏幕上硕大的实验倒计时。

“……四、三、二、……”

“等、等一下！”苏云大声喊出自己的要求，向能够看见正殿高台的玻璃窗口扑去。

但是在他情绪高昂的呼喊声中，浅见明日香只是冷静地向其他科学神甫问候：“抱歉，我来晚了。”

“没事，本来你就是中途加入验证实验的临时人员，而且昨天陈琰的事能够理解……”见浅见明日香的脸色变暗，观察室的领队探头望向苏云，“浅见神甫，苏云大人这是？”

“我不知道，只是在楼下偶然碰见。”浅见明日香如实的回复，“那么，我就去自己的岗位了。实验应该开始了。”

说完，浅见明日香就来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前，认真记录着数据变化。

如果听到她们如此冷静而平淡的对话，苏云一定会愤怒不已的吧。

但是此时此刻苏云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圣殿高台之上。

哪怕是用上自己那所谓“救主”的特权，调用机械飞隼也还是晚了一步吗？

有着玄奥轨迹的纹理已经布满圣殿，朦胧的蓝色光芒笼罩中，倾斜高台之上那个被束缚为十字架形状的老者，身体已经任由高台底部伸出的无数机械触手摆布。

啊，不就是那位经常请我喝茶的那位老伯吗？

真的是……为什么？

因为正殿的宏大，从二层的观察窗口到倾斜高台，有些遥远的距离下，苏云无法用肉眼看清老者的面容。

此时此刻的他，到底是保持着怎样的神情呢？

痛苦、害怕、还是一本正经的面无表情？

“不。”苏云摇了摇头，心想：“一定是欣慰的笑容吧。”

但是，他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遭遇吗？

对于昨天从陈琰那里，才刚刚得知人体试验的正式名称为“神座计划”的苏云，对这一计划的详情还了解得太少。

但是死者墓园中绵延的教徽坟墓，以及“人类残骸”的可怖可悲，令苏云心头蒙上深厚的阴影。

只是为时已晚的此时此刻，苏云打心里希望，“神座计划怎样都好，请一定要成功啊。”

可是结果注定要让苏云失望了。

正因为无知，所以才会抱有天真的幻想吧。

深知演算预测成功率之低的浅见明日香，没有怀抱任何希望，只是如同屏住呼吸般的，在漆黑的深海里不断摸索，不断积累着每一比特珍贵的数据。

希求着最终能够在“苏云”的身上，结出名为“救主”的奇迹。

“嗡——！！！嗡——！！！”

警报声再次响起。

浅见明日香没有动摇。苏云虽然也不像昨日一般目瞪口呆到无法反应，但是今天他所作出的选择却与浅见明日香恰恰相反。

心脏有力的跳动。

心脏之外的某个无形器官更是涌动出能量的风暴。

灵能从苏云的身体深处开始向四肢蔓延，说时迟那时快，一切仅仅是在警报声响起后的刹那之间，苏云的周身燃烧起淡银色的灵能冷焰，周身的灰尘微粒被如同旋风卷起一般微微环绕着飞起。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注意到这里，或是说注意到了也不知所措到该如何是好。

就在他们的面前，苏云拔出宝石剑，就要投掷而出，就像曾经对付二阶食尸鬼，救下受害者母女一样，要用绝对的力量掼出彩虹色的光线，穿透观察室的墙壁，直入机械圣殿神圣威严所在的正厅，然后将那邪恶的倾斜高台彻底粉碎！

这就是苏云一瞬间下定决心的果决行动和计划。

一定要救下那位老伯！

然而就在他高举宝石短剑，向其中灌注灵能让它散发出无穷璀璨光辉的那零点几秒的刹那停顿中，浅见明日香用歇斯底里的哭音向苏云怒吼：

“你想要破坏他们舍弃生命也要留下的数据吗？”

“我……”咬紧嘴唇，苏云的身影凝固住了。

高台上的老伯已经如同昨日的陈琰，甚至更加失控更加暴虐的扭曲变形着。

彻彻底底的为时已晚。

完完全全的痛苦死亡。

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在苏云心中萌生。

但是浅见明日香带着哭音的怒吼却反复在耳边回荡。

晨曦中老伯眯着眼睛喝着茶水诉说着对人类爱的骄傲神色，也一直在苏云眼前回荡！

“……啊，是这样吗？”

彻底明悟了。

自己早已被预定在神座计划实验的终点。

而老伯等人的牺牲正是为自己做着准备，正如他所说的，他、陈琰与最近其他众多频繁投身其中的老者们，都是在“为我开路”啊！

“何等的、何等的……”

苏云终是陷入无法言语，垂下高举宝石剑的手臂，身上的灵能光辉渐渐暗淡，有如夏夜的萤火之虫。

……

……

这一天，苏云的内心遭受冲击，其精神构造再次承受重大的压力。

很多事情，没有人告诉他。

浅见明日香也没有说出更多有关“神座计划”的情报。

但苏云已经大致猜出了自己的一些结局。

他静静坐在观察窗口之前，看着在熟悉的老伯之后，一位又一位老者，先后走上献祭的高台。

此后的日子里，苏云甚至要面无表情的坐在这里，看见老年人之外，越来越多的年轻志愿者也投身其中。

他们或是战栗着，或是冷淡着，或是微笑着，但都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生命为原材料，去创造出血肉的地狱，然而他们的目的却是与地狱最为遥远的另一存在，天堂的“奇迹”。

这是南辕北辙吗？

还是人类真的有在踏踏实实地前进呢？

苏云没有实感。

渐渐麻木。

但未能麻木的部分，也感到渐渐沉重的责任感，压在肩头。

也许，麻木的是悲伤与懦弱吧。

逃亡计划，在苏云的心中松动了。

朦胧的水汽从眼角消散，眼眸的深处沉稳与刚毅正在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