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战争与和平

1805年7月,沙俄京城彼得堡皇太后的心腹女官安娜·芭芙洛芙娜举办了一次豪华的晚会,赴会的全是上流社会的名流显贵。库拉根公爵一家来得最早,在寒暄之中,女主人夸赞起库拉根公爵的好福气来。他不但有一个像白昼一样美丽的女儿,还有两个好儿子。库拉根的女儿叫爱伦,长得很漂亮,被称为“绝色佳人”。大儿子依保理特是一个外交官,一个还算“安分的傻瓜”。小儿子阿拉托尔是彼得堡著名的浪子恶少。接着,客厅里又到了两位客人。一位是魁伟的胖胖的年轻人彼埃尔,他是莫斯科著名的显贵别素号夫伯爵的私生子,刚从国外受教育回来,现奉父命到京城来寻职业。另一位是身材不高而极漂亮的年轻人安德来,他刚被任命为俄军总司令库图`索夫元帅的副官。晚会上,大家谈论着拿破仑和俄法日趋紧张的关系。保皇派认为亚历山大皇帝精神伟大,他要拯救欧洲,不能容忍拿破仑僭称皇帝。彼埃尔却说只有拿破仑了解革命,他压制了革命的坏倾向,保持了一切好东西,因此,他获得了权力。这些话立即引来保皇派的一阵嘲笑。安德来也称赞拿破仑是一位军事上的伟人,减轻了彼埃尔当时的压力。会后,彼埃尔去拜访安德来。这对老朋友进行了热烈的交谈。安德来原来似乎已熄灭的生命之火又蓬勃闪亮起来。他谈论起上流社会的妇女和婚姻,激烈批评社交界“处处自私、虚伪、愚笨和浅薄”。他不愿在其中呆下去,他说自己马上要“去参加空前伟大的战争”。彼埃尔却说:为自由而战,我便最先从军,但是,帮助英国、奥国去反对世界上最伟大的人,这是不对的。安德来说他是因为这里的生活对他不适合才去打仗。接着,安德来把怀孕的妻子送回童山老家,交给父亲和妹妹玛丽亚照料,自己便上了抗击拿破仑的奥地利战场。

这期间,在古都莫斯科的罗斯托夫伯爵家却热闹非常,这是小女儿娜塔莎的命名日,母亲和小女儿同名。进进出出前来贺喜的客人使整座大房子热闹空前。伯爵夫人45岁,是一个东方型的瘦脸女人,生了12个子女,但多半夭折了。罗斯托夫伯爵为人忠厚,喜欢待客。他们的子女特别活泼、快乐,家庭生活具有诗意般的魔力。大儿子尼考拉是个大学生,正和伯爵的外侄女索尼亚恋爱。小女儿娜塔莎黑眼睛、大嘴,说不上美丽,但非常活泼可爱。这时她13岁,情窦初开,和刚当了军官的保理斯也谈起恋爱来了。不久,尼考拉响应沙皇的号召,弃学参军到了国外。

彼埃尔在京城没找到职业,返回莫斯科,发现自己父亲别素号夫伯爵的病势很危急。伯爵的3个女儿对救治父亲的病无动于衷,而对遗产的继承却非常关心。库拉根因和别素号夫伯爵有点亲戚关系,便主动从彼得堡赶来张罗。他和伯爵的3个女儿勾结起来排斥彼埃尔,不让彼埃尔在他父亲清醒时见到他,以便他们瓜分财产。保理斯的教父是别素号夫,因此,保理斯的母亲也赶来巴结,想在别素号夫临终前给儿子捞到一份好处。不料别素号夫伯爵已事先立好遗嘱,财产由彼埃尔继承,3个女儿只得了很少的东西,库拉根公爵和保理斯母子都一无所获,各自讨了个没趣,离开了伯爵府。彼埃尔意外地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和遗产,成了俄国最大的富翁,立即受到了上流社会的包围。从前不把他当人的人现在都来奉承他;过去对他有敌意的人现在也变得亲切和善起来。库拉根就是这类人中的一个。为了笼络彼埃尔,他想方设法为彼埃尔谋得沙皇少年侍从的官职(按:此职相当于政府顾问,等于沙皇政府文武顾问十一品的五品官)。后来,他又引诱彼埃尔娶了他的女儿——交际花爱仑。

