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口气滑回贡多拉乘车处,映入眼帘的却是超乎想象的长队。广太一边解固定器,一边咂嘴。
“怎么回事啊?人怎么就多了起来。”
“是不是到了团体游客时段?”
刚刚蹲在雪地上解固定器的桃实,此时抱着滑雪板站了起来。她身穿白粉格子相间的滑雪服上衣、着绿色裤子。远远看上去,还真有点像一棵桃树。
“啊!可能真是这样。唉,真是太不巧了。好不容易兴致这么好……”
“别急,别急!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可以慢慢滑!”
“这倒也是。”广太很是认同。这次旅行的目的并不是享受粉雪,也不是用板刃驰骋雪地。总之,玩儿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不是着急,但没想到桃实你这么厉害,不知不觉就紧张了起来。”
“哪有?没有啦!广太你才厉害呢。刚刚用了转换滑法了吧,还有180度转体。”
桃实的话,让广太得意了起来,看来她好像很认真地看了自己的表演。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哎?是吗?在我看来,那绝对是项绝技!”
“大惊小怪了!那种事谁都可以的。桃实也是,只要稍加练习,很快就能学会了。”
“真的吗?”
“真的。来,我们来试试吧!”
“啊?不行不行。”
“不许不行,有志者事竟成!学会之前不许休息。”
“啊?真是残暴!”话虽如此桃实还是很开心。当然,广太也很开心。
两个人抱着滑雪板,并排站在队尾开始排队。不一会儿,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伙女游客站到了他们后面,她们真是话多又喧闹。不过周围的气氛活跃一点儿也不错。虽说来滑雪场的客人正在逐年减少,但今天却格外热闹。
虽然人很多,但队伍一直在一点一点地不断向前移动着。
“虽然人多,但氛围这么好,真是太幸运了!”桃实说。她嘴角的笑意从防风镜和厚厚的围巾之间流了出来。
“确实是这样,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雪。天气预报出现差错真是太好了,竟然说可能会下雨。”
“下雨就太糟糕了。”
“就是!千万不能下雨,这次我从上到下可都是全新的装备呢。”
“啊!真的呀,好险啊。”
“真是太幸运了……”
广太身穿藏青色滑雪服上衣、着灰色裤子。特别说明一下,这些都是为了今天特意买的——与桃实的第一次滑雪约会。不,不只这些是新的,滑雪板、靴子甚至头上的黄色帽子,都是为了这一天而特意买的。
队伍缓慢地前进,已经到阶梯处了。他们一边留意着脚下,一边小心翼翼地一阶一阶地向上走。
“哎,这里有家有名的担担面店,对吧?”桃实说。
“是的,里面放有野泽菜,非常好吃,我每次来都去吃。”
“哎!想吃!”
“OK!那么,午饭就吃这家吧!滑到日向雪场那边,应该就很近了。”
“好厉害!广太你对这个滑雪场好熟悉啊!”
“嗯,因为我几乎每年都来。”
“好厉害!”桃实重复说道。
好开心啊!广太品味着心中的愉悦,可以和喜欢的女孩儿单独来做冬天最喜欢的事——滑雪。从今天开始连续两天一直都待在一起,住处定在了滑雪场旁边的酒店。夜晚要怎么过呢?他的想象无限地膨胀着。然而,任由想象过度发展的话就没法滑雪了,所以要适可而止。
终于爬完了所有的台阶,一个盛有滑雪板罩的筐子映入眼帘,广太伸出一只手从里面取了两个出来并递给了桃实一个,又帮助吃力的桃实把它套在了滑雪板上。为什么不管在哪里乘坐缆车都会觉得滑雪板罩这么难用呢?就不能多下点功夫做得好用点吗?
离乘车处已经很近了。
“不好意思,请大家一起乘坐!”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用尖厉的声音大声地喊着。这对本想着和桃实两个人单独乘坐的广太来说,简直太不妙了。但是,这么多人也就无法抱怨了。这里的缆车是大型的贡多拉,最多可以同时乘坐十二个人。
轮到广太他们了,一辆空的贡多拉转了过来。先让桃实坐进去以后,广太也跟了进去,选择与坐在里面的桃实面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就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不认识的人们也从后面坐了进来。排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女性四人组还没有坐到座位上,便开始哇啦哇啦地说着。她们就是从排队的时候开始就喋喋不休地一直说话的那伙人。实在是好烦,好在乘车只要十几分钟,也只能忍耐了。
门关上了,贡多拉开始加速。向外看去,周围一片雪白的景色映入眼帘,身穿五颜六色衣服的双板滑雪者和单板滑雪者散布在各处,尽情地滑着。
“哇,好激动,好久没有这样出来玩儿了。”四人组中的一个人欢快地说道,是紧挨着广太坐在他左边的女人,“学生时代结束以后就再也没有滑过雪了,嗯……七年了呢!”
