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饕餮”
——自序

这是我一年多来散文新作的选集,尚有不少文章这次未能收入,有些是我不愿收入,有些是不便收入。

书中的题材主要集中于如下几个方面:或侃教育,或聊人生,或谈读书,或讲诗词。其中除《阅读习惯与人生未来》《同学,有话好好说——高考满分作文〈生活在树上〉漫谈》两文发表于《光明日报》外,其他文章都是首次结集出版。《同学,有话好好说》这一长文,由于谈及高考作文这一话题,引起社会的广泛讨论,转发于《光明日报》微信公众号后,一两个小时内就达到“10w+”。《“世变真难料,吾痴只自嘲”——陶渊明与杜甫的自嘲》,曾在北京中华世纪坛剧场演讲,《知识接受的“偏食”与知识生产的“趋时”——知识付费时代的焦虑》,曾在百度“文化大咖”会上演讲,《“我是戴建业”》一文,是前不久我在B站上的直播“首秀”。每场演讲的反响都很好,北京中华世纪坛那场演讲,在众多演讲者中,观众对我的评分最高。

每次直播或演讲之前,我通常都要先写好讲稿,而且每篇讲稿都写成字斟句酌的散文,好在上台演讲时“胸有成竹”,而一旦上台后又甩开讲稿,面对观众自由自在地“侃侃而谈”,台上的自由发挥常意外地迸出灵感,讲完后回头再根据演讲效果修改文章。重要的演讲或直播,完全不写讲稿我演讲时会慌,完全依赖讲稿那场演讲又会“死”。

由于经常网上直播和台上演讲,我逐渐养成了一种写作习惯——不管写哪类文章,不管为什么目的写作,动笔之前总会把自己要阐述的观点,在心中默默地口述几次,等到正式为文时便会“文思泉涌”,很容易把文章写得活泼俏皮而又富于节奏。人们常说“教学相长”,近年来我是“讲写相长”。

我喜欢读散文,也喜欢写散文,还尝试译散文。称自己是散文“美食家”未免狂妄,说我是一位散文“饕餮”倒可欣然认领。从骈文到古文,从先秦散文到现代散文,从中国散文到外国散文,只要是好文章我都来者不拒。对好文就像对美食一样,我向来都不挑肥拣瘦,自己喜欢的文章百读不厌,常读常新。《庄子》《孟子》《韩非子》《左传》《战国策》《史记》《汉书》《文心雕龙》《史通》《文史通义》等书,还有尼采、罗素、叔本华等人的著作,有时将它们作为历史或理论来学习,有时纯粹将它们作为文章来欣赏。

当然,最让我心醉的,当数春秋战国、魏晋、晚明的古代散文及以周氏兄弟为代表的现代散文。这几个历史时期,都因王纲解纽而文网松弛,作家无须扭曲自己的个性,不必隐藏自己的思想,更不会压抑自己的感情,相反,在文章中思想越新颖,在社会上个性越张扬,在生活中嗜好越怪僻,他们越能赢得热烈的掌声。譬如庄子,现实中他敢于放肆地戏弄王侯,精神上能够任性地“逍遥游”,文章中可以快意地抒写倾吐。又如魏晋,《世说新语》中阮籍翻白眼的傲慢,刘伶《酒德颂》中“唯酒是务”的荒唐,嵇康《释私论》中“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深刻,他《与山巨源绝交书》中“非汤武而薄周孔”的激烈,一千多年后的今天仍叫人神旺,叫人向往。

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中称“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且不说思想见识的深度,单是“师心使气”的气度,就远为后世作家所不及,也远为后世作家所不敢。敢于“使气”,能够“师心”,便是产生“魏晋文章”的深层动因,也是写好散文的必要条件。后世作家大多恭守“妾妇之道”,正如韩愈所说的那样,“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他们没有思想,没有个性,没有真情,只会阿谀奉承,只会见风使舵,只会胁肩谄笑。没有思想、个性和真情,这时候哪还有什么散文,满地全是谀词闹曲和纸剪假花。

当代散文的艺苑里,涌现出许多有才的作家,也冒出一些有名的“作”家。后一种“散文家”的散文,只因为会“作”让不少人叫好,也正因为会“作”使不少人反胃。“作”是散文的“绝症”,人“作”犹可活,文“作”必定死。

和去年那本散文集《你听懂了没有》一样,书名《我的个天》也是我讲课的口头禅。也和前本书名一样,这本书名同样是编辑取的。这两本散文集,我原来都给它们取了书名,可编辑都不太满意,或嫌它过于文雅,或嫌它过于冷僻,于是他们另取了现在的书名。书名和人名一样,叫起来顺口响亮就得了,好书和好人的评价标准,完全是依据各自的内涵,没有谁会傻到那种程度,一听说她名叫“西施”,立马就以为她是国色天香。

在图书行情如此低迷的情况下,《你听懂了没有》一年多来销售了上十万册,成了图书市场上的爆款,北京出版界一位朋友对我调侃道:“我的个天!”几个月后给他奉上这本新书时,我一定要回敬他一句:这次才真是“我的个天”!

十年前受好友影响,我在门户网站上开了一个博客,这才知道许多读者喜欢我的文章。近六七年来我各种题材的散文,先后在内地和海外出版。如今,我每月必须向签约的网站“投稿”,另外还不断有杂志和出版社向我约稿,这使得我的散文写作“欲罢不能”。

唐代韩愈强调“文以载道”,近世又有人主张“文以启智”。这些倡导者都有点自命不凡,不是把自己当成“闻道”的圣人,就是把自己视为智慧的化身。想想看,让散文肩负如此宏大的使命,作者写起来肯定异常沉重,读者读起来必然也不轻松。人们活得已经够累了,要是写散文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读散文成了一种额外的负担,那谁还去写它和读它呢?

我写散文的原因十分简单——只因我自己写得很开心,也希望朋友们读得很开心。

这就够了。

2021年元月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