1605年10月,俄、奥联盟,库图索夫被任命为远征军总司令,率领4万俄军驻扎在奥地利的不劳诺要塞附近。库图索夫为了让盟国奥方了解俄军长途爬涉行军的惨状,亲自陪同奥军将领检阅了一个步兵团。这时,由副司令马克率领的部队全军覆没,俄军处境困难。库图索夫下达了向维也纳撤退的命令,遭到拿破仑指挥的15万法军的追赶。库图索夫军队渡到多瑙河左岸,士兵因受伤、落伍、战死、疾病损失了三分之一。法军占领了奥地利京城维也纳。库图索夫命令名将巴格拉齐翁以4000轻骑兵在格儒恩特以假停战赢得时间阻击了法军。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屠升上尉和他率领的炮兵连战士表现得特别英勇顽强,终于遏止了法军的进攻。但是法军的严重威胁并未消除。库图索夫的部队退到奥尔牟兹,这里聚集有8万俄、奥联军,但要迎击法军仍然力量悬殊。俄、奥两个皇帝亲临战场,决定与拿破仑决战。库图索夫自知打不过拿破仑,但为势所迫,不得不接受指挥作战的任务。法军由拿破仑亲自指挥战斗。这天正好是拿破仑行加冕礼的周年纪念日。他骑着灰色小阿拉伯马,穿了蓝色军大衣,健康、愉快、精神充沛,并且带着那种快乐的心情,好像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都会成功。会战从清晨5时开始直到下午5时结束,俄、奥联军大败溃逃,连亚历山大一世和库图索夫都受了伤。不过,战役中也涌现了许许多多英雄。为皇帝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尼考拉是其中一个,安德来也是一个。眼看俄军溃败逃窜,安德来从死者手中接过军旗向前奔跑,一营逃跑的俄军立即转身跟着他向敌人冲去。不料他刚跑出几步便中弹倒地。他苏醒后,仰望着静穆、崇高的天空。他过去一直在为获得荣誉而奋斗,而现在他感到“一切都是空虚,一切都是欺骗”。拿破仑巡视战场,看见安德来和他身边的军旗,称赞这个俄国军官英勇,命令把他抬下去治疗。由于伤势严重,他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法军转移时,将他作为“无法挽救”的伤员留给了当地居民。伤愈后,安德来回到家乡童山,妻子已因分娩而死亡。此后,他离群索居,整天守住儿子尼考林卡消磨日子。

彼埃尔结了婚,但妻子爱仑放荡成性,对丈夫缺乏真诚的爱,经常引“郎”人室,为此,他与爱仑的情夫进行过一场决斗。他打伤了对方,但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鼓足勇气和爱仑分居了。他将大部分财产给了爱仑,自己去了彼得堡。彼埃尔一直渴望有一种信仰得以解脱精神的苦闷。在彼得堡,他参加了“共济会”。他现在精神焕发,完全改变了以往无所事事的生活方式和闲逸、懒惰的习惯。随后,他到了基辅,那里有他的大部分农奴。他在田庄上积极实行农业改革,把农奴从农奴制度下解放出来,在每个田庄设立病院、救济院和学校。可是,他是一个缺乏实际经验的人,奸诈的总管完全看透了聪明而单纯的主人,像耍弄傀儡一样地耍弄了他。

