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雾里探花辛夷枝

到药王谷,我是为花海而来。虽然今年倒春寒来得晚,拖得久,很可能会延迟花期,但我到底有些按耐不住了,便匆然而往。那传说中千树万树竞相绽放的辛夷花,构成一幅粉红的画卷,或屹立枝头,或落英满地,这何尝不是一道来自大自然美不胜收的诱惑呢?

三月,不看桃花看辛夷。我不敢肯定那落入凡尘的桃花,就一定让人黯然神伤、魂归无期,而禅山辛夷就一定超凡脱俗冰晶玉洁,让人神清气爽、魂灵归一。或许,别无它想,只为观花而来,这从不曾见过的辛夷花。它站立在、深藏在、怒放在、灿烂在,一个叫做“药王谷”的人间仙境里。

一个灰蒙的上午,薄雾满布四处的山头,遮去了可能美妙的清旷远景。我在吃过一大碗面条后,搭车前往,从半山腰上的客栈过去三四里地。我不想用走的方式,用登的姿势,用跋涉的情绪,以及翻越的心态,去提前无畏地消耗体力。我要以一种抖擞的精神,一种全新的风貌,一种灵慧的意境,去迎向它,去拥抱它,去融入它。真心实意地,去感受这新的日子里,新的风景与历程。

从南门购票而入,便是一个偌大的广场,随势围阶高走。在雄伟的羌寨城墙后,经过停车场、文化广场、辛夷花大酒店,便是一个方形的五禽戏场,前方的平台上一字排开着五个人高的铜人,姿势各异,分别演示着鹿、熊、猿、虎、鸟等五种不同动物的健身操,据说是一代医圣华佗所创。想必那五尊身着打扮发须体貌一模一样的铜叟,便是华佗无疑了。虽觉有趣,但我没有拍照,由于雾霭横生,能见度不高,即使拍效果也不会好。

我为花海而来,自然就依着门票上所印的“景区游览示意图”,朝右前方的“辛夷花海”觅道而去。或者,我已瞧见两处已然开放的扇形树冠的辛夷树了,便由着脚步的好奇翻过垭口去寻找。然而,除了一座冷清的凉亭,就是一条指向药林的小径,后面的坳子里却并没见到什么花,或者开花的树。大雾的弥漫,分不清东西南北厚薄深浅,时浓时淡,四面八方进退如一,似是地气同生、天露共舞,绝无轮廓。

药林里种了很多密集而细株的植物,从标牌上我得知有厚朴与杜仲,其余的便不得而知,兴许我错过了它们的牌子。走过去不远,便与一条上下通达的直道交汇,上至莲花洞、黑森林,下至辛夷坞、索道站。想起先前在文化广场见到一个身材健硕而休闲着装的女子,带着两条肥实而长毛的身裹“搜救犬”与“警犬”马甲的大狗时,旁边上就有人说上次有个游人在黑森林走丢了,还是这条搜救犬去找出来的,我便彻底打消了前往的念头,况且自从几年前我差点被困在白马关的龙洞中,就再也不喜欢钻山洞了,于是便选择了下行。走去两百来米,便到了索道站,我便发现地图上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的远。或者只有想象中的四分之一至十分之一不等,像是一种被放大了的微距,宛若麻雀之于苍鹰的对比。

在服务站买了一瓶市价两倍的冰红茶,我便靠去临崖的栏杆上绕有兴致地看刚刚启动运行的缆车,想知道单程的一边会有多少个座舱,每个舱距会是多少米,结果从看到1号下去20号上来都没个完。我便无趣地走掉,回到站后的木廊里小坐。游山,步步几乎都关系着海拔的高低,加之空气较为稀薄,故而就特别容易累。况且我在出发时,刚好从床箱里刨出一双新皮鞋,换掉穿越一冬的毛皮鞋与棉毛鞋,以便轻装上阵。

面前那个原先的小坳,没有见到辛夷花海,我终有些不甘心,便向一旁摆地摊的打听。那个青年就抬起头来认真地说,花海就是这里,只是很多树的花都还没有开。我顺着他的手指仰望过去,透过茫然大雾,方才依稀地分辨出,那高大而蓬松的辛夷树的枝头上,差不多全部的花朵都只露出一抹红尖,如假包换的含苞待放,于是便信服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山下走。我要去示意图上那个“高山花海观赏区”,想必那里不至于如此萧条吧,无论是些什么花。

在随意嫁接的步道或是阶梯上,走过一程,便到了中药植物园的木牌坊前,像古代人简陋的院子门。我没有像有的人那么去曲径寻幽,而是踏门而入。虽然能够看见几百步远两路就会交汇在左前方石林的位置,但我仍然选择了正门,不知是否暗合了内心某种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潜意与欲求。

