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旱说水

◎郝廷贵

1980年之前,我一直在盐池县山村教学,虽然我所在的学校有较好的淡水井,庄子就叫井沟,但四周有的生产队是咸水井或是苦水,只能饮牛羊,人的饮用水要到五里以外的井沟,赶上毛驴用驮水桶去驮水。我当时自己做饭,常常在教学之余到一里远的井上去挑水,有时候外庄子学生来驮水,就顺便用他们的毛驴为我驮上两桶。

有一年的冬天,因为教学较晚,我一如既往地忙忙碌碌做饭,批做业,读书,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钟左右了,我准备上厕所,一开门,突然看见黑暗的校院中雄踞着两头怪兽,比大狼狗还高大,两只耳朵像是一双大皮鞋一样长在头两边,它们正虎视眈眈地面对着我的宿舍门。我急速退回来,咚的一声关紧门,插上门闩又顶了个大木棍,唯恐野兽猛扑进屋来。吓得我心惊肉跳,心想:哪里来的怪兽,这样高大凶猛,今晚我可怎么办?即使是一只我也斗不过,何况是两只。我的心咚咚咚跳了好一会儿,一手拿起铁火棍,一手紧握菜刀,以防不测。我先把煤油灯放在窗台上,想透过玻璃看看这两只怪兽什么样。仔细一看,我自己先失笑了,原来是两只驮水桶,放学时学生为我驮好水,放下水桶回家去了,让我虚惊一场。

那时我二十一岁,在山村里我深知水的重要,也亲眼见过山村农牧民求雨的场面。老年人告诉我:上路时吃过西瓜,要把西瓜皮翻过来放在路边。我问为什么?他们说后边有过路人,渴得难以忍受,见了这瓜皮就是救命水,你无形中也做了一件好事。有几回我下了班车,离学校还有四十多里远,要一步步行走,在路边就见到过两半合着的西瓜皮,我没有吃,留给后边的过客解渴,因为我知道前边不远处有个辘轳井,我喝过那井中的水,夏天的井水又凉又甜,我曾在又热又渴的途中美美地喝过几次,感觉比如今的绿茶饮料和雪碧还要好许多。

牛羊乃山区农牧民的命脉,水草又是牛羊牲畜的根本。每当旱情严重时,旱区人们的心头就笼罩上一层乌云,他们出门就看天,见云心祈祷,求上天普降甘霖。看到天上一大片云渐渐变浓扩大,有些人就议论起来,哪种云易下雨,哪种云下不了雨,哪种云下大雨、小雨、雷雨、急雨、普雨。有经验的老年人判断较准确,有时候看到乌云翻腾,越来越浓,年轻人高兴了,说快下雨了;而有的老年人则说:“过路雨能下几点儿,连地皮也下不湿,你不要狗吃猪尿泡——空喜欢,不信你看着。”后来果然如此,他们也练成了大半个气象专家了。

如果连续干旱造成严重危机,有的地方就自动组织求雨。求雨的方式各处不同,有的地方抓来大绵羊,在羊身上洒些水,羊一抖身子,把水点儿抖得四处飘飞,人们叫道:“下雨啦!下雨啦!”于是有文化的人把事先写好的求雨词祷告一通,求神灵普降喜雨,许愿宰了羊给众人吃。我感到那是人们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祷告词写得多么恳切感人,神灵依旧不下一滴雨,草苗枯竭、牲畜死亡的惨局令人触目惊心。

有时老年人说:“今天没雨,明天没雨,七天内会有一场好雨的,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呀(指农历),关老爷磨刀了。”果然,一场甘霖如期而至,雨水滋润着旱区人们干渴的心,滋润着沟沟坎坎,那雨声是格外的好听,比世上最好的交响乐都好听。记得杜甫曾写过:“不雨珠,不雨玉,旱天下雨皆雨粟。”这真是久旱后的切身体验呀!急雨浇开了人们的笑脸,孩子们嬉笑着站在雨中淋雨打闹;大人们一个个满面春风似百花吐艳;羊群中咩——咩——的欢叫声此起彼伏,羊儿们也欢唱起了几部大合唱。雨后在低洼处发现淤积了一些碎柴草,下面有一些棕黑色似茶叶一样的东西,山民说那叫“地软子”。捡回去洗净可以做好吃的菜肴。若是吃窖水的地方,一下雨就更热闹了。雨声就是“冲锋号”,所有的人都全力以赴去接雨水拦雨水,连正在上课的孩子们也都跑回家去,抄起桶盆锅碗冲向雨水多的地方。那免费的甘露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天道酬勤,就看谁的手脚勤快啦。雨后的草原和庄稼一天一个样,漫山遍野都变成了绿地毯,各种花草笑对艳阳,那醉人的绿真令人流连忘返啊!

那时候每次放假回到银川,见到有的地方水龙头哗哗直流,我就感到太可惜太浪费,有的人在水龙头下洗衣洗菜,一直大开到洗完为止;有的孩子洗完手脸就跑了,洁净的水流个没完。水是地球的宝贵资源呀,请仔细观察那旱区农牧民祈盼雨水的眼神吧!请听听牧群因干旱而迁场时女人们哀伤的长号声吧!请看看旱区禾苗草木无精打采等待雨滴的神情吧!节约一滴水就可救活一棵苗啊!

如今我在银川,用水也比较节约,近两年天旱,我动不动向天张望盼下雨。每当银川下了雨,我还打电话关切地询问山村的雨下得如何。我常想,若把我们节约下的水运到山村供给人畜和旱苗,虽说是杯水车薪,但它也能解除我们心头一时的干旱啊!

2006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