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衣江畔夜微凉

雨城的初夜,置身于青衣江畔啤酒屋的檐下,竹桌竹椅,叫上一碟毛豆,一碟花生,再一碟油酥蚕蛹,便可逍遥自在旁若无人地消受这谷地异城的景致了,随着杯杯冰镇啤酒漫不经心地入腹,着实惬意之致。直到五瓶“勇闯天涯”饮罢,竟无多少醉意。然夜已深,不知觉中,凉意浸肤而至,便也起身无憾地离去。寻一角温床软褥,借存此身。

到雅安,尚属首次。或者说十多年前乘车路过时,就曾被它云烟缭绕的茶山风光所迷醉,还记得那次是小雨,虽是在车内,却也被那漫山遍野而来的朦胧迷离所笼罩,所包围,所浸润,一片恍惚,不知今生是何世。或者这就是它闻名天下的“三雅”之一——雅雨,那般轻柔曼妙绵源不绝,令人如醉如痴,我至今都记得。虽如此,但我尚不曾真真正正地脚踏进过它的城市,无论驻足还是轻掠。

这次就在短促的计划之下,带起行囊,直奔它而来。我要走进它,一睹它的真颜。虽然此前手机上的中国气象网预告的是暴雨、阵雨、中雨、小雨等各种雨,我便备齐了各种毛衣和零食,还带了伞,好在有朋友预先帮订好了车票,又受老天的眷顾,一路晴空,四小时便到,不曾弄湿半点衣裳。

在西门车站一下车,正好是晌午,我便挎起背包拖起行李箱去觅食。殊不料站前的街边,塞满了各种揽客的人。出租车、三轮车、饭馆、旅社、水果摊,教人顾不及去一一微笑了回应,只管埋头往前走,以免被缠上。或者这正是旅游城市所特有的热情,虽然他们也只是为了生计。刚要穿出拥挤而凌乱的人林,一个年轻的女子便从旁边凑上来,要吃饭么,凉菜炒菜烧菜炖菜都有,就在前面。我望她一眼,没有说话,脚也没有停。走出四五步,她又赶上来问,笑容可掬,且并不挡住去路,我便再次扬起墨镜望着她,问在哪里,她往十米开外一指说,就在前面,我便应允了,她便一把抢过我的行李箱拉杆,高高兴兴地领着我去到旁边街面上的第四家小饭馆里坐下,再交给其他服务员,自己又回先前的站前揽客大军里去了。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三雅”之二——雅女了吧,雅安的女人。虽算不上漂亮,但那份质朴的笑容倒是一份让人不常见到的热情与真实,教人不好意思屡作拒绝,况且我也真的需要进食了。出门在外可比不得家里时那般任性,想什么时候吃才什么时候吃。

小饭馆的生意挺好,菜也上得快,随时顾客络绎不绝。听先前的那位雅女讲,现在是“五一”节假日的第二天,山上景区都人满为患,车都找不着地方停,吃住也特别贵,我便安下心来在这脚下的城市里住上一宿,顺带看看它比寻常的城市有些什么不同的景观与韵味。拿起菜单一看,菜价普遍要比我所在的城市贵上近一倍,再看“三雅”之三——雅鱼,是120元一斤,便问周围的服务员,这都是本地鱼吗?兴许是口音障碍,兴许是没听见,一时竟没人来回答,我便信手点了一钵酸菜鱼,又要了一杯枸杞酒,自顾自地饮啜起来。反正是雅安的鱼,那就是“雅鱼”了,总不可能别人还大老远地去空运,岂不是豆腐搞成了肉价钱?直到后来我在江畔啤酒屋时才在露天的大灯箱上见到对它的介绍,算是正解——“是中亚高原山区特有的品种,又称‘丙穴鱼’,产于青衣江(雅安段)周公河。相传女娲在补天时,将一把宝剑落入江中,化作雅鱼,所以鱼头中会有一枚酷似宝剑的骨刺,剑柄、剑把、剑刃栩栩如生……”

在我喝酒的那当儿,由于就在店外不远,“雅女”经常回来,或带顾客或不带。她总是会在经过桌边时跟我唠嗑那么两句,顺带推荐自家的旅社。先前我都不大理会,她便懂事地不再多言,自去忙她的事儿。到我酒足菜饱时再问,我便应允了,随即依是她帮拖着行李箱,领我去到对面小街一处院子里的楼上。好家伙!整栋楼都是旅社,一层楼就是一个招牌。我问,你们这是家庭旅社吧,她说是,并说绝对保证安全,若是顾客丢了东西都是要赔的,先看了房间再说吧。到了五楼,我进去一看,一个套间里约有四五间客房,都粉壁白褥的,虽是简约了点但也不算差,于是便住下了。不时就有她那十八九岁的弟弟拎来开水瓶,送来洗漱品,打开电视机,还按我的吩咐特地提来一面置床上用的矮桌。我便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待得醒来,已是半下午。稳了稳神,抽上几支烟,眼看天色近了黄昏。我便想出去走走,想去车站外的那座有个仿古牌坊的桥头看看。作过交待,我便自去桥头信步而走。走近一看,那牌坊上居然写着“西蜀望月楼”的匾额,想那“西蜀子云亭”就在我所在的城市,原来我尚不曾远行。

桥前没有碑铭,我自然不知道它的名字,也懒得问。见桥下的大片滩涂倒也青葱,游人不少,我便沿了桥下的公路,寻了一处阶梯下去,在大半人高的蒿草与兽径般的小道上走走停停,不时都能看见点点缀缀白色或黄色的小花,或是去近水的石滩小坐,望望辽远的天空,枯瘦而湍急的江水,三两游泳的人们,以及谷地四周山脉隆起的黑影,都是不错。

近堤的草地上,随意摆放了些稀拉的烧烤摊,游客围坐喝酒,也有一家子带了帐蓬席地而卧的,遛狗的带孩子的倒也随处可见。再往下游走,便是一处人头攒动的广场,在劣质音箱的召唤下广场舞正热火朝天,有近百人之多。其中不止是大妈,尚有年轻的男子或是女子,也有不甘寂寞而乐呵的老汉。忽然无来由地想起前日里浮上心头的一句——“每个老妪曾经都是少女”,便不禁失笑。

见前面已然滩尽,我便穿过广场边上拥挤而狭窄的小贩丛生的“游乐园”拾阶上堤,我早就瞅见近前的桥上那与桥同长的仿古楼檐,虽是三四层不等,朵朵簇簇自成一顶,却也通体相联,车来人往川流不息。待得随着散步的人们走近了一看,那桥中间的宽大楼宇却是百货商场,两侧桥栏处自是一条有来有去的车道。除了桥头楼前那尊两人高的短尾貔貅,在黄昏的天幕下焕发着傲视天下的古铜般的光芒,我依是没有寻见桥铭碑,对其他的充满现代气息的东西也不感兴趣,便自是沿了江堤石栏处边道的那一长溜置身于不知是香樟还是榕树的茂盛遮掩下的啤酒屋往来时的上游走。待得在中途那家标有“20年老店”的“老西城烧烤”檐下的竹桌竹椅边坐下来,迷人的黄昏也差不多落尽了。

我置身于雨城的初夜,享受着眼前这谷地异城的冷淡杯,醉或者未醉,有没有被当地网友认出来,都在凉意浸肤而至的绵远夜深中,得知眼前的便是青衣江,上游牌坊的叫西门大桥,下游楼宇的叫廊桥,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一种独一无二暗香袭人的收获,也不知道是否与那闻名天下的“三雅”就此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