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何其相信师傅遗忘什么宝物,他自二界山出来,便与师傅相处至今,师傅的那点家当他一清二楚:囊中无钱帛,身外没粟秩,心中无贪念,所到之处,赏赐莫受,劳酬不取,有恩不讨,赋赏不领,只要腹中无饥渴,不图苟粟多,更不贪余盈财,委实别无长物,况且师傅素来纤悉无遗,但处处澹泊明志,宁静致远,时时心理佛家,以身作则,衾影无奢华,口粮无盈储,仅此而已。
当活生生的西梁国女王出现在孙悟空面前时,他惊愕得口瞪目呆,真是世事难料,措手不及,被这世上“ 无所不能和无所不可能” 弄愣了。
孙悟空急忙行礼,道:“女王陛下,甚幸相逢,别来无恙? ”
则天缘和猪八戒异口同声,道:“叫师母!”
孙悟空、沙僧和小白龙哑然无语,万般若讷,一时诘屈骜牙,不识奉承。
猪八戒如数家珍,道:“哥啊,先前俺等只不过是借道西梁女国,是你出的好主意,非则让师傅拜堂成亲,堂拜过了,宴席也盛办了,那能违约背弃之理?况且女王陛下为人纯洁,待人真诚,作人正派,甚是三贞九烈。哥啊,你那刚腹自用,游戏人生,真是为患无穷呀,以哥的本事,太上老君的仙丹都轻巧取之囊中,为那一点点玉玺印迹,变个什么偷着盖上,各道门槛不就过了,苟不着用那下三滥的手段蒙哄人家,孰重孰轻?早该惦量惦量,以至亢害了师傅,拖累了女王,更甚招惹了是非,到了这般田地,老猪可消受不起!哥啊,你瞧着怎办?这回莫拿人家开刷了,处事武断轻率,委实是作孽呀!”
则天缘遇上这班故人,心中暗自欣慰,猪八戒的罗嗦,她不放在心上,心中仍然欣喜万分,道:“见你们师傅去!”
小白龙和沙僧道:“俺等不晓得师傅那里去了,很长时间没见上他了。 ”
则天缘岂肯相信,认为他们在推诿,捏事唐塞罢了,道:“悟空,你师傅不会想到为妻的寻缘来了,领我找他便是!”
此时孙悟空百思不解其故:女王只不过是纤弱的凡尘女子,西梁女国到天竺灵山千山万壑,崎岖坎坷,道途险恶,是怎样逐一克服诸多艰难险阻,而跋涉来此呢? 又怎样赢得玉真观金顶大仙的容许,又没着紫云纱,凌云渡又是怎么渡过?接引菩萨竟然也视而不见,及至渎职? …… 诸多疏漏,还有巡查金刚竟然也没有察觉,以至一路无障碍无阻滞,就这样顺畅的登上了灵山!而今师傅的行踪也无从查考,隐循匿迹似的,难道只有如来知之,要是如来有预见,怎么还容许女王闯进灵山?诸多疑惑令他万般纠结,百思不解。
孙悟空双手一摊,道:“女王陛下,师傅那里去了,俺实在不晓得。 ”
沙僧和小白龙也相视点点头。
则天缘浅笑着道:“你们又想用啥法子要把师娘哄了!”
猪八戒凑近则天缘的耳边,悄悄的道:“师兄知道师傅那里去,在灵山没有他不知道的!”
孙悟空耳尖,自然听上,他一把捏着猪八戒的耳朵,道:“你这呆子胡说八道,不得听他的,俺亦是方才才回灵山,师傅还没见上,俺怎么知道师傅哪里去了? ”
沙僧道:“领女王陛下到旃檀府看过明白!”
吵闹声惊动了四周的比丘僧,比丘尼,如蜂采花见蜜,纷至沓来,以睹俗客姿容貌态。
“散开,散开!”孙悟空举臂张手,僧尼们那里听得进,团团围拢。
孙悟空一把执上则天缘的手,猪八戒、沙僧和小白龙合力分开人群,直奔旃檀府,眼前的一幕让人惊呆了:阿傩领着几位罗汉,扛着拆下“ 旃檀府“的宅扁,就要离去的时候。
孙悟空快步赶上阿傩,问道:“阿傩菩萨,这是怎么回事? ”
阿傩道:“旖檀府人去巢空,易主在所难免。 ”
孙悟空道:“阿傩菩萨,可知俺师傅哪里去? 啥时候离开府邸?”
阿傩道:“离别久矣,何需觅缘由,灵山向来是来之坦然,去之利索。孰重孰轻,你掂量掂量吧!”