彼埃尔带着最愉快的心情从南方旅行回来后,就去看望安德来。安德来接待了他,脸上带着死气沉沉的脸色。彼埃尔竭力向他宣扬共济主义,主张平等、友善和博爱。安德来却坚持他现在的人生观:“我为了荣誉生活过,为了别人生活过,而它完全毁灭了自己的生活。自从我只为我自己而生活时,我变得更加心安了。”彼埃尔说:“啊,这是可怕的,可怕的!”“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够怀着这样的思想过生话?我们一定要生活,一定要爱,一定要相信,并且还要永远生活在整体之中。”彼埃尔指了指天空。安德来看了看他向自己所指的天空。这是在奥斯特理兹战役之后,安德来第一次看见了那个静穆、崇高、永恒的、他躺在田野上所看见的天空,心里沉睡了很久的最好的东西,忽然又在他的心灵中醒来,他感到又高兴又年轻了似的。从此,安德来又鼓起了探求人生真谛的勇气。

1807年6月,俄法宣布停战。两国皇帝亲自参加了提尔西特的和约签字仪式。尼考拉目睹了这场仪式,感到极大失望和羞愧。他不理解自己无限崇拜的皇帝既然与拿破仑那么亲善友好,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被割下手脚和被打死?当他发觉自己产生了怀疑皇帝的思想时,立即恐惧起来。他在酒店以酒浇愁,无端和人争吵,说“皇帝陛下愿意承认拿破仑是皇帝,并且和他订结同盟——这就是说,应该如此。我们的事情是尽自己的责任,是打仗,不是思想。”签订和约之后不久,尼考拉升任了骑兵连连长,同僚、下属和长官都喜欢他,他也仍旧很满意自己的军营生活,认为军队是“明亮的美好的世界”。

1809年,俄国和从前的敌人拿破仑合作,向从前的同盟者奥国宣战。现实生活中人们同过去一样,对俄、法这种关系的变化漠不关心。安德来在自己的农庄保古恰罗佛进行解放农奴的尝试,他使一处田庄上的300个农奴变成自由农民,并在另一些田庄用免役税代替了强制劳动——“这是俄国最早的例子之一”。他聘请产婆帮助产妇,聘请神父教导农奴和家奴的孩子们读书识字。这些由彼埃尔发端的事业没有得到任何成功,而安德来却实行了。但是,他的心情仍然是那样阴郁和沉重。这年早春时节,安德来在一片枝叶嫩绿的桦林中发现一株巨大的孤立的老橡树,他心中又产生了悲观的甚至是绝望的念头。

路旁有一棵橡树。……它像一个老迈的、粗暴的、傲慢的怪物,站在带笑的桦树之间,伸开着巨大的、丑陋的;不对称的、有瘤的手臂和手指。只有这棵橡树,它不愿受春天的蛊惑,不愿看见春天和大阳。

在安德来的心目中,这棵橡树似乎在说:“生活已经完结。”

5月,安德来为了田庄上的事,要去找尼考拉的父亲罗斯托夫伯爵。当晚,他瞧见了娜塔莎,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感到心情非常舒畅。归途中他再次看到了那棵老橡树。他发现老橡树似乎完全变了样子,自己几乎认不出来了。

撑开了帐幕般的多汁的暗绿的枝叶,在夕阳的余辉下轻轻摆动着,昂然地矗立着。既没有老年的不满与苦闷——什么都看不见了。从粗糙的、百年的树皮里,长出了一片片没有枝干的多汁的幼嫩的叶子,使人不能相信这棵老树会长出这样的树叶。

这时,安德来产生了一种春天独有的快乐和清新的感觉,想到自己才31岁,不应该让生活就在这个年龄结束。他立誓要像彼埃尔说的那样:不能让生活只是为了个人,一定要使自己和大家的生活联系起来。