石林,便是一堆低矮或至人高的白石滩,或镂空或林立地密结在一起,约莫一亩多地大小。和下方不远的两处白石堆积的小山头交相辉映起来,便石林叫得似乎更有了底气。据脚边的标牌上介绍,这是国家地质公园的一部分,喀斯特地貌的一种特有形态,两亿多年前海底的石灰岩,经过无数造山运动与地壳变化后露出地面,几万年前融解分离,无数石峰、石柱、石芽拔地而起,形成如今之石林。虽如是说,但我一向对石头与地质并无兴趣,加之其并无传说中的云南石林那般伟岸,便只是以着一种“路过”的心态绕过去。从一条边道,经过茱萸园,越过畅和亭,便到了“高山花海观赏区”的中心——碧满轩。在刚刚感慨了一番“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古诗句之后,我便在这个实为餐馆的所谓的“轩”外,近乎惊喜地寻见一架小秋千般的铁吊椅,虽锈迹斑斑却也见得常有人坐,便心满意足地坐了上去,一边用脚掂地惬意而无休止地前前后后晃荡,继而细细地察看面前挂了“珍树名木”腰牌的辛夷树,粗壮的树干爬满了似乎远古的墨绿苔藓,且一窜到顶。连同周围的、附近的、待放的、初绽的,大抵占去了八九成。略有小树而盛放的,也只是远远地点缀,像是一种正名,更像一种辩白:好歹我也是花海,谁让你来得不是时候,性急怎吃得热豆腐?

我无意去深浸这些精灵的喁呓,却任由自由散漫的情怀环顾雾海之中的远近与亲疏,以及树上那些人工制作并妥加安放的供鸟鹊栖息繁衍的早被风雨浸蚀得灰黑的小木屋来。时而浓,便只见得十米以内;时而淡,便可见到百米开外。前方山嘴上的那座双体抱合的亭子,便在这样的境况下时隐时现,飘飘欲仙起来。

约莫半个小时,我休息得差不多了,这才从吊椅里立起身来,继续朝山下的躲兵洞方向走,沿途的路边都以半尺高的厚实木桩密匝为栏,想是提醒游人不要踏进一旁埋了花种的草圃,或是拦住雨季的水流以免漫溢路面。然而我却惊见,时而都有几块木桩齐腰断倒,断裂处却居然全然朽腐,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成。

去躲兵洞方向,我自是无意于探险与猎奇,而是想看从那里可否绕去百步峡、定情谷,至另山峰顶的药王大佛。但走到面前才发现,这洞是唯一的必经之路,往前的小道再无出路,走不多远就得回。于是我就放弃了这条线路,折身返回。在路过石林外侧时,我居然无意之间发现这里的石林居然都有三人多高,且在一处凹里的破草庐旁就是“地宫”,传说是古代道家炼丹与俗子炼制炸药之所,也曾有过流寇的将军藏过珍宝,但我却不为所动,只是几近漠然地坐在庐下的长木凳上,看一些显是无聊但又要故作欣喜的游人,或三三两两或结伙成队地往里钻。不时离开,途中又经过几次小憩,就回到索道站下方定情谷的路口,刚向密林里迈出几步,就发现路面只有一两尺宽,前面的栈道会不会险峻,再说又无情可定,于是略加踌躇便索然无味。

回到索道站的木廊,我又好好地休整了一回,坐在廊下的长木椅里,继续先前的悠闲。在左前方观音山上绵源传来的缭绕梵音与女尼唱经声的伴随下,我漫不经心地浏览周围的树木、雾幕、小贩与游人,顺带打捞一下内心,看脑际是否会有什么奇思异想泛起来,结果一无所获。

显然已过正午,我没拿定主意是否进食,服务站有盒饭、方便面以及酸辣粉等供应。既然没有想好,那就不去做。坐了约莫半小时,我这才懒洋洋地回到屡次经过的小坳子里,却意外地发现在一块路边的平地上摆了几张清漆的木桌椅和一个小吃摊,走近一问有抄手以及各种粉条、面皮、豆腐干,加之面前一字摆开的放了红油、葱花、酱油等佐料的一次性小纸饭盒,似乎一下子就苏醒了食欲,点了一碗抄手后就泰然自若理直气壮地坐去桌边等。在经过老板娘扑灭意外失火的燃气软管上的火苗并重新接好,头发花白的老板乐呵呵地提了一大壶鲜开水走回来后,两对年少情侣在旁边吃掉一块卤豆干,两块麻辣豆皮,两桶方便面,正准备吃抄手之时,我便吃好了。继而全部熄灭继续游荡或是无端沉浸的心思,打道回府,直投来路上的南门而去。

而雾,却依是那般无我无它地弥漫,辛夷花枝时隐时现……原来花海,只不过一场错肩而过,虚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