阿傩朝几位罗汉挥挥手,他们扛着宅匾匆匆离去。
孙悟空听明白了阿傩菩萨隐含的语意,不断地拍着紧锁的大门,悲恸疾呼:“师傅,师傅一一你这是甚么样啦? ”
沙僧、猪八戒、小白龙和则天缘面面相觑,茫无头绪,
孙悟空悲伤地端在门前,抱头咽泣。
则天缘顿时仰天而嘘,嗒然若丧,倾刻问颜崩色变,悲愁垂涕,泪溯盈雕,漱抹妆颜,椎心泣血,抽筋拔骨般的痛楚,撕心裂肺地抽泣,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
猪八戒道:“师傅去向不明,陛下你好生打道回国,命不臻缘,运不济事,来灵山就当兜一回风罢了。“
则大缘把头抱着,埋在双膝上,一股劲地摇着头,呢喃着道:“夫君,为妻的一定要找到你!”
孙悟空咽泣沉吟,扼腕长叹,道:“师傅,何必浅言把誓,自困愁城呢!唉一一”
沙僧道:“师兄,师博只是离去,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而今,如何安顿女王陛下呢? ”
猪八戒道:“俺净坛府有闲置的厢房,适宜女王陛下歇息。 ”
孙悟空道:“最妥当的莫过于优婆夷馆,就让她去那里吧!”
则天缘闻言,一把执住孙悟空的手腕,道:“你这顽猴,还我夫君,还我夫君!”
无论如何规劝,女王牢牢地捏紧孙悟空的手,毫不松动。
猪八戒道:“师兄,当时让师傅与女王陛下拜堂的是你的好主意,现在没主意也得有主意,疮疥长在屁股上,你看着办吧。 ”
孙悟空内心愧疚,浑身漏瓮沃焦釜似的,心无良策。
猪八戒道:“师兄,你好自为之吧!”
猪八戒拍屁股走人,沙僧和小白龙默然无声,新各自打道回府。
孙悟空道:“女王陛下,咱从长计议吧。 ”
则天缘松开手,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想想看,有舍办法让我找到夫君,好事办到底吧!”
孙悟空把则天缘带回府邸,此时他心乱如麻:佛门的清规戒律首要是毋谈色性,不涉色性之事,好办!而色性又恰是归真反璞,盘根错节,诸事至初之源泉,瓜葛始终另类之因果矣!难办罗,打发女王陛下可真要费工夫啊!
孙悟空心情凝重地把三份文档和一截断袖展示给则天缘,痛心疾首,咽声哽噎着道:“师傅是位性情中人,他更是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师傅非要与俺渊源割舍,不知师傅心存何意,唉一一”
则天缘颤抖着展开三份文档,仔细甄别真伪,那熟悉的字迹,还撤发出幽幽的墨香,这一截断袖,还残存着夫君的气息。
“唉一一” 孙悟空指着这些信物叹道:“这是师傅决绝的物件,睹物思人,揪心呀!”
则天缘反复揉搓手上的半截断袖,道:“这是怎么回事,道来我听!”
孙悟空带着委屈语气详述缘由。
大鹏雕就是雄踞狮驼国的妖魔,狮驼国被它屠城尽净,孙悟空与唐僧四众取经之时途经狮驼国,与大鹏雕几番鹿战角逐,大鹏雕在如来的斡旋下不得不接受招安,如来让大鹏雕苟安一隅,踞蹲肩头,贴首为窝,相安太平。
一日,玉帝诏谕复兴狮驼国,如来应之,并指派唐僧众佛陀数人,众心成城,竭力而为之。狮驼国第一次移民初见成效,未料大鹏雕兽性未泯,悄悄纠集故旧残部,对狮驼国肆意血腥蚕食,孙悟空认准罪魁祸首乃大鹏雕,为了挫败嚣张狡谲的大鹏雕,寻求克敌之法,而没有参与师傅移民之劳务,以至师傅赴西梁女国之事他一无所知,这其间他为解除后羿的刑罚赴九十九重天的太阳宫,恰遇攘外流寇<龙虫>侄的侵袭,即便拨“ 刀” 相助,与<龙虫>侄角逐时几乎九死一生。
孙悟空因此而感动了太阳星君,特赦了后羿。而后又推茬后羿入主狮驼国为王,也赢得诸权贵的认同,但是大鹏雕再挑起事端,在掠食后羿的千钧一发之时,孙悟空借助新战术角逐大鹏雕,大鹏雕一败涂地,溃败逃遁,另择栖崖,也只得了身达命矣!