安德来离开乡村,返回了京城,重新投入了政治军事活动。在一次盛大的舞会上,经彼埃尔介绍,他正式结识了娜塔莎。这时,娜塔莎已16岁,她原先的爱人保理斯想和一个有钱的女子结婚而把她抛弃了。在安德来的心里,娜塔莎是他看到的第一个美女。她的欢快活泼、积极乐观、热爱生活的性格深深吸引住了安德来。安德来把自己未来的幸福寄托在了娜塔莎身上,后来得到了她的爱。不久,安德来向娜塔莎求婚,娜塔莎和她的父母都同意了,但却遭到了安德来父亲的反对,提出要他们在情感上经受一个时期的考验。于是,安德来与娜塔莎约好,一年后举行婚礼。在这期间,安德来出国休养。临行前,他对娜塔莎说,我要走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可以找彼埃尔帮助,“他有金子般的心肠”。

1810年,尼考拉为整理自己领地的财务。从军队回到乡下。他对已经败落的家业的混乱账目一筹莫展,整天忙于打猎和游乐生活。罗斯托夫老伯爵有一支大规模的猎队,现在他决定由儿子尼考拉来支配。9月15日这天,尼考拉出动了130条狗和20个骑马的猎人去打猎。娜塔莎和弟弟彼恰也参加了。路上,他们遇上了罗斯托夫家的远亲伯伯家的猎队,便一同往山林进发。上午,他们放出猎狗活捉了1只母狼。中午,他们开始猎获狐狸。这时,罗斯托大家的仆人与地主依拉根家的仆人发生争执,经双方主人调解解决了此事。依拉根邀请尼考拉的猎队到自己的领地猎兔子。依拉根有一只心爱的黑眼红花纹的猎狗,这只狗是用3个农奴的家庭换来的。尼考拉想用自己杰出的黑花猎犬同依拉根的这只狗比试一下。正好这时田野出现了1只兔子,他们2人都同时将狗放了出去。结果两只狗都没有扑住兔子,而只有伯伯的狼犬把兔子扑住了。这个胜利使这位老人高兴得笑声发颤。傍晚,尼考拉兄妹接受伯伯的邀请到他的田庄歇息。静静的夜晚,车夫米戚卡悠闲地弹起琴来,动人的琴声深深吸引了娜塔莎。伯伯一时高兴也弹起六弦琴来,他弹得美极了。娜塔莎情不自禁地跳起舞来。在返家的路上,娜塔莎幸福的歌声仍不断响彻在夜空中。

1810年年底,在莫斯科爱仑家举办的一次舞会上,彼埃尔的小舅子阿拉托尔追求娜塔莎。年幼无知的娜塔莎经不起引诱,竟爱上了他。她自动解除了和安德来的婚约,决定与阿拉托尔私奔,但没有成功。为此,彼埃尔前来劝慰娜塔莎。并把阿拉托尔已经结婚的事告诉她。娜塔莎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受骗了,气得要服毒自杀。彼埃尔得知自己的妻子爱仑也参与了这场拐骗活动,便气愤地对她说:“您在哪里,哪里便有堕落和罪恶。”

安德来从国外回到莫斯科,知道了未婚妻背叛了自己的事,感到异常失望。他托彼埃尔把娜塔莎的相片送还给她。娜塔莎非常后悔,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1812年6月12日,拿破仑背信弃义,撕毁盟约,对俄国发动了侵略战争。俄国全民同仇敌忾,抗击拿破仑。贵族中的优秀人物要求皇帝接受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彼埃尔在莫斯科表示志愿出1000人的志愿军和全部供给。安德来在彼得堡会见了库图索夫,随后到了总司令部。在战争爆发前夕,尼考拉的父母不断给儿子写信,催他退役回家。尼考拉在回信中说:“在战争开始之前,假使我只顾自己的幸福,不顾我对祖国的责任和爱,则我认为,我不但在所有同事们的心目中,而且在自己的心目中都是不光荣的。”

法军进逼到安德来的家乡童山。玛丽亚被迫去她的田庄动员农民带着财产跟她逃到莫斯科乡下的田庄去。但农民们不相信地主贵族会发善心,不愿意跟她走。他们愤懑地说:“她说的多漂亮,毁了家,替她去做奴隶!”

