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林长青和方虹，他们都是天宇集团的员工。
从我开始记事起就是这样了，我只知道他们的收入应该还算可以，毕竟我和我的同龄人也没有太多不同，他们有的，我想要有也可以有。
我还有一个爱我的哥哥：林立，他长得很帅，上学时总有女孩子喜欢找他玩，因为父母工作忙，平时都是哥哥照顾我，这让他都没有精力去和别的女孩子玩了，对此我一直有些愧疚。
父母虽然工作忙碌，但每星期都会至少有一天空闲出来陪我们出去玩，我们四个人总能度过愉快的一天。
我的前半生都过的很幸福，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
直到我十六岁，这一切都改变了。
首先是平时恩爱的父母不知为何总是争吵不断，一开始还可以平息，但到了后来就愈发不可收拾，妈妈像是对爸爸彻底失望了，她在一天夜里想要带着我和哥哥一起离开X市回到老家去，但是被爸爸发现，他们又大吵了一架。
在那之后，虽然我们还是留在X市，但是这个家也好像不复存在了。
父亲越来越少回家，即便回家也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问他在干什么，他只说自己在办公，其他的一概不说。
——
方立瞳的讲述突然停住了，她的眼角已经被泪水浸润。
“我的父母，曾经就在天宇工作，我父亲的上司叫做项华。”
她的语气变得哽咽。
“我的母亲方虹，只是在公司里处理一些会计事务，他对天宇的违法事务一概不知，而父亲不同，他是项华手下最得力的几个助手之一，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方立瞳深吸了一口气。
“但他是个懦夫！他连和我们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就和你一样！”
她说这话时死死的盯着刑江明，很明显后面那句话就是在说他。
“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入警的吗？”方立瞳看着茫然的刑江明，冷笑着问道。
“十一年前……”刑江明有气无力地回应。
“那你去天宇调查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方立瞳接着问。
“在那之后的大约一年……”刑江明回答道。
“在那之后的又一年……”方立瞳几乎是咬着牙在说，“就是我十八岁的时候，就是我们——”
“就是我们一起躺在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几乎是在吼了，手指着刑江明旁边的，霍于正坐着的床。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眼睛猛地闭上，用手使劲的揉搓。
刑江明似乎愣住了，一言不发。
“我的母亲，她的工作内容让她本来不可能接触到公司里其他性质的东西。”方立瞳还是闭着眼睛，接着说，“但是她还是知道了，知道她一直经手的东西都是靠什么手段获取的，知道自己每次敲击一下键盘都是在为谁打工。”
“她无法做到和父亲一样讲这件事习以为常，这也正是他们会吵架的原因，父亲认为在天宇工作能够有不错的收入，目前的生活也能够得到保障，但母亲并不相信，她认为在这样的地方工作，那就跟把自己的灵魂出卖了一样。”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哥哥林立却意外的在父亲的工作电脑里发现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林立一直以来都比我要成熟，他偷偷将文件拷贝了下来，在整个家庭已经分崩离析之时，他认为这是让我们能够平安的方法。”
“但是不知怎么，本来应该被瞒着的母亲却知道了这件事，接着便是父亲，在林立表示绝对不会让步之后，父母又一次大吵了一架。”
方立瞳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悲伤：“这些事情，在当时我都是不了解的，不管是哥哥还是父母，他们都想尽办法让我避开了这一切，当时只有哥哥跟我一起生活，但他也对我隐瞒了。”
“那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方立瞳的声音变得细若游丝，“在我十八岁生日时，父亲让我来这里，并说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
她的眼神飘忽：“谁知道那惊喜就是把我灌醉，然后扒光扔在这里。”
“那是我的父亲，我怎么能够想象，做出这一切的人就是他？”
“在我意识模糊的苏醒之时，只看到正在挥舞着拳头的林立，还有躺在地上的——你。”
“在我第二次恢复意识时，林立已经因为故意伤人而被抓了起来，而你刑江明则正在医院养伤。”方立瞳此时的语气已经逐渐恢复，“我很快去跟林立见面，而他跟我说的事情，应该能够解答你的很多疑惑。”
“首先，在那份天宇客户名单的榜首，就是一个叫刑江明的人，我想现在的你应该能和当时的我一样，立马明白一些东西。”
刑江明怔住了，半响，他才反应过来，回应道：“你哥哥认为我其实是天宇集团的客户，并不是好人。”
“比你说的更甚。”方立瞳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哥哥以为的是，是我父亲将我带到了酒店，同样也是我父亲叫来了你，这是他跟集团所做的一笔交易，为的就是弥补因为林立窃取资料的行为。”
“在他看来，你会出现在那里，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出卖了女儿，以此来换取自己的仕途，所以他才会如此的怒不可遏，尤其是在他已经被父母之间的争吵搞得心神不宁的时候。”
霍于这也反应了过来：“甚至到了后来，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哪怕已经跟林立解释了刑江明是警察，但林立始终不信，他已经认定了，刑江明就是天宇的人，而且这是经过证明的，他是警察如果是真实的，那只能说明连警察内部都已经被天宇渗透了。”
“这就是他会对整个警察队伍产生敌意的原因。”刑江明再次看向了方立瞳，但这次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柔和，“而当时的你，应该也受到了他的影响，所以才会不相信警察。”
