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强子

◎刘国君

一起床强子就发现,天阴沉沉的,太阳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有风在一个劲地刮着。

强子想出去到街上吃个早点,一看时间太早了,再看了看发黄的天,也就懒得出去了。下所的时候,璐璐给强子买了一大箱方便面,说是让晚上饿了时拿出来加点餐,强子吃了几包就不想吃了,随脚就踢到床底下了。上警校时强子没少吃方便面,单身在刑警队的那几年强子也没少吃方便面,吃得见了方便面就反胃。可璐璐偏偏又给他带了一箱,不得不让它带着璐璐的好心委屈在床下了。强子饥肠辘辘地睡不着,他起来在门口转了一圈,风呼呼地刮个不停,几棵蒿草不知何时被刮进了院子,被风旋得在院子里直转圈,强子过去一脚踏在蒿草上,捡起来从后院墙扔了出去,后面是一块荒地,有着无数棵蒿草,强子向上一抛,不需他用力,蒿草随着风就没影了。

回到室内,强子觉得胃里空荡荡地难受,想想昨天下午就没有吃饭,别把胃饿出个毛病来,就蹲在地上,把方便面箱拉了出来,伸手拿出一包,又从办公桌下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不锈钢饭盒,用开水冲了一下,就把方便面放了进去,倒上热水,拿了本带塑料皮的书压在了碗上。

强子按照每天的惯例把屋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在擦到桌子上放的那块刻着“山里洼派出所所长强子”的镀金铜牌时,强子细心地擦亮牌子上的警徽和警徽下强子的名字。山里洼所是全局最偏远的派出所,全所只有强子和小勇两个民警,今天小勇回局里报账,所里只剩下强子一人值班。

强子到派出所当所长还不到一年。强子被任命为派出所所长那天,璐璐专门请来了两个小姐妹在家里给强子送行。那天,璐璐特高兴,喝了很多酒,两个脸蛋红扑扑的,比平时妩媚多了,她的小姐妹也晕晕乎乎地端起酒盅,捋着舌头说:“强哥,我们等你早日给璐璐姐挣回一个局长夫人的交椅。”强子憨笑着把三个女人敬给他的酒一杯一杯地灌进肚子。

夜里,璐璐偎依在强子的怀里:“强哥,好好干,我支持你。”那一刻,强子突然感觉到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山里洼乡是地无三尺平的贫困乡,一万六千多村民分布在方圆七百多平方公里的山旮旯里,从乡上到行政村还能开车进去,但再往里面的自然村去,就只能靠步蹦子了。遇到下雨下雪,山上的黄土变成了胶泥,别说车行,就是人走也滑得直摔跤,刮风的时候,风儿卷着黄土沿着山路撒在人的脸上、身上,不一会就把人糊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好在,遇到这种天气的时候,村子里很少发生什么事,即使有了事一般也没人来报案。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方便面的味道,闻到方便面的味道,强子就想起了璐璐。自从来到山里洼,强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璐璐骂强子心野了,被山里的狐狸精绊住了,强子笑了笑。有一次强子邀璐璐上山上体验一下“野人”的生活,璐璐犟着嘴说,我才不稀罕去你那个烂所呢。可说归说,璐璐的心一直挂在山里洼所里,她想去派出所里看看强子,可又不想让强子知道,想给强子一个惊喜。可没曾想,那次惊喜不成,反使两人的心里别扭了很长时间。

璐璐来所的那天,正赶上一户人家的羊被盗了,一大早强子和小勇就下乡了。璐璐来了,连强子办公室的房门都进不去,打手机根本就联系不上强子。从中午等到下午,都不见强子的面,璐璐就到派出所旁的小饭馆里去等。开饭馆的是一个结婚没几天丈夫就出车祸死了的小寡妇马翠莲,马翠莲一听是强子的媳妇,做好饭,端上水,忙拿起电话联系强子,从这个村找到那个村,终于找到了强子,可偏巧那天刮大风,山里装的无线电话信号不行,马翠莲把话说得很清楚,可强子什么也没听到。到了晚上还是马翠莲把强子办公室的门捅开,璐璐才有了住处。