“绘里香,你会滑吗?我是完全没有信心。”坐在广太左边斜对面穿着绿色滑雪服的女人说道。绘里香貌似是指坐在广太旁边的那个女人。
“多少会一点儿。话说,七年前都不确定是不是能顺利地滑,所以现在即使比那时候更笨拙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哟。”说完她哈哈哈地笑了。
广太在脑子里计算着。学生时代结束以后七年?最后上的几年级,这个很重要。一年级的话,现在是二十五岁左右。不,从她们的说话用词和氛围来看,这是不可能的。最后一次滑雪是毕业前的时候,当时她二十二岁的话,现在是二十九岁。嗯,这个年龄是比较符合实际的——他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说起来,我们四个人一起旅行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呢。”另一个女人用稍微有点深沉的口吻说,从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那个人与广太之间隔着一个人,“让大家特地赶来,真是对不起。”
“哎?为什么要道歉呢?说清楚,我可是玩儿得非常开心哟。”广太旁边的那个刚刚被叫作绘里香的女人说。
“是啊!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千春也一直很期待哟!”那个穿绿色滑雪服的女人说。坐在与广太隔一个人的位置的那个女人貌似叫作千春。
“话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是吧?还以为会更冷呢。”绘里香说。
“嗯,如果在滑雪服的里面只套三件衣服就好了。”
听到穿绿色滑雪服的那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使广太不禁看了过去。三件就好了?现在到底穿了多少件啊!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穿绿色滑雪服女人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人突然开口,“好像我也穿多了,这件滑雪服比想象中的还要暖和。”说着她捏了一下红色滑雪服的袖子。
听到这句话,广太心一动,因为这个声音听上去很熟悉。他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但由于防风镜和面罩的遮挡,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脸。
“听你说这件衣服是为了这次旅行特意买的,是吧?”绘里香指着穿红色滑雪服的那个女人说。
“嗯,因为之前的滑雪服已经穿了很久了,想着差不多该买件新的了。”
果然很像,腔调也一模一样,不祥的预感在广太的心中扩散开来。看一下她的滑雪板,总感觉像是租来的。
“整套都是买的吗?”提问的是那个叫千春的女人。
“滑雪服和手套是买的,但果然应该还是再买个防风镜啊,这个不一会儿就模糊不清了。”就这样,那个穿红色滑雪服的女人把防风镜拿了下来。那一瞬间,她的面罩发生了偏移,脸露了出来。
广太的心脏简直要从嘴里飞出来了。
那个穿红色滑雪服的女人,居然是美雪。
而美雪,是广太的同居女友。
2
广太在东京的建筑改建公司工作,负责销售和设计,入行已经整整十年。虽然工资并不太高,但是每当看到顾客因翻新过的房屋激动得两眼发光,他都会欣慰自己没有入错行。
美雪进入那家公司,是在三年多前。虽说进入公司,但并不是正式录用,而是作为合同职员进来的。她负责CAD,通俗地说就是用电脑绘图或者用3D形式展示效果图。对广太他们来说,这就是支持他们的辅助性工作。当然,他们之间需要交流的地方也很多。
尽管美雪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微微上吊的眼睛,但她看上去一点也没有争强好胜的样子,甚至可以说她会给人一种自己想要支持他人成功的感觉。她经常对广太工作的样子表示钦佩。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得到年轻女性的赞美呢,更何况对方还很漂亮。就这样,没过多久广太就喜欢上她了。
广太下定决心告白后,发现美雪仿佛也并不讨厌他,就这样两个人的交往出乎意料地顺利。
貌似两人也很投缘,三年的时间过去了,二人之间从未发生过大的争吵。在这期间,他们顺理成章生活在了一起。尽管只是一室一厅一厨的单身小公寓,但由于两个人都很擅长有效利用空间,因此并没有感到拥挤。
去年秋天,同居刚好过去一年,美雪终于开口了。
“我说,将来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那是吃完晚饭后,二人正喝起泡酒的时候,彼时广太手里拿着遥控器正打算打开电视。
来了!
