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林图南站在山顶之上,心中感慨万千。作为一个初次离家的书生,他切实体会到思念家乡的那份痛苦。虽然他刚过十八岁的生日,还属于“少小不之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纪,可这次的远行,给予他心灵上瞬间的成熟。
按照他的计划,九月九日是能赶到家。每年这个时候,父亲都会带着他赏花赋诗。今年,他赶不上了。原本,等到考试张榜后,他就动身回家,可他没想到将要离京时,遇到了王振坊王大人。王大人曾和他父亲是挚友,林图南在王大人家里盘留了几日,于是,他的计划就被打乱了。
时至傍晚,太阳遥坠西山。斜阳中,眼前的精致别有一番滋味。作为一个读书人,心中固有一份对美景的留恋和解读。不由得,他心中想起李商隐的那句“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公子,咱们歇会吧。我的双腿都快走断了。”
林图南回头,看到自家的书童琴生背着一个竹篓,手脚并用的爬上来。林图南弯腰,拉了琴生一把。
琴生站在林图南身旁,边擦拭额头的汗珠,边说:“我的妈啊,前面还是山啊?”
“翻越了前面的那座山,应该就有人家了。”林图南用手指着前方说。
林图南,江南林府的二公子。林府不是武林世家,也不是官家豪门。和大多数的读书人不一样,林图南的父亲林之仪十载寒窗,入京赶考,一鸣惊人。朝廷让他做了一省巡抚。做官三个月,林之仪辞官归乡,明着是材质有限,不堪重任。实则看不过官场上的贪污腐败。归家后,林之仪一面教育孩子,一面读书写字,林家本有几亩薄田,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至于自家孩子,老大林归山才情一般,但身体强壮,林之仪送他去终南学艺。老二林依水从小聪明伶俐,有过目不忘之能。林之仪着重培养,想让他成为苏东坡一样的风流人物。
在林依水十岁时,林之仪的好友贾存周来本地做知县,两人时常品茶吟诗。偶尔,贾存周说起当今朝廷,奸臣当道,正值用人之际,他希望林之仪好好考虑,让二公子走仕途,将来报效国家。
林之仪思虑一夜,觉得贾存周之言甚有道理。第二日,他便为老二林依水改名为林图南了。《逍遥游》篇中有“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阙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其父愿其有鹏飞九天,青云之志。
后一日,有位顾姓先生,听说林家要请老师,便自荐来到林家,教授林图南四书五经,圣人之学。
今年正值朝廷大考,林之仪让林图南入京考试。林图南三月离家,到达京师后,即刻参加了科举考试。虽然林图南对自己的才华很是自信,可朝廷内部已然腐败,是以,考试成绩公布,榜上有名之人都是靠关系走后门的平庸之才。林图南自然名落孙山了。
好在林图南遗传了林之仪怡然自得的心境,并不以这次的考试失利而悲伤。他在京城逗留后,便启程返家了。
“公子,琴生不明白了。咱们进京时走的都是平坦大道,为何返家时要翻山越岭了?”
琴生年龄不到十五,说话时还是一脸的稚气。林图南把琴生后背背着的竹篓解下,被在自己肩膀上。
“从这条路回家要比走大道近十多日的路程。”林图南说,“为了能早点回家,咱们也只能吃些苦头了。”
“我就不明白了。进京时,为了赶考期,咱们要走这条路,我能理解。可是,现在都已经考完了,你回家为啥又这么着急了?”
“你难道忘了。咱们离京时,王伯父交给我一样东西。他再三交代,要我第一时间把那样东西交给我父亲。”
“公子,说起王大人,我就更纳闷了。他自己说和老爷是多年好友。可平日里老爷怎么没提起过?”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不过,王伯父能一眼认出我带的貔貅,并且说出貔貅的来历,我相信王伯父是认识我父亲,至于我父亲怎么会没提过王伯父,回到家里,我问问父亲就知道了。”
“公子,我真的很好奇,你说王大人给你的那个绸缎里面包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看他当时说的时候,神情那么凝重。反正现在没人,要不咱们打开看看吧。”
“胡闹。”林图南大声呵斥了琴生,“临行前,我答应过王伯父,要妥善保管。圣人云:受人以诺,必将赴汤蹈火。琴生,以后这种背信弃义的话再也不要说了。知道吗?”