璐璐住在强子的屋里,第一天她把强子扔在床上、床下的脏衣服、臭袜子、烂鞋都洗了,捧着本书等着强子。第二天,她又把强子那床盖了半年都没有拆洗的被褥拆洗了,下午她在山里洼乡不到二百米的街上踱了几个来回,又沿着乡上唯一的山路一直走出街口,伸着脖子等到太阳偏西才怏怏地回来。第三天早晨,她爬上了每天唯一一趟进城的班车,马翠莲送璐璐时发现,璐璐的眼睛肿得就像核桃一样,红红的……

璐璐哭了,强子的心里没有我,我来了他就找借口躲了出去,我打电话他不接,可那个小寡妇就能找到他,连他的房门,小寡妇都能开开进去呢。

到了第五天的头上,强子回来了,赶着一群羊,头发脏得像毡片一样,鞋子也跑扯了。他听说璐璐到所里找他来了,就忙给璐璐打手机,璐璐不接,把电话打到家里,璐璐还是不接。到第六天的时,强子接到了给他敬酒的璐璐的小姐妹的电话说:“璐璐说,你永远也不要回来。”

不回去那咋行,不回去强子就没家了,那真不成了野人了。强子打电话璐璐不接,强子就开始给璐璐发短信,一天十条八条的,连发了三天,璐璐开始有反应了,也给强子发回一条短信:“你省点电话费吧。”强子才不管呢,把攻势加得更猛烈了,每天一有空就发,短信的内容也越写越肉麻,什么情呀、爱呀、思呀、想呀,还有睡不着觉就想亲一口,等等,想到什么发什么。璐璐慢慢地也回来了短信,从讨厌你,我不想理你,也发展到亲呀爱的上了。两人就像恋爱时又甜蜜上了。小两口的矛盾也就在互来互往的短信传情中化解了。

山里的天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刮了一夜的风刚停下,就阴沉了起来。强子把刮进院子的沙土清扫出去后,就坐在办公室看书。强子是警校毕业生,学历比较低,前几年人们都在参加自学考试,强子也把名报了。可是干刑警时太忙了,根本就没有看书的时间,三年的课程,强子学了五年才毕业,好不容易拿上了大专毕业证,一看周围,大家都在自学本科,强子没办法,急急忙忙地报名参加大学课程的学习。到了山里洼,空闲的时间多了,强子的考试再也没有挂课。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雨点在风的裹挟下,砸得窗户玻璃啪啪直响。强子一见,连忙把屋里所有能盛水的家伙都找来放到院子里接水,又把院子里的水窖口边堵的几块砖扒掉,好让院里的积水流进水窖里。强子干得很认真,他先用手把连接水窖的那条小水沟里的泥土刨干净,再把堵在窖口边砖缝里的纸掏出来,把两块小砖取出后,就露出一个上方下圆的小洞,很快地,雨水顺着水沟从小洞流进了水窖。黄土高原上缺水,人们只能是望天吃水、望天吃饭。强子刚来派出所时不知道下雨天要接水,下雨的时候,他站在屋檐下,望着雨水一小股、一小股地汇集在一起,流到了水窖旁,可水窖旁专门用来进水的小洞被堵得死死的。雨水顺着院子里的坡度向低洼的院外流去,强子起先是站在一边看着,后来拿了把椅子坐在屋门口欣赏,雨下了一天,强子在屋檐下欣赏了一天。第二天老所长从城里回去,看到堵得死死的水窖进水口,把强子骂的哟,直骂得强子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雨水从水窖里跳进去。从此,强子长了记性,每当下雨的时候,他都忘不了把水窖的进水口打开,把屋里能盛水的东西都接满雨水。