这是广太心里一直害怕的事,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打开电视呢。但是,这是早晚都要做出决定的事。
“什么将来?”广太放下遥控器问道。
“我们两个人的将来,”她说,“请看着我。”
嗯,广太抬起头看着美雪的眼睛。他很想错开,但还是忍住了。
“你是怎么想的?打算就这样一直同居吗?”
广太摆弄着自己的头发说:“不行吗?”
“那么,那个怎么办呢?”
“哪个?”
然后美雪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圆形。
“我打算不用那个了……”
广太明白了,是说避孕套的事。
“你是说想要孩子吗?”
“嗯。”美雪盯着广太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已经二十九岁了啊,明年就三十岁了,现在马上就要,也已经不早了。即使不避孕,也不一定能马上怀上。”
她说得没有错。对广太来说,他只有两条路可选。其一是:我不想要孩子,我们分手吧。但他并没有选择这条路,因为他并不想分手。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了。
“知道了。”他小声地回答道。
“知道什么了?”美雪问,这时一股威慑力从她稍稍有些上吊的眼睛中散发了出来。
“就是……”广太嘟囔着,“避孕套的事。”
“可以不用吧?”
“嗯。”
“太好了!”美雪的嘴角稍微上扬,“但是这样的话,便产生了一个问题。”
“什么?”广太明知故问。
“如果有了孩子,肯定要告诉父母是吧。到那个时候,总不能说事实上只是同居关系吧?”感觉有一缕光瞬间从美雪的眼睛中闪烁了一下。
广太和美雪的老家都在外地。自不必说,他们并没有告诉父母同居的事,幸运的是双方的父母也都没想过去调查一下他们三十岁孩子的独居状况。
不得不说,美雪真是伶牙俐齿。简直就像围棋一样,将广太的逃路一个接一个地堵死了。
“嗯,”他支支吾吾道,“这倒也是。”
“是吧?怀孕以后好想堂堂正正地跟父母汇报,让他们为我们高兴啊!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当然,”广太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是吧。”
美雪的眼睛仿佛在宣告着:那到底怎么办啊?赶紧放弃逃跑的念头吧!
“嗯。”广太抱着胳膊回答道,“也就是说,和双方的父母打个招呼就好了,告诉他们我们是这种关系。”
“这种关系?”
“就是说,”广太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可以生孩子的关系,并且正在打算生孩子。”
美雪皱起了眉头,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广太停止了挣扎,因为已经无路可逃。
“总之就是说,”他说,“结婚就行了吧。将结婚的事告诉双方父母以后,就完全没问题了。”将这些说出口的瞬间,广太的心中充满了失败感。
美雪眉间的褶皱瞬间消失,脸上闪耀出光芒。
“哎?这是什么?求婚?”
如果不是因为坐在椅子上,广太可能咔嚓腿一弯就摔在地上了。这哪里是求婚啊!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在进行诱导性的追问吗?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法将这些话说出口。
“嗯,是啊。”广太无精打采地说。
“太好了!好开心!”美雪站起来,给了广太一个大大的拥抱。
广太抱着美雪。既然她这么开心,也挺好的。说心里话,广太只希望和美雪一直保持这种未婚同居的关系。若结婚了,就不得不去承担更多的责任。不过,站在美雪的立场想一想,确实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或许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说定了以后,女人的行动就很快。周末,便要去拜访双方父母,广太带美雪回他在福井的老家,第二天又去拜访了美雪在名古屋的老家。幸运的是双方父母都很高兴,就连知道了同居的事也没有责备他们。甚至,当美雪告诉他们因为打算马上要孩子,所以举行婚礼的时候可能会已经怀孕了这件事时,他们也一副开心的样子。广太的母亲甚至煽动说:“好啊,现在奉子成婚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订婚之后完全没问题了,没事没事,加油!”
