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畅春园

  • 钗头凤
  • 轻轻扬
  • 3464字
  • 2021-05-19 18:00:47

“本是我的东西,为.....为什么扣留?”在他的影响下,她也声音低下去,他越发地贴过来,凤眼光华流溢。

“以为,以为…我是坏人吗”

只当她不会害羞,这会子把头低了,顾盼左右只不对着他的眼睛,他却极想看她,看她的目,看她的唇,他弯下腰,侧转脸,搜寻着:“坏....人,你是坏人?” 。

蓦地,两片红霞,升到眼睫之下,在张小脸上,晕染开来。

这红晕化作火焰燃烧他的身体,周身发热,人人都说他冷,他原本也以为自己是冰做的,对什么都动不了心,没想到,火引子在她这儿,点着了,冰丝丝地漾开,成了水,溶成血,肆意地流淌,无法控制。

“我以为你不是坏人。” 受不了,要把些热量还给她,他在她耳畔轻语,气息灼热,她无处逃,只把身子蹲下去,他一意地压迫下来,像是自言自语,道:“我这样说,他却不信。”

“谁 谁不信?” 她蹲到无处可蹲,快坐地上了,他呀,并不讨厌,还有点迷人,但也不代表…,天,这样下去,怎么办呢?

他!他命令她今天就走,否则就要处决。他没忘,自己回来,是为了通知她离去的,行在的宫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青蓬马车,接上她,直奔京城。

妖女也罢,神女也好,身为皇子,要避这个嫌,起码,现在要避嫌。

他松开手,她一屁股坐地上,他也蹲下来,好好打量她,绸缎庄的成衣乱里忘了买,又换回不合身的婢女装束,衣服很紧,裙子很短。

可惜没时间了,很该给她置几身好衣裳。

“谁都不信。“ 他说。

“我…我怎么会是坏人呢,我做什么坏事了…” 她道,密切观察他的神色,他似乎平静了下来,虽然眼里还有光。

“我....我是....."

他耐心等着,等到她又低了头,声音吞到肚子里。

室外鸟鸣唧唧,总不能一直这样看下去,马车等着呢,她有长长的路要走。

他站起身,与他父亲一样,踱步是消散心事的方法,没多久,神色已无异样。

“以后再不要用‘我’称呼自己了,入了内务府,一定要懂规矩。”

“内务府?什么内务府?”

他立于扬州暗漆梅兰竹菊屏风旁,毓秀姿态比梅兰竹菊丝毫不差,他很少笑,可这会,微微地抿了唇:“从今日始,一年为限,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届时,再无人不信,便是你柳暗花明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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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圣明,给了洛英一年的限期,若是一年内没有异样,就可以给她自由,连同一应物件。

半个月来风雨兼程,马车换了好几辆,到紫禁城时,洛英颠了一路散了的骨头还没有归位,就被领着到内务府报到。

她自己做不了这个主,只好如此,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或者,中间会有转机,半个月的寂寞旅程中,她无奈地接受了这一现实。

多年后被称为故宫的紫禁城,不像现代图像中看得那么旧,那么暗,因为时时上新,朱墙红似鲜血,琉璃瓦金的耀眼。在这红金交错中,蓝色的天幕,罩着一条笔直而幽长的甬道,甬道里行走的人们,渺小仿佛蠕动的蝼蚁,这些人中,有两人并肩行走,女的,是滞留清朝的洛英,另一个,刚带她去内务府点过卯,是中国古代宫廷的特别人种。

“公公,这就去畅春园吗?”

“是!得胜门有趟车!现在才未时,还赶得及,您戌时能到畅春园!”

经过一扇双开宫门,门大敞,望进去,是一条胡同,深不见底,胡同以门廊相隔,数十步就有一个,廊下挂着米色宫灯,灯下,各有太监侍立两旁。

“得紧着点走,否则就赶不及了!您就别看斜眼了!” 太监催道。

忽然想起一张电影海报,一条长走廊,挂了一溜的红灯笼,是偶然翻阅网站的时候看到的,便问:“刚才那一溜高宅大院好大规模,是什么地方?”

“三宫六院,懂吗?”太监只想早点交差,很不耐烦,欲呵斥几句,但见她身穿淡红宫女常服,便已俏若夏日初荷,就舍不得口气太硬,解释道:“这些宫殿,都是贵人们的居所。就这些,还住不过来呢。位分低一点的,得合住一个院子。”

模糊记得有一句诗,三千粉黛什么的,原来不夸张。这么多房子,少说也住了几十位贵人,每位贵人配几十名宫女, 这一溜就有近千人,浩瀚紫禁城,三千女子恐怕都打不住。

三千女子,只有一个真正的男人,这比配,不知道该替谁叹息。

走了几十分钟还没到头,陆陆续续遇到一些人,多数是宫女太监,其中一次,太监把她拉在一旁行礼,她瞄一眼,只见十几名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位盛装女子坐在高高的肩舆之上,她脸上的擦着极厚的粉,以至于看不出年纪,没什么表情,只是坐着,一动不动,不像真人,倒像日本艺伎玩偶,喜怒哀乐,不见行藏。