老所长退休后,局里把山里洼派出所的家交给了强子,当起家的强子这才知道事事艰辛柴米贵的滋味,才真正地体会到在山上水贵如油的老话。去年夏天闹旱灾,山里洼乡旱得一年都没见个雨星星,土地旱得冒了烟,土坷垃化成了土沫沫,一刮风土沫子扬得满天都是。上半年各家的水窖里还蓄了些水,到了下半年,眼望着一家家的水窖都见了底,乡上组织人从山下拉水,可群众家的猪呀、羊呀的都要喝水,根本解决不了大问题,县上号召干部群众捐款救灾,可有了钱也没处买水去。许多群众都下了山、进了城,就连派出所旁最受人欢迎的开餐厅的小寡妇马翠莲也歇业跑下了山。强子不能跑,局里知道山上缺水后,就从山下给他拉了一罐车水倒进窖里,解决了派出所的水荒。平时强子下山的时候,捎上许多的塑料桶从山下捎上水送给周围的邻居,小寡妇马翠莲在山下转了一圈后找到强子,说她还要回乡上开餐厅,不开餐厅,到乡上办事的人吃不上饭,强子一合计也确实如此,就让马翠莲用所里的水开起了餐厅,为此,强子还背上了和小寡妇好上了的黑锅。

天依然是阴沉沉的,黑云滚动着向西挪动,强子在心里背着儿时学会的谚语:“云朝西,淋死个鸡。”心想雨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他从办公室里拿出一本小说,提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下看了起来。这几年撤乡并镇把许多学校都撤掉了,许多年轻村民为了孩子上学,拖儿带女地进城打工去了,一些家里无人手,年轻人出不去的,也把老人和孩子送了出去,使得村里的人口连一半都没有。尤其是那些好逸恶劳、爱惹是生非的人,怕在家里受苦的,早已溜下了山。走的人多了,派出所的事也就少了,有时一两个月接不到一起报警。强子看书的习惯也是到山上后才养成的。

“强哥,强哥,你过来一下。”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小寡妇马翠莲。自从强子去年帮马翠莲拉了水,马翠莲和强子的关系好像一下子拉近了,无论什么大事小事总爱找强子,有什么事就在屋里喊一声。今年夏天的一天半夜,强子正在屋里睡觉,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喊他,爬起来才听出是马翠莲的声音。强子跑过去,见饭馆的门敞开着,马翠莲围着个被坐在床上,见他一进屋,抖着两个大奶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吓得强子直往后趔趄。强子想把马翠莲从怀里推开,马翠莲反抱得更紧了,强子问咋话了,马翠莲眼泪婆娑地只哭不言传。强子好不容易才把马翠莲推开,问清是刚才有人捅开了饭馆的房门摸到了马翠莲的床上,强子这才借口说出去看看有人是否躲在门外,才从马翠莲的怀里逃了出来。第二天街上就传出有人摸进马翠莲饭馆的桃色新闻。那新闻越传越神、越传越远,连强子都成了新闻的主人。从此,强子有意无意地都要避着点马翠莲,肚子饿了,他宁可饶远一点也不进马翠莲的店,就是进去了,也是吃罢饭赶紧离开,生怕别人再捕住点什么腥。

可马翠莲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有事还是大呼小叫地喊“强哥”,明明强子有的是大名,她偏偏不叫,叫“强哥”的声音又那么妖、那么嗲,听得人心里直痒痒。连强子都说不清马翠莲是什么时候开始叫他强哥的,搞得强子见着马翠莲就紧张。可马翠莲也有马翠莲的本事,山里洼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村民家闹分家、搞矛盾、翻墙、撂瓦、串门子的事,她讲起来都像是亲眼见了一样。今年开春的一天,一大早,马翠莲就敲强子的窗子说:“沙记塬的二娃子把别人家的手扶给偷上卖了。”强子听了,一骨碌翻了起来问:“偷谁的手扶了?”“不知道!反正他把别人家的手扶偷上开下山了,你不追,我就不管了。”强子真的顺着马翠莲指的方向追了去,在山口子追上了正在开手扶的二娃子。二娃子一见强子撂下手扶就跳下沟跑了。强子把手扶开回所里等了一天,到了晚上失主才来到所里报案来了。第二天失主往回开手扶的时候,特意给强子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破案神速”。强子收下锦旗却不敢往办公室里挂,他知道破案神速的人不是他,是小寡妇马翠莲。事后强子问马翠莲是怎么知道二娃子偷手扶的,马翠莲开始不说,后来才告诉强子说,早晨有个吃饭的说,二娃子开着一辆手扶出山了,马翠莲一想二娃子一年懒的什么都不干,就他和他那个病公鸡爹哪来的钱买手扶呢,他开的手扶准不是好来的。强子听后,才知道这个案子是马翠莲给他蒙来的。