于是,婚礼定在了五月。广太试图把日子延后,哪怕往后延一点点,但美雪坚决不退让。她的生日在六月,而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在自己二十几岁的时候穿上婚纱。
与美雪的情绪高涨完全相反,广太的情绪不断低沉。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但他总觉得结婚让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他似乎得了所谓的婚前抑郁症。
这时,有个学生时代的朋友邀请他参加联谊。那个朋友知道广太有女朋友,但并不知道他已经订婚了,因为广太一直没有说过订婚的事。
为了消除郁闷,广太便同意参加。五对五的联谊,据说对方是在百货商场化妆品专柜工作的女孩儿。
就这样,广太遇到了桃实。与其说她栗色的眼睛和丰满的嘴唇让人印象深刻,不如说她是个娇艳的女孩儿。合身的针织衫,凸显着完美的身材,完全是广太喜欢的类型!
初步交流后广太竟然发现,她的爱好是滑雪和看电影,这和自己也很一致,两人没多久便感到情投意合。他们约好了最近两个人单独见面,并当场交换了联系方式。
联谊一周后,广太就开始和桃实约会。一起吃了饭,还稍微喝了一点酒。不出所料,聊得很愉快,广太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欢乐的时间总是一闪而过,广太把桃实送到了她独居的住处。她会不会邀请我进去呢?虽然最后期待落空,但他成功地在公寓附近亲吻了桃实。
那天,一回到房间他就看到美雪正在对着电脑做什么。
“回来了,今天回来好晚啊。”她说。
“工作比想象的更费事,然后又为了犒劳自己喝了点酒。”
“哦。”
身为合同职员的美雪,一年前去了其他的公司。这天晚上,广太打电话通知了美雪他要在外面吃晚饭的事。
广太一边换衣服一边窥视美雪在盯着看的显示器,上面显示的是婚纱的图像。
广太再次深切地感受到,倒计时已经开始。
自那以后,广太又和桃实约会了很多次。他告诉自己,也只有现在能这样了,和美雪结婚后就果断地和桃实分手。因此,他更加珍惜现在。
期待许久的滑雪季终于到来,他和桃实也自然地谈到此事。“好想一起去啊!”她说。
“是啊,但是去哪里呢?里泽温泉怎么样?”
听了广太的建议,桃实在胸前拍了拍手,开心地说:“啊!好想去!”
“那里是最好的。但是一日游的话,距离会不会有点远呢?”他略微歪了歪头,若无其事地试着问道,“不能过夜吗?”
两人之间,还没有发生肉体关系。对广太来说,此刻有些紧张。
桃实微微抬起下巴,圆圆的眼睛眨巴了两次。看着她严肃的表情,果然不行啊,就在广太要放弃的时候,她嘟嘟的嘴微启。
“就那样好了。”
因为她说得非常简单,一瞬间广太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她接下来的话,证实了自己并没有听错。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想滑两天。”
“是啊,”广太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那么,我来安排住宿什么的。”
广太的心一下子飞到了天上去。
两个人商定了日程。因为周末会比较挤,两个人决定带薪休假,周五就出发。
真是像做梦一样,过夜还有滑雪旅行,总感觉一不小心就会突破最后的防线。
但是,还是存在障碍的。自不必说,是美雪。
这天,刚从公司回来广太就说:“烦死了,下周末我要去轻井泽。”
“轻井泽?为什么?”
“改建的别墅,必须得亲自去一趟才能交给人家。之后貌似会有宣告竣工晚会,客人请我务必参加,没办法只能奉陪了。”
“这样啊,好讨厌哦。不过,正好那天要在朋友家聚会,她还邀请我留宿了。”
“嗯,好不容易聚会,好好玩儿。”
“嗯,好。”
美雪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这样就突破了第一关。但是,还有障碍。
滑雪是广太常年以来的爱好,他和美雪也一起去过几次。问题是,雪具和雪服实在太大,最后两个人商量决定将床底空间用来收纳两个人的滑雪物品。因此,现在整套雪具都放在那里。
广太的滑雪板、雪鞋还有雪服从那里消失了的话,会怎样呢?万一,美雪察觉到了,就解释不清楚了。
惆怅了很久,广太决定重新买套新的。
广太利用工作的间隙去了商店,不仅买了滑雪板、靴子、固定器这个三件套,还买了滑雪服、防风镜和帽子。尽管一共花了十万日元以上,但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买的东西要藏在哪里?