斯摩棱斯克是通往莫斯科的要道,俄、法两军在这里进行会战。拿破仑用重炮向城内猛轰,俄军总司令巴克拉指挥不力,加之内部配合不好而战败。沙皇改任库图索夫为总司令。库图索夫重返第一线后,根据自己丰富的经验,提出了战胜拿破仑的作战思想:“占领要塞不难,打胜仗却难了。我们不要猛攻,却需要忍耐和时间。”但他的作战思想遭到了许多将军乃至沙皇的反对。

1812年8月26日,保罗既诺会战开始。保罗既诺是莫斯科的门户,形势十分险要。会战前,安德来离开司令部,任一个轻骑兵团的团长上了前沿阵地。彼埃尔在会战前一天来到前方,找到库图索夫总司令,要求参战。总司令答应了他的要求。彼埃尔在前线见到安德来,安德来对他说:“法国人毁了我的家,要来毁莫斯科,他们每秒钟都在侮辱我。应该杀死他们。”第二天,彼埃尔的战马在前线中弹死去,他在慌乱中登上了拉叶夫斯基山冈,那里是俄军的炮兵阵地。兵土想赶走他,但看到他的样子便让他坐在一旁观战。彼埃尔目睹兵士们英勇奋战的壮烈场面,报效祖国之心再难压抑,便毅然投身战斗。他虽然没有军籍,却夹在兵士当中搬运弹药箱。一颗炮弹把他震昏了,法军冲上来,他和一个法军军官搏斗,直到俄军冲上来重新占领阵地为止。

战斗十分激烈。法军用102门大炮猛轰俄军阵地,安德来不幸被霰弹击中腹部,受了重伤。他被抢救神志清醒后,看到了他的情敌阿拉托尔受伤被截掉了腿。他想起了娜塔莎,他对她的爱恋之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在心里复苏。

保罗既诺会战后,俄、法双方都筋疲力竭而休战。俄军司令部在农民家里举行军事会议,大家在是否放弃莫斯科的问题上发生了激烈争执。这时,从当时的总体形势来看,俄军损失惨重,缺乏后备军和弹药补充,法军仍强于俄军。因此,库图索夫果断决定放弃莫斯科,保持军队。他说:“凭祖国和皇帝交托给我的权柄,我下令退却。”他的这一决定引起了莫斯科卫戍司令和沙皇本人的不满。俄军穿过莫斯科,退至锐阿桑大道。9月2日,法军占领了莫斯科。拿破仑站在一座山上傲然地俯视着脚下的莫斯科,他预料俄国会派代表团来求和,但俄国代表团始终没有来,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座莫斯科空城,城里有五十分之一的居民,法军士兵渗在城里,好像“水在沙里一样”。一天,莫斯科发生大火,法军以为是俄国人干的,出动士兵在全城搜捕纵火犯。

尼考拉一家直到法军攻人莫斯科的前一天才撤走。在这之前,他家的院门口停放着几十辆载伤员的车子。娜塔莎和女管家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第二天运送伤兵的车子不够用,娜塔莎动员母亲说:“我们的东西是用钱买得到的,但是伤兵留下来会有什么情形呢?”她主张把自家的30辆大车上的贵重物品全部卸下来,让空车运载伤病员,他们一家则挤在两辆车子里。娜塔莎开初不知道伤员中有安德来。途中,她得知安德来就在身边的消息后非常激动,半夜打着赤脚去看望他。她跪在安德来面前,抑制着自己的哭泣,央求他饶恕自己的过去。安德来理解她痛苦、羞怯和忏悔的感情。他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自己和她断决关系的狠心和无情,明白了他和她分别的残酷,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说:“我比以前更加爱你了。”从这以后,娜塔莎一直未离伤势沉重的安德来。