“强哥、强哥,你听见了吗?”马翠莲又喊了起来。强子知道,他要不过去,马翠莲还会喊的。强子走进了马翠莲的店里。店里就马翠莲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桌上放着两碗粉汤,马翠莲看见强子进来说:“强所长,架子大得很,请你吃粉汤都请不来。”强子一看屋里再没有人就想要离开,说:“我不饿。”说着就要转身出去。“哟哟哟,不饿,你昨晚吃饭了吗?你今天吃饭了吗?还不饿。”

“吃了。”刚吃过方便面,强子有了底气。

“你哄鬼去吧。你昨天从马家窝棚回来,路上就要走两个小时,六点多回来,再没出门,你到哪里吃去?今天早晨你起来,连脚步都没迈出大门,你又到哪里吃去?”马翠莲就像机关枪一样对着强子扫射了一番。强子听了,觉得他现在已经被马翠莲监视了起来。

“你是谁安插在派出所门口的特务?怎么把我监视了起来。”强子有些生气。

“我是特务?屁大的地方,就俩人,谁干啥要是不知道,那就是死人了。”马翠莲笑着说。

强子听了心里想,马翠莲整天在干啥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有些赌气地说:“我是个死人,不和你这个人精说了。”说着强子掀开了饭馆的门帘准备出去。

“二娃子,你想见吗?”听到说起二娃子,强子又退了回来。上次,就在强子从二娃子处把手扶追回来不久,局刑警队也来人找二娃子,说二娃子在山下又把一辆手扶偷上卖了。强子和小勇去沙记塬抓过几次二娃子都没找上。半年前的一天晚上,强子和小勇到二娃子的家,正赶上二娃子的爹肚子疼,强子把二娃子爹从沟里背到车上拉到乡卫生院,一检查是阑尾炎,强子还为二娃子爹垫了五百多元的治疗费,过了几天马翠莲拿着五百元钱交给强子说是二娃子还给强子的。强子一听把眼睛睁个老大:“什么?二娃子来过?”

“来过,你不在,他把钱放下就走了。”马翠莲说得轻松,她知道那天二娃子打听到派出所的人都下乡了才敢来的。

“你怎么不给我留下?”强子有些急了。

“我是警察吗?我把他领到派出所有人吗?你深入群众一去就是好几天,我把他留在哪里?再说,我能留住吗?”马翠莲连续反问,句句在理,问得强子无话可说。但强子最终没有拿马翠莲转交的钱,他想这可能又是一笔赃款。

一个月前,从马翠莲的口中传出说二娃子在省城一家工地打工,已经把他偷手扶人家的损失都赔偿的,还说准备回来自首。强子听了就当没有听见一样,他知道马翠莲想说的就告诉自己了,不想说的,问了也白搭。

强子知道马翠莲一定有二娃子的消息,就主动坐到马翠莲旁边,端起了那碗粉汤。

天刚刚擦黑,强子就拿上手电、手铐,喊上乡司法所的两个小青年,向沙记塬村走去,强子的所里有一辆北京吉普车,可一下雨,黄土地上路滑,车根本无法走。沙记塬离乡上只有十里地,可要翻一架山过一道沟,三个人摔了无数次跤用了三个多小时才摸进了村里。二娃子的家是顺着山梁挖出的两孔窑洞,左右两边的院墙很高,前墙是用土夯筑的土墙,有两米来高,出了院子两三米处就是一道深沟。来到了二娃子的家门口,强子想和上次一样直接推门进到院里,可一推门就知道有从里面把门顶住了,强子心想这次小寡妇的线索还是很准的。他踩着两个小青年的肩膀爬上了院墙,他想顺着院墙爬进院里,没想到,被雨泡了一天的土院墙已经浸不住强子的体重,强子一爬上院墙,墙轰地倒塌了,把强子重重地摔倒在院子里。随着墙倒声,二娃子也从屋里跑了出来,他一看见从院子里跌跌撞撞爬起来的强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就不顾一切地向着刚刚倒塌的缺口冲去,强子见二娃子冲了过来,猛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强子的胳膊,二娃子见强子把他的胳膊抓住了一边甩着胳膊,一手抓住强子的头发向后拉扯。两个人在泥泞的院子里摔打了起来,只见二娃子用力把强子一推,强子踉跄地向后退去,接着只听到哗的一声,强子退去的地方凹下了一个大坑,强子随着泥土掉了进去,二娃子趁机越过墙跳进了沟里。