他们默默地去往该去的地方,哪怕你凝神静听,也听不到一星半点谈笑的声音,像抹去了声音的电影,一切在沉默中进行。

“嘎吱!” 一扇朱门关闭,声音刺耳直至长天,她打了个寒噤,赶上太监急匆匆的步伐,往德胜门奔去。

京郊离宫畅春园,比起紫禁城,简直是天堂。

康熙第一次南巡之后,为江南园林折服,在前朝清华园的基础上,大肆改造,把一个小江南搬到了京城。

得尽地利优势,畅春园有山有湖,卷棚瓦顶的亭台楼榭,都建造在依山傍湖处,崇尚自然的皇帝,命令一切建筑不施彩绘,因此满目不见红金等触目色彩,只有白墙青瓦点缀在湖山之间。

有了湖,又觉得水不流动,略微平淡,皇帝命人引水开渠,是以畅春园处处流水淙淙,溪水潺潺,在那溪水旁边,种上无数奇花异木,又筑有小馆,各有功效,比如洛英当值的地方,便是竹林伴着一道小溪,名叫清溪书屋,是读书写字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内务府派差事的时候,洛英也为自己捏一把汗。她的所学,演算,求证,实验,探讨,在这儿百无一用。这里可用的谋生本领,比如刺绣,烹饪,甚至洗补,她并不具备。还好,认得些中文字,终于派到清溪书屋,做一个女书吏,其实就是图书馆管理员。

这是一项非常轻省的工作,晒书,掸灰尘,把书分门别类归置好,如有贵人要看,把书配了送去,一天四个时辰的工作时间,一个时辰都用不上,其他时间,都用来无所事事。

翻看那些艰涩的古书,或与“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或趴在案几上发呆,以前工作和学习非常繁忙,一天十二小时都不够用的洛英,一下子空闲下来。

经常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竹影摇曳,溪水流动,美景看多了也平常,想起生活上不方便,“同事”们也聊不起来,一天过得煞是艰难,一年看来遥遥无期,禁不住流下久违的泪来。

哭了两次,她自己也觉得无趣,哭是软弱无为的表现,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十六岁那年,父母双亡时,她就体会到了。

落到这个局面,她想想,并不后悔,参与时光机器项目是四维空间研究者的梦想,这个项目带给她的乐趣,弥补了亲人的缺乏,朋友的稀缺。

她一个理工生,女性朋友很少,男朋友,算来算去,正式的,只有计明华一个,明华是好人,请她吃饭,帮她查资料,她经常在研究所呆得很晚,凌晨三点他也等她。

但是计明华也离开她了,他向她求婚,戒指送到她眼前,她犹豫了一下,他突然发很大的脾气。

“洛英,你不爱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说?”

自此孤家寡人,又是项目组里最年轻的成员,当时光机器启动现场试验时,她第一个报名,谁都有牵挂,她没有。

也不是完全没有牵挂,这几年想的少了,逝去的双亲在天堂里过得怎么样?

心情能够自我调剂,打发时间终究是个难题。她曾想利用这段时间把以前搁置的论文写起来,然而即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毛笔费劲写的的英文稿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面,也发现被翻动的痕迹。有时页面次序不一致,有时稿纸放颠倒了,有时甚至缺了一两页。

有人监视她,是同屋的春芹,还是门房的三子?

她把稿纸烧了,什么都不做,且用这一年,在这优美园林里,度一个漫长沉闷的假期。

不仅沉闷,还闷热了起来。

农历五月,知了死命的叫,没有风,门前的竹林,一片叶子都不动。

该是穿背心短裙的季节,可这里的人,讲究的是肃容端行,不管多热,作为宫女,长袍比甲一件不能少。

有一次她趁春芹不在,把袍褂脱了,只穿棉纱质地的中衣裤,不料让前来取书的小太监瞧见了,即刻在畅春园总管太监顾顺函面前被告了一状。

畅春园前任总管三月突然暴毙,顾顺函是四月提升的,还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兴头上,第二天就差人把她唤过去,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没说什么话,三角眼只滴溜溜地在她全身转,罢了简单地交代她,以后举止端方些,别特立独行引人注目。

传说中顾顺函待人苛刻,洛英担了几份心,见了面,是极平和的面相,说话也算客气。

回清溪书屋与春芹闲聊起来,春芹先是嗤笑一声,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见她一脸茫然,春芹暗叹,也许她真不知道,人情世故如此木纳,长成绝色又不自知,倒是福祸难料 。

反正自己是没指望的,她却是总管特别关照的人,不如指点迷津,试试造化,作为她身边的人,或许能分点余晖。

“姑娘长得俊,荣发只在朝夕。总管不对你客气,对谁客气。”

脑子里浮现出三千粉黛和日本艺伎,她吓一跳,摇头道:“不不不!我就一普通人,荣发于我无缘。总管是人好,对谁都一样。”

春芹含蓄地笑,转头去泡茶,想,原来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