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有道灰烬燃余辉 无字碑铭照汗青

  • 就西游
  • 益金水
  • 7222字
  • 2022-03-20 13:28:42

人生向来得意时“一呼百应,势如破竹”,而失意时“一泻千里,倾舟倒桅”,世事无常,无外乎是遭遇了不慎失算和被人算计结局:今宵笙歌乐舞,风清温馨,舒畅欢愉,一阵星移斗转,暗流汹涌,无妄之灾倏忽而至,百冤之结悄然而成,待到天明却是另一个情景了,坠入涅世而命运多舛,乃至不啻天渊,则天大帝的一夜遭遇,印证了人生倾盘崩摧恰如川壅之溃,万劫不复,让人唏嘘不矣。

此时的则天大帝被张柬之等逼迁上阳宫,而正阳殿上得以扶正的中宗李显,自是案置玺绶,皇袍加身,皇冠饰首,宣诏“废周复唐”而修正朝纲,理顺法务,凑合人心,几乎是旋踵之间,朝野“颠周拥唐”如“同蹈覆辙”,扶李拥皇,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真可谓墙倒众人摧——“事在人为,得失寸心知”!

此刻的上阳宫,宫女二、三人一垛,个个垂头恭听使唤,门外太监约有一、二百人,手肘扣手肘组成的人墙围虎亦牢固有余,则天大帝的天威因此被锁笼中:施令无人传应,宣诏无人理会,除了吃喝拉撒再无半语应从。只宜日看院子里海棠树遥枝摆叶,方知是风过屋脊,细看叶落飘零,枯枝脱杆,方知是入秋临冬;仰望群雁飞过,似弓如杆,任意翱翔,却不知迁徙何方;听不到街市的喧嚣,看不到臣子俯首贴耳的姿态,也没有了乐中起舞,曲罢弦续的嬉戏场面……夜里,或月明星隐,或残月披云,或星斗闪耀,伴是夜风搅攘,都是深邃般迷茫;烛光外黑黝黝显尽深深玄寂的世界,不知有多恐怖,几多阴谋诡计被黑夜所掩饰和包容起来;榻上孤枕冷褥,没了曾经的绵缠搓揉,没了曾经的云鬓厮磨,没了曾经的拔云撩雨,水乳交融;漫漫长夜就在枯燥郁闷和涩苦中熬过,精气恰似蜡台上的烛一样渐渐地熬溶。

则天大帝神志每况消沉,神态日渐愁悴,神情愈日僵滞。一日对镜自窥:华发覆首,枯燥攀额,眉杂银毛,皱纹附颊,腮凹唇缩,双目迟滞,颜色黄瘦。但觉腮边清凉,始知孤寂凄厉,往岁的丰华已旋即飘逝,举回四顾,目及之处惟有华幄的鲜颜艳丽罢了,回味之处也如嚼蜡般泛味了,弃镜而复卧寝榻,思想前事,晃似一梦:泪滴枕巾犹见痕,只因前事太辉煌,昙花落尽浮华过,仅剩残渣作茗点。

则天大帝萎缩着卧在榻上,侧面眄视着泻入窗棂阳光,心中仍不断地掂量着:“华亭鹤唳,失可复得?”转念又想:廉颇老矣,安能饭否?

则天大帝愈想愈恨,心中懑懑不平:张柬之等五贼受朕大周之高位,食朕优厚之奉禄,权倾朝野,却做出颠周毁朕社稷的事来,这等鸡鸣狗盗之徒,绝不赦免,罪该诛戮,遂生一计。

则天大帝以皇太后的名义懿诏中宗,中宗忙到上阳宫拜谒,但见皇太后侧卧,颜色黄瘦,形容憔悴,也不胜骇叹道:“母后圣安!明堂殿将峻工,待择良时,母后便可礼佛矣!”