广太决定去找他的朋友,就是邀请他参加联谊的那个男人。
“对女朋友撒谎,然后去出轨旅行啊!知道了,可以把东西全送到我这里。但是,得给我讲讲出轨旅行的经过。”朋友说。
星期五的清晨,广太穿着西服出了门,美雪在床上目送他离开。虽然也感到内疚,但瞥到枕边的结婚杂志,又想到这是结婚之前最后一次冒险,也就下定了决心。
广太在朋友的房间换上了旅行穿的衣服,并说好因为给朋友添了麻烦,作为补偿支付给他的朋友五千日元的补偿金。
“哎呀哎呀,你可真是麻烦啊!那么喜欢新情人的话,和女朋友分手不就好了吗?”朋友一边揉着睡意蒙眬的眼睛一边说。
“这可不行,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
“无路可退?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广太无法将已经开始准备结婚这件事说出口,这对朋友来说可是个大八卦,他一定会死缠烂打问个不停。虽然,对广太来说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准备好以后,广太背上行李,向东京站出发。到八重洲中口,便看到了桃实穿着可爱兜羽绒服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看到广太以后,她笑着挥了挥手。
广太飞跑过去。
幸福的时光开始了。
3
地狱般的时间开始了。
各种各样的问题在广太的脑海中翻滚着。为什么美雪会在这儿?其他三个是什么人?
“啊,好想快点去泡温泉啊!”穿绿色滑雪服上衣的那个女人说。
“这么快?连一下都还没滑呢。”绘里香追问道。
“本来,如果要二选一,就肯定会选择温泉的嘛。滑雪,差不多就是顺带的吧。”
“由美你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才会有人说你有大妈范儿呢。”
“要你管!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
貌似穿绿色滑雪服的那个女人叫作由美。
突然想起来了。美雪经常说到她一个叫作由美的朋友,应该是她大学时候参加的社团里的伙伴。夏天打网球,冬天一起做冬季运动——打着这样的旗号,貌似实际上只是开派对。
说起来……广太在记忆里探寻着,好像美雪说起往事的时候千春和绘里香的名字也经常出现,美雪也说过她们现在偶尔也会聚会。
广太一边想一边又一次偷偷地看了一遍四人组的脸,吓了一跳!因为美雪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由于太过惊慌,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骨,然后她把目光移开了。
“哎,怎么了?”那个叫作千春的女人拍了一下美雪的膝盖说,“总感觉你好像突然没有精神了。”
“没事。”美雪摇头说着,重新戴好了面罩和防风镜,可以感觉到那个声音里隐藏着不愉快的情绪。
广太紧张了起来:不会已经暴露了吧……
他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滑雪服和裤子都是新的,和以前穿的衣服颜色完全不一样,美雪应该也没看到过这顶黄色的头盔,雪镜镜片是单向玻璃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而且,今天还戴着护脸面罩。
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暴露。广太的体格也很大众,自从坐上缆车一句话也没有说,所以她也不会听到声音。
不好……
上缆车之前呢?当然不可能没说话,比如说了有关担担面的事。听到那时的对话了吗?但是只是听到声音会引起她的注意吗?即使觉得很像,但应该也只是觉得像而已吧。
回想一下当时的对话,广太又吓了一跳。只有一次,桃实提到了广太的名字。“好厉害!广太你对这个滑雪场好熟悉啊。”她确实这样说过。
她听到那个了吗?
首先听到声音,然后想着这个声音和广太的声音好像啊……然后竖起耳朵确认名字的话,美雪就有可能已经发现了。
想到这里,觉得她刚刚故意把防风镜拿下来也别有用意,莫非她是想让广太知道她在这里?
广太心脏的跳动开始加速,全身直冒冷汗。
“哎哎,”桃实探出身来说,“接下来,滑哪个雪道呢?”
桃实漫不经心的问题,使广太神经过敏。即使知道桃实并没有错,但心里还是想着现在不要和我说话,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但是如果一直不回答的话,她接下来可能就要叫他的名字了。这绝对不可以发生!
广太也探出身来,用手套捂着嘴角小声说:“坐到山顶缆车吧!”
“哎?哪里?”好像没听到一样,桃实将脸靠得更近了。
“山顶。”广太心里祈祷着一定要听到啊!
“嗯,知道了。”桃实点了点头。
广太小心翼翼地窥视着美雪。她听到刚刚的对话了吗?不会听到了声音,然后确定这个人果然就是自己吧?