孙悟空因此得罪了某些权贵,动摇了倚附权威审视的底线,害怕遭受抵毁,因此,倾刻间,他感到灵山未必接纳他,恰巧如来对他道“ 回吧” ,他心中的存疑是“ 回那里” ,遂问观音菩萨,观音菩萨道“ 心在那,就回那里去吧” ,其实他忐忑不安,心自然不知宿归何处,复问镇元大仙,镇元大仙明示“ 心在那,就回那里去” 。他不再犹豫,尾随如来返回灵山。
孙悟空说他回到灵山后,处处遭人忌惮,没有谁肯和他往来,孤身只影无人问询,落寞失意心在嗟叹,寝不安席,如坐针毡,他捏手捏脚的尚觉得搅扰了人的耳目。幸好如来胸怀若谷,仿佛舍事都不曾发生,并且单独招见了他,让他到葡萄园去除草驱虫,如来话也不多说,便班旨施云布雨,转眼间,细雨霏霏,彩虹贯日,他旋踵飞入葡萄园,恰是果熟枝条,红得发紫,令人弃欲忘情,尘世事,关系事,撩剔事如抖落的尘埃,不再忧心戚戚,不再忌讳莫深,冰解冻释。
孙悟空告诉女王,狮驼国的事情让人揪心,理顺过程中不尽人意,存在诸多瑕疵,他的久别致使策略断层,移民时也许是师傅急于功利,轻率诺许变成了永远都无法兑现的孽债,也许当初师傅并不把曾经的诺言放在心上,认为狮驼国的事一旦平息,离开了那个地方,不再有瓜葛,事就不了了之,凡尘间沧海一事,自会事过如烟,境迁事茫,辙不重蹈了。怎奈苍天有耳誓声尤全,更有隔山观水之眼目,可惜一叶障目之心思过于草率了,他重伸其它事情他可真是一无所知。
则天缘觉得孙悟空的话发自心脾,不会有假,窃窃琢磨:你不是神通广大吗,我就赖上你,信你就信到底,事不如我所愿,我就永不罢休,你急为我所急,事无不成,粘紧便是!事不予我,你这猴狲就别想抽身。 ”
其实唐僧决绝离开灵山不外乎这个原因:
唐僧始料不及的是,在盘古开源纲纪盛会之时,镇元大仙带着疑问,希望这故知回避耳目,借一步说话,私知莫如众闻,也许唐僧认为他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竟然信誓旦旦,自诩身子正,不怕影子斜,镇元大仙只得依实而述,结果是挑皮见血,破骨流髓,唐僧脸面丧尽,失信于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自清其行,只得匆忙躲避,狼狈不堪。他的举措在镇元大仙的心目中,烙下他言过其实和心述不端的印证。
从此之后,唐僧神思恍惚,忧虑忡忡,患得患失愈日弥深,日间坐禅时灵魂出窍,晚间寝不成眠,百梦捣扰,愁眉锁眼煞到五更天,在疲惫不堪中始得暂歇,在暂且的酣眠中释怀。
纵使你无意,只要天有情,苍天也会让你缘随巧遇,并不奇怪。元宵节,唐僧为祈祷的善男信女抚顶受戒之时,再一次与女王邂逅,他心畏神慌,不堪惶恐,更甚是给猪八戒看到了,它深谙徒弟之性情:睹微知著,口无遮掩,随性张扬。
自此之后,唐僧觉得处身于恶魔窟之中,浑身燥热憔悴,心情苦涩郁闷,坐禅时大汗淋漓,涌经时又直打瞌睡,蒲团里似有针刺,神思恍惚,忧心忡忡,局促不安,乃至眼发青光,神情颓废,面容刻板,抑郁烦闷,对孙悟空愈加心生不满,心生怨恨:这顽猴光图逍遥自在,不替为师分忧,以至为师陷入了尴尬局促的局面,要是移民由那顽猴担当,抑或是在他身边,节外生枝的事情,绝不会发生,为师的过得不至于这般的窝囊,这般失意,这般的滞耻,这般差三错四,这般一无是处,这般百无聊赖。
孙悟空回到灵山,恰是命途黯淡,不知如何自保,踟蹰不知所措之时。唐僧却认为对他不闻不问,旁若无师,再后来孙悟空竟隐踪匿迹了,谁都不知他的去向,唐僧坚决认定孙悟空心中不再有他这个师傅,更加念叨着孙悟空的瑕疵和弊端,诸多不是自是随想而来,这个不争的徒弟孙悟空在唐僧心中一落千丈,愈日复加,隔阂也愈日弥深。
此时的孙悟空身在葡萄园,心存师傅,思念之情愈日深切,犹想见师傅那一阵子,恰是在与大鹏雕对峙时幡然流目眺望的瞬间,当时师傅的满脸忧虑的表情烙在他的心里。他委实不知师傅的情况和遭遇,而今败走了大鹏雕,心中就思念起师傅来了,尽管玉面孤狐适时逗他开心,用许多招数变着法儿吟风弄月,以博取孙悟空一乐,孙悟空天天坐在井边,凝视着井中发呆,其实在想念着师傅,回首与师傅相处的那段难忘时光。至于如来与众神佛祗对他有何种看法,他并不放在心上。
一天,如来悄悄来到孙悟空的身边,目睹孙悟空呆若木鸡的模样,问道:“悟空,想什么? ”
孙悟空脱口道:“想师傅!”当抬头看到是如来,慌忙参拜,无限愧疚,<足叔><足昔>不安,下气怡声,柔肠百结道:“佛祖......大鹏雕......”