则天大帝微笑点点头,道:“皇儿,先祖训谕‘事可载舟,亦可覆舟’,断弦尚可续,权倾势难留,汝当明鉴,惠受于汝,而恩忘于汝,面心不一,贻害无穷,莫要受人于掣肘,重蹈母后之覆辙。”

中宗始感愧疚,拜而泛道:“母后懿训,皇儿谨记。”

不日,则天大帝又诏三思,三思进见,惊骇不止:眼前圣容憔悴消瘦,筋丝无力,目光呆滞,神气焕散。便把手来着体抚摩,泣慰道:“圣容消瘦如此,揪心矣!”

则天大帝自是余患忧戚,道:“朕的儿呀,你许久不来,实为哪般?”

三思捧着则天大帝的手,泣道:“五王似虎,逢门设障,逢路设堵,故不得见。”

则天大帝微合双眼,道:“朕遭圈牢,威丧令失,朝野麋沸蚁动,云彻席卷,旦夕迥异,不知武氏宗族可能保全否?”

三思长泣道:“圣上已谕许生全武氏,遂宁之!”

“儿呀,朕知你砺炼玲珑,重觑韦后便是,与他设计,除此五恶,武属可高枕矣!”则天大帝道,“朕失于惠赋,彼受恩泽竟悖暴以报,背恩负义者天必不佑,惩叛剿逆,世必赐机,届时族诛矣!”果然言中,宫中紫红赤换,中宗亦因瑕尔反,颜面不予,张柬之等五王终作茧而遭戮于流放途中,言中“善恶有报,只争早晚”,颠周之举弊大利小,枉图名声,白送了卿卿性命,于其不值矣,这是后事,不提。

一日,中宗散朝便探望则天大帝,甚悦道:“母后,明堂殿宫已落成,可礼佛矣!”

则天大帝浅笑,道:“难得皇儿这般考心,朕要诏玄奘法师,亦要诏齐天大圣孙悟空。”

中宗点点头,示意黄门传旨。

俗话“坝成众人垒,墙倒众人推”,则天大帝被弹劾强逼退位的事如穿墙之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所猜疑的莫过于性情“淫荡”罢了,实是只知“盐之咸,卤之苦”而矣!一时间,庙宇香客暴减,冷落萧条,曾长年为则天大帝祈福的高僧法师们,都己偃旗息鼓,滞在堂前敲木鱼谂弥陀,守庙度日。

天下着蒙蒙细雨,玉华寺笼罩在雾霭之中,牡丹仙子沐着雾雨在庭井中散步,俏丽的脸颊被浇湿了,流海沾在额堂上,越发俏秀;孙悟空盘腿端坐在庭杆上抓头撩发,偶尔仰视朦胧的天空,似是发呆又似忖量;庙堂里,唐僧盘坐在蒲团上,挺胸俯脸,胸前左手树掌,右手轻敲木点,嘴唇翕动,默念他心仪的佛经!

黄门官莅临寺中,寺钟随之长鸣,钟声清脆悠扬,这也是惯例了。黄门官宣旨之后,坐案品香茶素斋,稍等唐僧整妆,而孙悟空却悄悄躲到廊桐柱另一边,欲逃避。

“小孙头,你想抗旨不成?”牡丹仙子一把揪出孙悟空,大声道。

孙悟空道:“嚷啥?嚷!俺心咕嘀嘀,涩涩的塞,不想进宫。”

牡丹仙子道:“小孙头,你以为树倒猢狲散,你这猴头就想撤——脚下抹油一走了事!”

“悟空,走吧!“随黄门官身后的唐僧呼道。

孙悟空只好尾随唐僧进宫,这回不是去正阳殿,而是去上阳宫,一进宫门,一股霉气扑鼻而来,熏得牡丹仙子呛鼻伸舌,密味嗽不止,俯身频频拍着胸膛,喃喃自语:“呛死我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那么难闻的气味。”

上阳宫幽深沉寂,只听到脚步声和轻甩衣袖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清晰,一声接一声冗长。

“开窗!”声音轻微,如水滴铜锣,清晰有声,恍然入耳,气韵熟谙,唐僧循声望去,但见榻上背倚高枕,斜躺着一位颜面黧老耄耋妇人,脖长发稀,瘦削干瘪,目光凝滞,气色沮丧,神情颓靡,身覆貂毯,吐词痧哑,语出凄凉,咽塞声中充满了无奈和失意,且听道:“朕想僧卿,只是难得见矣。”

“陛下金安!”唐僧慌忙拜见则天大帝,祝福道:“圣上吉祥,康泰衍庆,万寿无疆!”