“不管怎么说,千春的男人缘可真差啊!”美雪突然说,“这已经是第几个了来着?被劈腿,然后分手。”
劈腿,听到这个词广太像被电击了一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屁股仿佛要飘起来了。
“嗯……四个吧。”
“这也太多了!”绘里香吃惊地说,“与其说是男人缘差,不如说是看男人的眼光不行吧!”
“嗯……可能真是这样吧。”
“不是这样的,千春说她喜欢这样的男的,”说话的人是由美,“稍微有点不负责任又轻浮的男人,一直都是这样,所以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要介意,利利索索地找到下一个男人就是了,下一个轻浮的男人。嗯,接下来尽情地享受温泉旅行吧!”
“你老是说这些。哎,千春被下一个男人劈腿后,我们再陪她来一次疗伤旅行?嗯,这样倒也不错。”
听了绘里香的话,广太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貌似是千春被恋人劈腿并因此而分手,为了抚慰她心中的创伤,其其他三人为她安排了这次旅行。
“我认为,”美雪开口说,“都是教育的问题。”
“什么意思?”千春问。
“就是说即使喜欢上的男人是轻浮的男人,教育他不许看别的女人的话也就没事了,关键是缰绳勒得够不够紧。”
“缰绳啊,我不擅长那个哎。”
“不可以这样说,否则又要被玩儿了啊!”
“这一点上,你一直都很会掌控男人啊。”绘里香对着美雪说,“现在已经同居了,对吧?肯定把男朋友勒得挺紧的吧!”
“真没有礼貌,没这回事哟,也没这个必要。”
广太想咽口唾沫,可是嘴里什么都没有。
“就是说不用担心?”由美问。
“嗯,虽然他看上去很轻浮,事实上挺负责任的,所以可以信任他。”
哎呀?在防风镜的下面广太眨了眨眼。美雪刚刚的台词,听上去像是真心的,也就是说美雪没有注意到她的同居对象在这里啊。
不,还是不能放心。也可能是事实上已经注意到了,故意用“信任”这个词,让广太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假如,他出轨了的话,要怎么办呢?解除婚约?”
听到绘里香的提问,广太变得提心吊胆。
美雪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不会哦。”
“不分手吗?”千春吃惊地问。
嗯,美雪点了点头。
“那样的话,不是正如他所愿了嘛。我和千春不同,我不会放过他的。”美雪用同样冷静的语气说道。
“哎?那你会怎么办呢?怎么办呢?”由美一副好奇心外露的样子看着美雪。
“我觉得男人即使结婚了一辈子也会出轨那么几次,因此结婚之前出一次轨,忍一下就好了。重要的是,结婚之后……”
“嗯嗯。”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向美雪靠了过去,广太也很在意接下来的话。
“啊!好厉害!快看快看,他们在那么厉害的地方滑呢。”桃实指着窗外说。
虽然广太很想说:这种情况下,不要和我说话啊!但也不能无视她,便向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啊,真的!”
“哎,你在看哪里呢?不是那里,是那里啦。”
广太简直要哭了。他东张西望着:哪里都一样啊!
“这里就该缰绳出马了,”美雪开始说,“尽管忍耐了他的出轨,但要让他明确知道我并没有原谅他。日后若有什么不满的事,说不定之后会旧事重提很多次。这样,结婚后的主动权便掌握在了我的手里,才不会让他随心所欲呢。”
“这样啊,”绘里香佩服地说,“好恐怖的女人。”
“他背叛了我,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成功地把他塑造成‘妻管严’啊!”
听了由美的话,美雪连忙摇头。
“‘妻管严’?想得太好了。成功地把他塑造成男仆啊!一辈子做我的男仆。”
广太觉着美雪果然注意到他的存在了,所以才故意说这种话的。你明白了吧,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男仆了。
“不过,也取决于是什么程度。”美雪说。
“程度?”千春问。
“与出轨对象的关系。如果没有发生性关系的话,也可以饶了他。”
这样啊!广太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是,美雪继续说道:
“只限被我盘问之前主动自首的情况哦,不是这样的话就不行了。肯定是不可能不露马脚的,我肯定会有所察觉。但是,我会给他时间考虑,在这期间他如果自首了的话——安全,但是如果没有自首的话——出局。我觉得这样也已经够讲人情的了哦。”
哎?这是什么意思?广太想了一圈。
如果美雪注意到了广太在这里而说了这种话,就是说思考时间已经开始了吗?期限到什么时候?