经历了战场风险的彼埃尔对拿破仑产生了无比仇恨。这时他认为,欧洲的不幸是拿破仑一个人造成的。于是,他决定留在莫斯科城内。他把自己化装成农民,改名换姓,想寻机刺杀拿破仑。9月30日,拿破仑进城,彼埃尔身藏短剑来到街上。当时,莫斯科的大火还在燃烧。他路过一处火场,听到火中有个孩子呼救,他冲进火中将孩子救了出来。后来,他在街上看到两个法国兵侮辱一个俄国年轻妇女,便上前去营救,结果他被一队法军巡逻兵误认为纵火犯而遭逮捕,做了俘虏。

尽管法军占领了莫斯科,但俄国京都彼得堡却显得很平静,上流社会的生活依然如旧,灯红酒绿,轻歌曼舞。他们“照旧是那样的接见和舞会,照旧是那个法国戏院,照旧是那样的宫廷的兴趣,照旧是那样的对官职的兴趣和阴谋”。在这里,法国人派、皇后玛丽亚派、皇太子派和其他各党派集团之间,正进行着一场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加剧烈的争权夺利的斗争。库拉根伯爵照旧不顾国家安危,见风使舵,图谋私利。交际花爱仑照旧卖弄风情,为了和外国王爵结婚,从国内到国外去寻欢作乐。不过,也是好景不长,不久,她便病死了。

彼埃尔被俘后,他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世,受到了非人的虐待,甚至押他去陪斩。在关押中,他认识了一个农民出身的老兵卜拉东·卡拉他耶夫。卜拉东是个宿命论者,是“一切善良的化身”。他说起话来好像香气从一朵花里发出来一般亲切好听。他说“命运自有道理”,人不可以去谴责别人和反对不公平,不管世上发生什么事,结果总归是好的。处处都可以看到上帝的判决,看到天意的安排。卜拉东这套忍受痛苦、听天由命、消极的、不抵抗主义的哲学给了彼埃尔很深的印象,他决定奉行卜拉东的哲学去生活。

这时,安德来的伤势恶化,他自觉离死神不远,便不断想到生与死的问题。经过一番复杂的思索,最后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切现有的,一切存在的,都只是因为我爱。一切都只是由爱结合起来的。而对我来说,死是爱的一部分,是回到普遍的永恒的本源里去。”安德来弥留之际,玛丽亚和娜塔莎都在他身边。他同她们和儿子诀别后去世了。

1812年初,拿破仑第二次派使求和,遭到库图索夫拒绝。拿破仑自知无法征服俄国人,开始从莫斯科撤退。撤退时,包括彼埃尔在内的300多名俘虏也被押送走了。由于法军大肆抢掠,连炮车上也满载着抢来的财物,撤退的法军一片混乱,库图索夫得知法军撤退的消息,对着圣像合掌说道:“俄国得救了,谢谢你,主啊!”但他仍然坚持只尾随法军追赶,制止俄军主动攻击的方针,更不赞成进攻欧洲的计划,这与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野心发生了冲突。沙皇不向库图索夫作任何解释就解除了他的总司令职务。不久,这位俄国民族解放战争的英明指挥员就与世长辞了。

1812年俄国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严寒像利刃一样袭击着衣衫单薄的法军。法军被冻死饿死的不少,尸体沿途到处都是。俄军赶鸭式的追击,加上游击队神出鬼没的袭扰,使溃退的法军时刻惶恐不安,一直处在疲于奔命的状态。俄国军官皆尼索夫率领的一支游击队特别出色,娜塔莎的弟弟彼恰也在游击队里,他勇敢地袭击法军,解救了一队俄军俘虏,其中就有彼埃尔。不幸,在战斗中彼恰光荣牺牲了。