则天大帝挥手招唤了榻下一老太监,耳语几句,老太监一边挥手一边走出宫门,随后其它宫女和太监鱼贯而出,接着黄门传懿旨,特宣余人不许辄入。

则天大帝招手,抬杠的袖子也显得沉垂,道:“僧卿,繁文缛礼都免了吧。”

“谢陛下!”唐僧抱着袖子靠近榻前,道:“卑僧屡受陛下器重,不敢忘谂,恭听陛下吩咐。”

“朕心烦躁,整天惴惴不宁,有话也憋得慌。”则天大帝抬起皱疤疤的脸,道:“僧卿,为朕再做一回道场吧。”

“这一一”唐僧看看孙悟空,孙悟空也恰好回望唐僧,耸耸肩,摊开双手,似乎说:这里合适吗?

“陛下,让悟空上天祈求,为陛下添福增寿,不就成了。”牡丹仙子道。

榻前一阵沉默。

则天大帝道:“生死命注,富贵天赋,兴衰功过,成败得失,甘苦甜涩,趋途难笃,古来有此训诂,朕——随遇而安。”

孙悟空面前晃似出现这么一幕悲摧凄厉的情景: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哀翠减,苒苒物华休。

牡丹道:“事在人为,不作岂知不可为?”

“大圣,把朕库房里那些金银珠宝都拿去打点吧,朕以后也许用不上了。”则天大帝撇开牡丹仙子的话,道:“大圣,诸事纷繁,有些事是用手段就可摆平,有些事是用利益去理顺,有些事也只能由时光去把其消息。僧卿聪慧,自必明白。”

孙悟空领旨而去,把库房所有积储的金银珠宝都笼到袖兜里,直奔南天门,赴兜卒宫,一边进门,一边呼喊:“老君,老君!”

姚崇童子扯着孙悟空的衣袖,道:“大圣,没的嚷了,师傅正忙着。”

孙悟空问道:“你师傅在哪?”

姚崇童子道:“随我来便是。”

孙悟空随童子来到烬渣坊,但见烬渣坊内老君布七十二童子,摆成一个小八卜阵,正在作法,八卜阵内是一大堆灰烬,灰烬周边插上了灵符,符的另一面写着“有求必应”,老君左手竖指,右手挥剑,闭目念叨着咒语,七十二个阵中童子也各在法中使法,默契地配合着,凝聚着旁视者无法知晓的力量。

孙悟空故作抓头挠腮,暗拔三根毫毛,吹入阵中,但觉老君真在作法,此时老君己知三根猴毛贼入阵中,不作声声,作起法来,三根猴毛直奔孙悟空面额,钻进孙悟空的鼻孔里,捣鼓起来,孙悟空措手不及呛得仰脸直咳,不断地打起喷嚏来,一阵折腾,终于把那捣事的三根毫毛拔掉,方才舒服,但已泪泊红眼,涕润赤鼻了。

“老君,老君一一”孙悟空方才想到打点的事,便掏出一垛珠宝,道:“有事相求,且作理会。”

“狗不理!”姚崇童子轻蔑道。

一条黄毛犬不知从哪窜了出来,绕那垛珠宝转了一圈,嗅了嗅,扭头翘尾而去。

“耶的一一翘个嗲屁股,竟小瞧起来,俺就不打点了。”孙悟空收了珠宝,对姚崇童子道:“老君无聊至此,一堆灰烬还做甚功夫?俺看闲得撑了!”

姚崇童子道:“师傅欲要这堆灰烬复燃而待厚用。”

呵一一孙悟空感兴趣了,走到灰烬边,撩起一指头灰,捏了捏,心中在问:这还能燃火?除非用“三味真火”烘烧,惟恐是燃不了。遂对太上老君道:“老君,用‘三味真火’不是很容易燃上了火!”