如来扶起孙悟空,玉掌轻挥,温柔敦厚道:“道之所以道,修之所以修,因果渊源,遁法守道,若揭日月而行千载,博大精深,贻害世道人心,纠合千般云谲波诡,而谋其不协,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非容它之不能容,随生息自然!”
孙悟空道:“佛祖海纳百川,弟子遵训!”
如来道:“悟空,志诚心虔,彰善瘅恶,甚以复加。从师树德,继往开来,德泽裨益。 ”
孙悟空涣然冰释,抖落浑身尘垢,道:“弟子见师傅去也!”
“师傅,师傅一一” 孙悟空别了如来,跳出葡萄园,脚踏云彩,手搭凉棚,自是找唐僧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孙悟空还是那个活泼可爱,无拘无束,憨状可掬的样子,此刻来到唐僧跟前,喜眉笑眼,满脸春风。
“你这猴头,只知自个快活,不顾为师的烦恼,还有脸来见我。 ”唐僧心中怨气顿时泄发,如悬河泻水,喋喋皆是怨言。
“猴哥,你光知道逍遥快活,心中还有师傅,瞧你虚情假意,太有面子了。 ”猪八戒也随声喃喃奚落起孙悟空来。
“师傅师弟,稍安勿燥。 ”孙悟空从怀里掏出干葡萄,笑嘻嘻地恭维道:“尝尝,尝尝!味道可鲜呢!”
唐僧甩手推开,脸搜过一边道:“你的好心谁消受得起!”
孙悟空猝不及防,葡萄干撤落在地。 他惘然若失地看着冷面寒铁的师傅,大惑不解,顿口无言,不知所措,凉透背项。
“师傅,气撒在葡萄上,太不该了。 ”猪八戒赔笑道,并遂粒拾起地上的葡萄干,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一边赞赏道:“好耶,好耶,不尝白不尝呀!”
沙僧和小白龙从孙悟空手中要过干葡萄,边吃也点头称赞道:“好 ,好!”
然而,气氛并未缓和,唐僧的举措匪夷所思,众人大惊。
“你这猴头,我从今之后不是你师傅,你走吧!”唐僧忿然撕下一载衣袖,丢给孙悟空,埋头虎脸,背手挥掌吆喝道:“走 ,走!”
那半截衣袖刚巧丢在孙悟空的脸颊上,而后掉在地上,猪八戒拾起来,一把塞进孙悟空的怀里,道:“走!走!! ”而后又凑近孙悟空的耳边悄声道:“猴哥,师傅鬼上身,不可理喻,你就避避风头吧,稍后俺到你府上为你洗洗尘。 ”
孙悟空不明师傅为何歇斯底里数喇他,使他颜面难搁,无所适从,心想:师傅生气许是长时间未见,在气头上撒撒罢了,不同于取经时,眼下有他这徒弟无他这徒弟已无关紧要了。
孙悟空便拔九根毫毛,吹种在唐僧的手背上,道:“师傅要是想徒儿,拔上一根,在掌中搓一搓,俺便来到你身边!”
孙悟空委屈得无地自容,颓丧而去,自是回到葡萄园打发烦躁枯涩的日子。
光阳荏苒,朝来暮往。孙悟空无时不挂念着师傅,真可谓:道马垂缰,犬有那展草,踹踏街心,慈乌反哺。不计前嫌,欲面谕师傅而述详由,故又从葡萄园出来时,恰以遇上了沙僧和小白龙,而后是猪八戒,继而是西梁国女王。
孙悟空对女王详尽地讲述了唐僧厌弃他的经过,至于师傅如何辞别灵山,他无从知晓。
则天缘听毕,脸白如纸,心落千丈,颓丧不堪。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