“知道了,公子。”
被林图南训斥了一顿,琴生一脸不悦。他撅着嘴巴,抬头看着林图南。在他眼中,林图南一直是完美的存在。之前,有人曾说过林图南一句坏话,琴生差点同那个人玩命。当然,实事求是的说,林图南长得相貌堂堂。虽然身材有些细挑,可他眉目粗狂,尤其那两道剑眉,不带有一丝读书人的秀气。
“快点走吧。天黑之前,咱们尽量走出这片山区。”林图南说。
“公子,天黑路滑,要不咱们就在这里歇息一晚,等明日在赶路吧。”琴生说。
“我知道你累了,其实我也累了。我也想坐下来休息片刻。可是,根据我的观察,此处的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更有密林修竹,易于藏身。我心里隐隐觉得,此处会有强盗出没。你听我的话,再坚持坚持,等咱们走出这片山地,找到客栈,立马休息。”
“公子,我觉得你这一路小心过度了吧。从咱们离家时,你就让我小心,会有强盗出没。咱们都离家半年了,我也没看到强盗啊。”琴生一脸单纯的说,“其实我倒希望能跳出来一个强盗,让我看看那些强盗都长啥样?”
“这哪里是我说的啊。咱们离家之际,顾先生再三叮嘱,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怎么?刚离家不到半年,你连顾先生的话都不听了?”
“顾先生的话也不定句句都准啊。”
“这可是你说的,回家后我就告诉顾先生,到时候你可别抵赖。”
听了林图南的话,琴生面前立刻浮现出顾先生那张不拘言笑的冷面孔。在林府,顾先生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老爷和林图南都说顾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屈尊林府,是林家人的荣幸。尤其是老爷,每日都必到顾先生房间请安。弄得林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把顾先生像神一样供着。
在林府,虽然琴生只是林图南的书童,可林家人从没拿琴生当下人对待。琴生从小没有爹娘,五岁时,林之仪在家门口的雪地上把琴生捡回家,然后,琴生就一直跟着林图南。林图南也一直把他当做弟弟看待。整个林府,琴生所怕的人也就是顾先生了。
“公子,琴生说错话了。”
“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琴生知道了。”琴生拉着林图南的衣袖,哀求道,“公子,到家后你别告诉顾先生,可不可以啊?”
“琴生啊,这个世上,除了顾先生,再也没有你怕的人了吧。”
“还有老爷和公子啊。”
“你会怕我?”林图南用手在琴生头上弹了一下,说,“平日我在家说的话,你几时听过?”
“我不怕公子是因为我知道公子对我好。琴童从小没有爹娘,是老爷抚养了琴童,公子待琴童如兄弟般,公子和老爷都是琴童的亲人,琴童当然不怕了。”
“好了,好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倒好,正儿八经的感慨万千了。我知道,这次让你跟我进京赶考,着实辛苦你了。这样吧,等咱们回到家里,我就让父亲把你送往终南山,找我大哥学武去。”
“真的啊,公子。琴生先谢谢先生了。”
主仆二人边说话边下山。是时,太阳已经下山,漫天的烟霞,分外灿烂。走了一段路,琴生说:“公子,让我背着竹篓吧。”
“下山路不好走。我怕你一个不小心摔到了竹篓。”林图南说,“摔坏竹篓倒是无所谓,要是摔坏里面的东西,那可就麻烦了。”
“公子,这一小会你都说了两遍了。我知道王大人给你的东西重要,可是,就算再重要的东西,也不值得你如此看重吧。”
“你知道什么啊。”林图南说,“这……”
林图南想起王振坊王伯父交给他那件东西时,再三叮嘱,里面的东西关系到朝局的安稳和上百位人的性命。如果,这件东西落到奸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公子,你怎么了?”见林图南不说话,琴生问。
“没啥,咱们赶快赶路吧。”
“公子,我知道你为何急着赶路了?”琴生脸上带着坏笑,说。
“我不是告诉你了,比处偏僻,恐有强盗出没。”
“不是,还有一层原因,你没有说出?”
“什么原因?”
“你着急赶路,定是要快点回家去见贾姐姐了。”
“琴童不可胡说。我和贾姑娘只是朋友,我于她并无非分之想。”
“公子把贾姐姐当做朋友,可贾姐姐并未把公子当做朋友。公子,咱们出门前,我可是听老爷和贾大人说了,不管公子这次考试成绩如何,公子回家后,老爷就要公子和贾姐姐订婚。”
“我父亲真这么说了?”
“千真万确。”
“好吧。”
林图南淡淡的应了一声,不再言语。琴童抬头看了眼林图南,他隐约看到林图南面色微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