“啊一一果然是你这猴头有办法,枉费老朽糊弄半天。”太上老君眉头一翘,摇了一下膝盖上的佛尘,道:“你这猴头此来必有所求,但说无妨。”

孙悟空道:“求一颗‘寿阳丹’,没甚大事。”

“好说!只是暂且放不下,稍候便是!”太上老君垂下双眉,接着作法。

孙悟空此次遇到老君这么爽脆,始料未及,道:“老孙为汝点上便是。”

太上老君示意那七十二个童子离阵,他自己也走下法台,笑吟吟道:“猴大哥——可真碰巧呢,有劳了!”

孙悟空走上法台,挠起袖子,紧绷腰带,踏开马步,鼓起嘴,为作法做尽了前奏,他的目光自然专注在那堆灰上,心中掠过一丝得意,尤想老君是否赏识他,当目光滑过太上老君的耳旁,但见太上老君的耳骨在抽动,这明显专注在窃听之上,“吓——”地收法,道:“灰烬乃烬余之垢,本是废物,烘燃又怎能耐用?”

“神圣无虚言,你猴大圣可没言过其实,做不到就把灰烬清掉便是。”老君一摇佛尘,童子们陆续离去,老君若无其事地背着手弹着指头走了,并甩下一句:“你这猴大头,可真是有缘呵,清灰吧!”

孙悟空只好一边清灰,一边权衡着:“三味真火”一旦被窃走,可就丢大头了,而今清掉这堆灰垢,只吃点小亏,认了吧!

孙悟空不便再向太上老君求丹,便分了一把珠宝给玉帝,算作为则天大帝打点而之,而后匆匆赶到地府,直赴翠宫,对地藏王菩萨道:“菩萨,给老孙招十冥王。”

地藏王菩萨陪笑问道:“大圣,为甚这么伧急?”

十大冥王很快赶来,孙悟空把所有珠宝都掏出来,开门见山道:“生前与则天大帝有瓜葛的,不管是冤殉还是撑毙,统统领掉抚恤,投胎去,赖着找揍!”

十大冥王点头,匆匆忙忙领下珠宝,办差去了。

孙悟空与地藏王菩萨寒暄一阵之后,赶到轮回坊,看看还有那厮与则天大帝有过节的鬼魂不肯投胎,赖着滞留。

“有谁要硬撑的,还不肯走?”孙悟空进入轮回坊便吆喝起来,但见三厮鬼魂跪伏在地,凄泣着。

轮回王奉上册子,道:“一厮是王皇后,一厮是萧淑妃,另一厮是安定公主。三厮确是天冤之魂,前生负屈衔冤,非要待到殃人祸的昭仪阳寿罄尽,以观枷锁刑罚。”

孙悟空夺过生死薄,细看一通,也觉得确是覆盆之冤,方知则天大帝路上大煞风景,有悖当年意志,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善恶终有报,苍天放过谁?天报其自苦,轮回受孽人。”

王皇后和萧淑妃一阵沉吟,但觉孙悟空的话在理,抹干泪迹,仍不肯脱掉白衣,双双迈进天道,投胎燕窝去了,过起百家檐下舒适的生活,但却依然着着黑白衣裳,不肯招雪。

接着,孙悟空拉上安定公主的魂魄,道:“虎毒不食子,你大可怜了,你转世后享二辈子的清福吧!”

轮回王依孙悟空所述,鉴了文本,安定公主对那些珠宝也不屑一顾,托生去了。

“累赘之物,留给你们装点森阎殿吧。”孙悟空指着那堆珠宝道,而后回到上阳宫。

牡丹仙子迎出宫门,伸出手掌道:“丹呢?”

“啥丹?”孙悟空方才想到袖兜里还有一袋灰烬,便丢给牡丹仙子,道:“老君卖盟,把灰烧燃了方才有丹,你小孙头没那本事,只得把这灰给清回来。”

“这下完了!”牡丹仙子叹道。

“没缘没缘!”孙悟空显然在叹息。

“大圣,大圣可回来了?”则天大帝也许听到了孙悟空的声音,对榻边的老宫女道:“快让大圣进来吧!”