从缆车上下去以后,下次见面可能就到明天晚上了。那时,广太和桃实就已经发生关系了吧。即使没发生关系,美雪也不会相信。
就是说从缆车上下去之前是思考时间。美雪默默地逼迫着——在这里坦白吧!
但是,也有可能不是这样。
也许一切都只是因为广太想得太多了,事实上美雪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碰巧说到了这个。
一定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没错,一定要是这样!
“你男朋友会怎样做呢?察觉到你发现了以后,会利利索索地道歉呢,还是会依然与出轨对象纠缠不清?”
“嗯……会怎样呢?”稍微沉默着思忖了一会儿以后,美雪突然向缆车前进的方向指了过去。
“大家快看,这个滑雪场也是一样,可以看到缆车或者升降机的铁塔上带有写着分数的牌子是吧。这里是三十三分之几?铁塔一共有三十三份,它会告诉我们,我们现在处于什么位置。”
她说完后,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哎?什么?那怎么了?和刚刚说的事有什么关系吗?”由美的疑问合情合理。
“那个……如果从相反的角度考虑的话也可以说是倒计时,是吧。马上就要到达终点了,赶快做准备——与这个相结合考虑一下。”
“我知道啊!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由美急躁地问。
尽管其他三个人貌似没听明白,但广太完全明白了美雪的目的。已经完全没有疑问了,她是在催促广太——不快点坦白的话,缆车就到终点了哟,那样你就出局了哟。
广太下定了决心。当场现出原形,祈求她的原谅。虽然也许会被其他三个人戏弄,也会遭到桃实的鄙视,但这也没有办法。她们最终都是外人,但他必须和美雪在一起过一辈子。
“我说,那个……”桃实又来和广太说什么,但已经不重要了,广太将手伸向了防风镜。
4
“他今年三十三岁了。”美雪接着说道。
广太停下了马上就要碰到防风镜的手。
“和这个铁塔的数目是一样的。我二十九岁,和相遇时候的他的年龄是一样的。但是,当时的他要比现在的我可靠得多,工作上也很出色,也很成熟,很完美。他的三十三分之二十九,要比现在的我优秀得多。与他相比,该怎样看待现在的我呢?想想我到三十三岁的时候,是不是能变得像他一样出色呢?对这个我毫无自信。”
“他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啊!”千春羡慕地说。
“嗯。”美雪点了点头。虽然看不到她的嘴角,但感觉她像是在微笑。
“所以,对于出轨尽管做了各种各样的假设,但还是没法想象濒临暴露的时候他是否会主动坦白。因为我觉得他不会出轨的,他不是那种人。”
“哎呀,”由美叉着胳膊说,“莫非我们听完超长的前言以后,最终发现只是在秀恩爱吗?”
“确实是这样。”绘里香表示同意后,豪爽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美雪也笑了,“不好意思,好像确实是这样。”
“真是服了!”由美的声音中有股苦笑的味道。
“和男朋友讲这次出来旅行的事了吗?”千春问美雪。
“这个,没说。”
“为什么?”
“因为两个人约好了在婚礼结束之前尽量不铺张浪费,所以买滑雪服什么的事就没有告诉他。”说着她又捏了一下红色滑雪服的袖子。
“这样啊。”
“他今天去出差了,在这么冷的时候去了轻井泽。他一大早就出发了,我怎么能连床都没起呢?真是太对不住他了。看看自己,突然想到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将要和我结婚的男人在拼命地工作,我却穿着新滑雪服喜不自禁。所以,有点低落。”
啊,像猜中了什么一样,千春发出声来:“我说你刚刚怎么突然没有精神了。”
“嗯嗯,看到了自己穿着这件滑雪服的样子……”
“哎?怎么看到的?”
“防风镜,”美雪小声说道,“上面映出来了。”
是那个时候,广太明白了,感觉当时美雪直盯盯地看着他的脸,但其实并不是那样。她是在看映在他的单向玻璃镜片防风镜上面的自己。
广太全身都没有了一丝力气,深深的安心感包围了他。一切都是广太自寻烦恼,美雪什么都没有发现。
同时他因为自己背叛了如此信赖自己的恋人,感到强烈的内疚。
这是最后一次!广太下定了决心。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只能继续这次的旅行。只有今天晚上做桃实的恋人,也许会发生关系,但只有今天晚上,回到东京以后就找机会和桃实分手。也许不会顺利,但无论如何都要那样做。
“哎。”桃实戳了一下广太的膝盖说,“你在发什么愣呢?”