1812年后,俄罗斯恢复了和平。以前离开莫斯科的人们现在又从四面八方回到这座城市。彼埃尔被游击队解救出来了,法军已经离去,他的妻子已经死亡,他发现自己有了一个信奉上帝的伟大信仰,兴奋地感叹道:“啊,多么好哦!”在他和曾经介绍他加入共济会的维拉尔斯基一同返回莫斯科的路上,维拉尔斯基不断地抱怨俄国的贫穷、愚昧,以及它在欧洲的落后。彼埃尔却不同意他的观点,他认为俄罗斯有非常强大的生气勃勃的力量。1月底,彼埃尔回到莫斯科,他听说玛丽亚也在这里,当晚就去看她。在那里,彼埃尔意外地见到了娜塔莎。他突然感到被一种幸福攫住了,这种幸福一瞬间全部吞没了他。娜塔莎问彼埃尔留在莫斯科要杀拿破仑的传闻是否真实,彼埃尔作了肯定的回答,并向她详细叙述了自己历险的经过。娜塔莎用手托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彼埃尔,认真倾听他讲述的一切。娜塔莎也向彼埃尔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彼埃尔被娜塔莎坎坷的经历深深打动了,眼里含着泪水。他的心同娜塔莎一同去体验了她所经历的痛苦。看到这种情形,玛丽亚觉得娜塔莎与彼埃尔有发展爱情的可能,心里充满了快乐。二人倾心交谈,不知不觉已是深夜3点。最后,彼埃尔对娜塔莎说:“只要有生命,就会有幸福。在我们面前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我活着就想活下去。”娜塔莎忽然垂下头哭了起来。彼埃尔有事去彼得堡,他来向娜塔莎告别。她先是大声说:“再见,伯爵。”后又低声说了一句:“我很盼望您早点回来。”这句简单而饱含深情的话,唤起了彼埃尔无穷而美好的想象。

1813年,娜塔莎嫁给了彼埃尔。1820年,她已有了3个女儿和1个儿子。婚后,娜塔莎的思想性格变化很大。她现在不重社交,不注意穿戴,一心注意的事情只是家务、养育孩子和关心丈夫。

娜塔莎的父亲在她结婚的同年去世。尼考拉随军驻扎在巴黎,他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后立即辞职回到莫斯科。第二年秋,尼考拉娶了玛丽亚,然后带着妻子、母亲搬到童山居住。他开始管理产业,致力于农业,现在农业几乎成了他心爱的惟一的工作。玛丽亚尽心抚养安德来的儿子尼考林卡。彼埃尔和娜塔莎常从彼得堡到童山来做客。在尼考林卡命名日前夕,彼埃尔和娜塔莎从彼得堡来到童山。大家谈天论地,对社会时事交换看法。娜塔莎的哥哥尼考拉是个保皇地主。彼埃尔是个理想主义者,是彼得堡一个团体的创始人之一。他讲到沙皇政府的反动:“法庭只有抢劫,军队里只有鞭打,人民受折磨,文化受压制。年轻的正直的人都被毁灭了。”他认为俄国将要发生一场变革。尼考拉对彼埃尔的话大为不满,非常愤怒地说:谁要反对沙皇政府,他就马上带兵来杀他们,决不片刻犹豫。二人争论的时候,15岁的尼考林卡带着惊喜的神色望着彼埃尔,彼埃尔的每个字都燃烧着他的心。全神贯注中,他不自觉地折断了姑父桌上的火漆和羽毛笔。吃晚饭时,尼考林卡又带着炯炯发亮的眼睛问彼埃尔:“叔叔,假使爸爸活着……他会同意您吗?”彼埃尔答道:“我想,会的。”晚上,只剩下娜塔莎同彼埃尔在一起的时候,彼埃尔要娜塔莎谈谈她对于她哥哥与自己争吵的意见。她说尼考拉这个人很固执,对一件事不是大家都承认的,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同意的。彼埃尔陷入沉思之中,他觉得自己“是注定了要给俄罗斯的社会、给全世界一个新的方向”。

当晚,尼考林卡梦见他自己和彼埃尔穿了盔甲走在一支大军的前面,尼考拉姑父却带着严厉的样子忽然站在他的面前。一阵恐怖袭来,他惊醒了。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彼埃尔叔叔啊,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