“陛下圣安!”孙悟空揖手礼拜。

“朕所托之事都已办妥了?”则天大帝问道。

“回陛下,都已办妥,理顺了各个关节,请放心颐养千年吧!”孙悟空道。

“那就好,那就好!”则天大帝辗转着要坐起来,伸出的双手在寻找搀扶,在一旁念着弥陀的唐僧忙上前搀扶,两掌扣阖在一起,唐僧另一只手贴则天大帝的肩侧,刹那间,则天大帝轻盈把坐起来,脱口而出道:“圣僧,可是你呀。”

此时,四目相对,唐僧透过则天大帝的目光似乎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拿不准她是谁了。

“圣僧,可真是你呢!”则天大帝可辨出了久违的记忆,站了起来,脸迎着唐僧,贴得更近,彼此连喘息都感觉得到,唐僧慌忙抽回双手,合掌俯首,道:“陛下御安!阿弥陀佛!”,继续续念经文,以示祈祷。

则天大帝精神骤变,甩掉披在肩上的貂毯,轻盈地走出官门,沐浴起阳光来,目光所及之处,待命官、御林军,宫女和太监纷纷下跪,山呼“万岁“,上阳宫恰时充满了生机。

孙悟空也给弄愣了。

中宗李显更是惊恐,心提胆吊,惶恐不可终日,罗嗦着身子,要把玉玺印绶还回去。

张柬之策动庭变的五鬼也惶恐得忐忑不安,纷纷寻找对策,首先针对唐僧,认为是他给则天大帝辅了通天的路子,便把所有僧人禁锢在各寺中,不得外出,不得焚香,不得敲木鱼,不得撞钟,不得击鼓,有犯法者与在外僧陀统统格杀勿论。

如此又过了半旬,牡丹仙子拿灰烬培花根,唐僧及所有僧人一起坐禅,都成了一尊一尊木偶似的,孙悟空却坐不住了,他惦念着则天大帝:陛下身体好起来将怎样了?

傍晚时分,孙悟空趁换防之时,悄悄来到上阳宫,堂内几个御医在悄声地切磋着,御室灯火通明,几位太监和宫女远离御榻,俯首站着,但见则天大帝侧身躺着,闭目安息,枕上的头颅披着干涩花白的头发,皮肤干瘪,满脸褶皱,嘴角偶尔抽动时,搐鼻时才漏出微弱的声音,脸颊惊过一阵阵痉挛,表情木讷,神态颓废,显出“迷千里兮涵洇湄,晨陶陶兮暮暮熙熙”的情景,可真是苟延残喘罢了。

孙悟空放出一把瞌睡虫,吹到太监和宫女的脸上,一个接一个倒地睡着了。

“陛下,陛下,龙体金安!”孙悟空走近御榻,轻呼道。

则天大帝微微睁开眼,透出呆滞的目光,貂毯拱动起来,仰脸寻声,支撑着要坐起来。

孙悟空轻扶则天大帝,并为她垫起背,道:“陛下保重啊!”

“大圣,你师傅为甚不来看朕?”则天大帝声音很微弱。

“陛下,皇令难违,长安所有僧人不得离庙,游荡之僧格杀勿论,没个理论的地方。”孙悟空道,“俺是偷偷来的。”

则天大帝似乎明白了缘由,微微点头,道:“大圣,这些天为甚没有黑夜,朕闭上眼,都是一片敞亮,如同晌午,只是没个风吹草动,这是为那般?”

孙悟空听得愣怔怔的,道:“陛下是谓大祥也!龙体康泰,自然置身祥瑞之中。”

则天大帝脸上眨起微弱的笑容,道:“要是闻到花香,听到鸟语,看到彩霞,浴到雨露那该多好!”