广太沉默着摇了摇头,到了这一步他可不想贸然发出声音。即使桃实多少会感觉有些不自然,但在从缆车上下去之前他还是想保持这样。
“我想擦一下防风镜的镜片,你带可以擦的东西了吗?我忘带纸巾了。”
广太沉默着在裤兜里掏了一下,带了防风镜用的镜布,便把它递了过去。
“你带这个了啊!太厉害了!”桃实漫不经心地说着并接了过去。然后,戴着防风镜从外面擦拭着镜片。
“啊!对了。”美雪有了新的动向,只见她从滑雪服兜里掏出手机,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怎么了?”千春问,“工作?”
“不是啊。忘了问他明天几点回来,我必须在那之前赶回去才行,毕竟还要藏好行李什么的。”她开始按手机。
广太感觉一阵寒流席卷了他的全身。广太的手机在滑雪服的口袋里,并且开着机,也没有调振动或者静音,而且铃声偏偏是《星球大战》的主题曲。这时候响起来了的话,当真就暴露了。
广太用手套在兜外按住手机,不断祈祷着声音千万不要流出来。
但是……
“啊,不行,他好像不在服务区。”美雪叹了下气把手机放回了兜里,“他换了新手机以后,好像信号反而不好了,老是因为这个发牢骚。”
广太松了一口气,他确实因为信号不好发过牢骚。但是,今天不得不向信号不好的手机表示感谢。
“啊,好像快要到了,”看着缆车的前面由美开始戴刚刚摘下来了的手套,“那么,先去滑雪,然后去吃担担面,是吧。”
绘里香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你来说,滑雪始终是第二位、第三位的啊。”
“对啊,不行吗?而且旅行指南上写了,到了里泽温泉必吃担担面。放有野泽菜的那个,貌似很好吃哦。”
桃实用脚尖碰了一下广太的靴子,可能是想要表达这些人也要去吃刚刚说起的那家担担面什么的吧。广太一边微微点头,一边想着这样的话自己就不能去那家店了,万一撞见了的话就惨了,在午饭时间之前必须想出让桃实放弃吃担担面的借口才行。
缆车到达了终点,速度慢了下来,向下车处不断靠近。
桃实摇了下头。
“不行,果然还是要从里面擦才行。下了缆车后,稍微等我一下,我要去下卫生间。”
广太点了点头以示同意。厕所也行哪里都行,总之现在哪怕早一分钟都行,很想快点从美雪她们身边消失。
缆车的门开了,美雪最先下去,接着是千春、由美、绘里香。接着,广太也走了下去。四人组依然还在身边,正在将滑雪板罩放回指定的位置。
美雪看着广太的背后,下一秒,“啊”地叫了出来。接着之后传出来的话,是广太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的。
“桃实!”她叫道。
广太看了一下身后,桃实没有戴防风镜,正一脸疑惑地看着美雪。“是我啊!是我,”美雪将自己的防风镜和口罩摘了下来,“我是美雪啊!我们在一起读的高中。”
桃实充满疑惑的脸豁然开朗了。一边“啊啊啊”地叫着,一边跺脚。接着,两个人又激动地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美雪!哇,完全没注意到,还好吗?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东京的惠比寿,桃实呢?”
“我也在东京,在饭田桥。啊,不是吧!你怎么在这儿呢?太不可思议了。”
两个人一边蹦蹦跳跳,一边说着“好久不见”“好想念啊”之类的话。
看着这番景象,广太的脑子一下子变成了真空状态,拒绝去理解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各自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好像是要交换联系方式。不知是谁说着:“下次好好见面聊聊哦。”要问是谁说的话,广太已经搞不清楚了。
极度眩晕,此刻,好像所有的意识都还远在宇宙之外。在这样的情况下,广太不自觉地向窗外看去。
窗外下起了美丽的雪,雪白雪白的,他的脑袋里也雪白雪白的。
真想被这雪埋住,就此消失啊!
美雪和桃实的对话就这样继续着。桃实说着好想看看你未婚夫的照片之类的话。
好啊!美雪开始按手机。
好像听到有人在说,现在立刻跪下求饶!
当意识到是自己脑海里的声音时,美雪正将手机的屏幕转向桃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