从墙倒到二娃子跑了,这一切只发生在十几秒的时间里,两个小青年虽然目睹了全部过程,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强子已经不见了。

“快救人呀,有人掉到窖里了。”喊救人的是二娃子他爹,刚才墙倒的时候,把二娃子爹也惊醒了,他爬到窗户上还没有看清院子里是谁和二娃子摔打,就发现窖塌了有人掉了进去。二娃子爹的喊声把吓蒙了的两个青年叫醒了,他们俩放声大喊:“快救人呀,强所长掉进窖里了。”这喊声在空旷的山里传的很响、很远。二娃子爹光着脚板跑出来,提了个水桶就放进窖里,掉进窖里的强子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就把水桶抓住了,二娃子爹就把水桶绳递给了趴在窖沿上的两个青年,自己又跑回屋里找绳子。不一会村里就有人跑了过来,急于救人的两个小青年见来得人多了就想把抓在水桶上的强子拉上来,可细细的水桶绳根本禁不住强子的重量,两人刚一用劲,绳子啪地断了,“强子、强子,强所长、强所长”,可黑咕隆咚的井里哪有强子的影子。二娃子爹找来了耙子,众人们七手八脚地用绳子拴上耙子放进井里,想把强子拉出来,可搅和了一阵,也没搅和出什么。又有人说快放下去一个人,下去捞出来。放谁呢?就在大家推选谁能担当此任的时候,只听二娃子的爹大声骂了起来:“二娃子,你这个驴日下的,哪去了?还不快下去捞人去。”二娃子爹的骂声在静静的山谷里传得很远很远,也传进了二娃子的耳朵里了。其实,二娃子当时急于脱身,想摔脱强子,并不想把强子摔到窖里,他摔开强子跳进沟里后,听到有人喊叫说强子掉进窖里了,他也吓得不敢跑了,悄悄地趴在沟坡上等候着村里人救人,当他听到他爹的骂声时,二娃子从沟坡上站了起来,他知道村子里没有年轻的男人,能下去的只有他了。二娃子从人群里挤到了他爹的面前,几个村民用绳子绑在二娃子的身上,把他放进了井里。村民们在二娃子的指挥下,一点一点地把他放进窖里。

窖里黑咕隆咚的,二娃子半个身子在水里,他用手摸、用脚摸,摸不到任何人影,他又喊大家再往下放绳子。上面的人把绳子又放下去一截,二娃子全身浸在水里,终于把沉在水底的强子抓住了,他抱着强子凫出水面,想让大家把两人一起拉上来,可村民们提了几次怎么也不能把抱着强子的二娃子从窖里提上来。二娃子把拴在自己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拴在了强子的腰上,让村民们往上提,就在村民们把强子提出水窖的时候,已经耗尽力气的二娃子沉进了窖底。

强子被人们跌跌撞撞地送进了乡卫生所,吐出许多黄泥糊糊后活了。等把二娃子从窖里捞了上来时天都亮了,他爹看见他后哭喊着:“二娃子,都是爹害死你的,爹要是当时放下两根绳下去,你就死不了了。”

埋二娃子那天,任何领导都没有去,由于二娃子死前身上有污点,乡民政干事代表领导给二娃子爹送去几千元钱,却连个花圈都没送。强子让人用担架抬了去,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在璐璐的搀扶下,跪倒在二娃子爹的面前:“爹,二娃子走了,我就是你的亲生儿子。”说完这话,强子抱着二娃子爹哭了。

就在这天晚上,有人听见小寡妇马翠莲也在窑背后一边哭一边给二娃子烧纸:“二娃子,你要是不捅我的门,我就不会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