“许是陛下龙气旺重,万物自惭卑微,尽皆避之。”孙悟空道,“陛下随遇而安,尊体着意调摄,搁置忧患,心境坦荡,龙体痊愈,百恙无侵。”

则天大帝消瘦的脸上舒缓着浅浅的慰藉,垂下眉睫,道:“哦,天真亮,到处亮堂堂的,只是不见一物呀!”

“女王陛下,保重龙体,老孙去也!”孙悟空脱口而出,也悄然而别。

则天大帝或躺或坐或卧,眼前都是置身于敞亮而鸿缈的弥茫世界之中,无饥无渴,无病无痛,无言无语,无依无靠,自是觉得百无聊赖,心中烦躁忧患,感触到无尽的孤寂和失落,以至于无尽的煎熬,岂知是人生弥留之际的遭遇。

则天大帝自是不见星辰,不知昼夜,这天金口始开,召中宗,中宗忙赶到上阳宫,靠在榻前,清晰听到则天大帝口谕:去除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

则天大帝话落身轻,眼前景色柔和起来,有草木的苍劲翠绿,有花香馥郁,有鸟语啼鸣,有蜂蝶窜梭,有流水潺潺,也有日月星辰,更有流光溢彩,天籁之音悦耳动听,她亦心旷神怡……

长安各个大小寺院,久无钟鼓声,门前无人迹,叶落似毯覆,冷清谁敢问。

寺院前一阵马蹄声,并传过一阵嘶鸣声,传来黄门官宣旨:太后驾崩,中宗颁诏天下,整治丧礼。

孙悟空听到则天大帝驾崩的消息,但觉是情理之中:草木一秋,人命一世,俗物淘汰,岂是永驻!即便悄悄地溜走。

此时,孙悟空已在神都洛阳的云端之上,他俯瞰洛阳,心在赏识:巍峨的秦岭,绵延不断的群山,浮云贴雾的山色,洛阳城就倚座在秦岭的脚下,洛河自东北悄然而来,似飘零的玉带柔顺展缓开来,奔腾的河水汹涌而过。南面一马平川,此乃风水宝地,不愧帝都也!不是因为玄奘师傅,他也不会与洛阳结缘,不是因为女儿国国王投胎而成则天大帝,他也不会与洛阳续缘,只可惜女王移情别恋,纵欲滥情,悖惘始终,终至缘不遂愿,委实遗憾,情生是非,女王终会问个究竟,不便作答,莫要掺和,走也走也,去娲皇宫寻个清静,也便唔会欲念孤狸,寻杯葡萄酒吧!

“大圣,大圣一一”

孙悟空寻声望去,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心中躁涩:这淌浑水还则趟,不想扯,掩饰回避都无际于事,直白也罢,挑明好了!

孙悟空朝呼声迎过去,道:“女王陛下,气色可好呢!”

女王恢复那永不衰老的容颜,依旧神态矜持,仪表端庄,青春靓丽,脸似桃花,肤如凝脂,身段窈窕,丰满轻盈,举止沉稳,与则天大帝可谓大相径庭,叛若两人。

“大圣,劳你等朕了。”女王道,“朕这一程可是遂愿了。”

“女王陛下,可记得太上老君赠赐的五杯玄秘琼浆吗?”孙悟空道。

女王点点头,道:“记得,多谢太上老君。”

孙悟空道:“而后呢?”

“啊一一”女王掩嘴道,“还有二杯没喝呢,难怪朕回不去,羞煞朕也!”

女王自愧得双手掩面,捶胸顿足。

此刻,孙悟空选择离去。

女王气得猛抓她的头发,脸色铁青,顿生一念:朕不可让人知道来过大唐,不要留下任何物证,以致遭后人唾骂。

女王找到则天大帝的墓碑,使劲地把墓碑铭磨掉,磨后滴字无遗。故此,悲哉——则天大帝柩寝墓前竖立着的成了无字碑碣。

女王疏漏以至未饮二杯玉浆,不但错择了悦偶,而且也回不了天庭,更甚是孙悟空也别她而去,她的魂魄游荡在长安城和洛阳城,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