“而在林立在狱中死亡后，你的父亲也失踪了，母亲也……”刑江明的话只说到一半，“而这便是你会在如今开启复仇的原因，在你看来，无论是给林立判刑的刘力克，还是目击全程的梁志成，更别说直接杀害林立的马铭戈，他们全部都是在天宇集团的操作下完成这一切的，所以他们都该死，就像是天宇集团在一开始摧毁你的家一样，你也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但是。”刑江明话锋一转，“如果这么算的话，那我应该是最应该复仇的对象，但是你为什么没有杀我，反而从容的将我们叫到这里来呢？”
方立瞳默默的看着天空，并没有回答的打算。
“U盘呢？”刑江明问道，“那份名单，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在领了你哥哥的遗物之后。”
“从我们进入房间后你所表现出的态度一直都是抗拒的，然而直到我们把三起案子讲述完毕，你才终于对我们有所吐露，这样的矛盾是不合理的，如果是准备抵抗到底，那不要说是在后面改变态度了，而是根本就不会让我们到这里来。”刑江明接着说，“之所以会有这种不协调感，就是因为你自己的心中也正飘忽不定，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但却不敢面对，只好让事情陷入了如今的发展。”
“重点就在林立带给你的U盘上吧。”刑江明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在说了，“说出来吧，一切还不晚。”
方立瞳手扶着边缘，长叹了一口气，接着把手伸进了裤兜，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造型可爱的U盘。
“这是我妈妈送给林立的礼物，当年这个东西也不算常见。”方立瞳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手上的小物件，仿佛已经回到之前的美好回忆中，“马铭戈跟我说，这个U盘里有些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已经通过某种方式加密隐藏起来了，所以我最开始拿到这个U盘时才不知道。”
“那现在这个很重要的东西已经被解开了吗？”刑江明问道。
“从马铭戈家出来后，我就一直在寻找解开这个信息的方法，最终还是被我找到了。”方立瞳说道，“加密这个U盘的人并不是天宇的人，而是我哥哥，他为了防止这个信息被别人轻松获取，所以采用了一种形式很简单，但是如果不知道就很难解开的方式来保护这些信息。”
方立瞳上前一步，将U盘交到了刑江明的手上。
“第一层复原出来的信息就是当年我们所看到的，第一位就是刑江明的那份名单。”方立瞳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着阳台走去，“然而因为当时钻研了很久的解密方式，所以我惊讶的发现这份名单是被更改过的，实际上还有另一份原始名单。”
“而那份名单里，就没有刑江明的名字了。”
刑江明点了点头：“所以说这份才是原始的名单，林立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是一份被修改过的名单。”
“没错。”方立瞳苦笑着，“这份名单的修改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意义——为了让‘刑江明’出局。”
虽然刑江明对这样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正听到时还是不禁一颤。
“明白了吗？从一开始天宇的目的就不是我的家人，无论是让我的母亲受刺激，还是让父亲故意给哥哥泄露名单，这些都不过是过程，我们一家，都是牺牲品，只为了达成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你刑江明自此之后不再插手和天宇有关的任何事情。”
方立瞳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然有些疯狂。
“我不过是被天宇利用的一枚棋子，我哥哥也是，我父母也是，连马铭戈也是，而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你！”方立瞳嘶吼道，“你越界了！你明白吗？你查到了你不该知道的东西，就像是其他无数个鲜活的案例一样，不管是天宇，还是你的上头，他们都不想让你再继续了！”
“天宇不能明目张胆的杀死你，所以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杀死了我！”
姜晓雅的身体开始颤抖，她似乎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刑江明看着手里那块小巧的U盘，那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说到底，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实际上都是他们想让我做的而已。”方立瞳的语气冰冷，“张灵，黄迅悟，白韵，邵九日，乔珂婷……”
“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方立瞳的手已经放在了阳台边上。
“小心！”霍于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要自杀！”
刑江明闻言抬头一看，方立瞳的上半身已经探出阳台。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里的U盘被扔在一旁。
咔——
手抓住了方立瞳的胳膊，但刑江明的胸部也因为巨大的撞击而有些发麻。
“松手吧。”方立瞳抬头望着刑江明，已经成了哭腔，“让我和哥哥妈妈他们团聚吧。”
“不……行……”刑江明用尽全力在抓，嘴角发出不全的音调，伸出另外一只手时半截身子也已经弹了出来。
好在闫发和王控也及时赶到，他们一人抱住了刑江明的一条腿，保持着艰难的姿势。
“我已经很累了。”方立瞳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你松手啊！”
但她越是这么喊，刑江明将她抓的更紧。
“我不能放手！”刑江明也喊道，“天宇还没有付出代价，你怎么能就这么走！”
方立瞳艰难的伸出右手，掏出了藏在裤兜里的钥匙，她不停地刺着刑江明的手臂，直到麻木。
“你给我松手……”随着她的手臂一次次的摇摆，到了最后，只剩下无力的呐喊。
闫发王控缓缓地将刑江明抓了上来，一旁的霍于和姜晓雅则是紧紧抓住了被拉上来的方立瞳。
刑江明的手臂上已经是血流如注，但他本人还是更关心坐在地上的方立瞳。
她此时正蹲坐在地板上低声啜泣。
仿佛她是这世间最委屈的那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