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林做了很多黑白色彩又奇异的梦。迷路的林被困在一座森林里,很多蛇缠绕在树上,又被很多人追杀,想努力向前跑,却又跑不动,仿佛腿已经不是自己的,早晨起床的时候,头脑晕沉。
这时林接到电话,“林,派出所的领导我联系好了,赶快收拾,早上十点跟我去报道。”电话那头的叔叔说。
“叔叔,我想回省城打工,不想到派出所实习了。”林低沉着。
“你这孩子,怎么搞的?我给人家领导都说好了的,你知道去实习人家还支付工资呢!办这事有多难吗?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你就是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难为我的人情。”电话那头叔叔很生气。
“好吧,听你的,我去跟你报到。”林无法再拒绝。
“这就对了,好好实习,提前熟练业务,等毕业以后,也好能够胜任自己的工作。”叔叔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那就说好十点,我在老城派出所门口等你,换成你的学员警服,给人家留个好一点的第一印象。”叔叔关切地安排着。
在警校放假回家之前,林就托付自己爸爸的亲弟弟,也就是林的二叔给自己找个可以挣钱的临时工作。林想自己赚钱的同时,又能和远在一起,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昨夜,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结束了近四年的感情,远坚决而肯定地走出林的世界,林立刻便觉得严山县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再去留恋,有种生无可恋的决绝。
曾经,他觉得远是他的全世界,是他的全部支撑。
每次警校体能课上,当他坚持不下来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远。那个在他生命中如此可爱的精灵,是他的全部信仰,他想起她,便会咬咬牙坚持完所有的体能项目。每次,当他排着队去给远打公用电话的时候,只要想到那边接电话的是远,他便无比自信而幸喜。他将少年里所有的执着与温情都给了远,他甚至不能用语言去形容自己有多在乎远。甚至为了不影响远高三复读,可笑的去欺骗远,去讲自己有了新的女朋友,而这次善意的欺骗,却是致命的。对于林来讲,是一次人生中最愚蠢至极的欺骗,而最受伤的则是这对曾山盟海誓的年轻恋人。
叔叔带着林去派出所报到,林心不在焉的样子,着实让叔叔很难为情。
叔叔在派出所领导面前说了不少好话,那个领导也因为林叔叔身份的特殊,给了很大的面子。安排林跟着一个警务区的警长学习办理治安案件,并答应实习一个半月的工资参照正式民警工资执行。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叔叔拍着林的肩膀说:“孩子,好好干,说不准以后回家乡工作,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业务倒是可以慢慢学,做人是第一位的,你懂吗?”叔叔关切地嘱咐,林听完点点头。然后目送叔叔夹着皮质公文包坐进自己的专车,被司机接走。
林的心中莫名惆怅,仿佛一只蚂蚁掉进了瓶子,被主人当做宠物饲养一般地感觉。
林眼中有湿润的液体,回来工作过?真是可笑,自己的远都要离开自己远走高飞了,这个所谓的家乡,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地方?唯独让自己留恋的,也只有和蔼的家人及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如今,兄弟们都考上大学,各奔东西。他留恋着远,利用寒假回来找远,却是这样的结果,心底里真是灰暗至极。就像一间房子,外面阳光灿烂,而房子却门扉紧闭,拉着厚厚的窗帘,隔绝了一切外界的缝隙,便开始自我封闭起来。
林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很无助,前所未有的孤独感爬上心头。即使在警察学院思念远的时候,心中还是带着期盼的。而如今,自己心里空的厉害。外界所有事物都勾不起自己的兴趣,孤独感前所未有的强烈。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到压抑,仿佛一切都成了黑白色彩,梦,那个杂乱无章的梦,或许是一种征兆。
林同时感觉自己缺少氧气,胸闷的厉害。掏出刚刚买的软海洋香烟,抽出一支含进唇间,打着打火机刚要点燃,香烟顺势被一只手夺走了。
“请注意你的警容风纪,小同志。”一个同样穿着警服的女孩子,大声朝他训斥。林一脸恼怒,正要抬头发作,仔细看她,竟有白净的瓜子脸,身材俊俏,扎着一只干练的马尾,毛茸茸的大眼睛,红嘟嘟的嘴唇,一脸鄙视的表情正看着自己。
“你是公安局的警务督察吗?管得够宽!”林不耐烦。
“嗨!你站在派出所门口抽烟,又穿着警服,影响警察形象。作为一名对警服有敬畏之心的人民警察,我还管定了呢!”女警花一脸傲慢与认真。
“省省心吧你,看,自己裤子都掉了还管别人。”林指了指她的裤子,转身走进院子。那女警花慌忙去看自己的腿,才知道是林捉弄自己,再抬头准备质问,林早已遛进办公楼内,那个女警花反被林气得直跺脚。
林开始跟着那个叫马军的警长学习日常工作,林管马军叫师父,这是公安机关一条墨守成规的规定,新人都要叫日常管理自己,并手把手教自己业务的前辈为师父。林再怎么因为感情问题不情愿,但礼貌礼节性的基本素养还是有的。
马军大概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很沉稳的一位警察。给林感觉他很实在,也没有因为林是被所长特意安排而对林另眼相看,或者不冷不热的样子。马军从档案柜里抱出一摞案卷,放在林的面前说:“警察学院的学生?利用假期实习?”“嗯,是的,”林站起来回答。
“坐吧,大家都是同事,别太拘束,要想学会办案子,先学办案程序,你先看完这一摞治安案卷,对办理案件流程有个大致了解,我们再带你出警,好吗?”马军开门见山。林顿时对他敬畏不少,点头默许。
从报到这天起,派出所的忙碌才被林深刻领教。值班民警几乎一直是在出警、带人回来、取材料、汇报、关押、处罚,调解打架、处理邻里纠纷等等,有时深更半夜也出警。因为林是新来的实习生,大家也都不指望他能帮多少忙,白天晚上出警也不叫林。
林只有每天按时上班,打扫办公室卫生,看案卷,或者在闲暇之余看着窗外发呆。
林想,反正自己也是混日子,等到开学,又要去学校读书,能领到一个半月的工资,学会办理案件流程已经不错了。相比其他协警,自己算是待遇好的。看案卷、喝咖啡、发呆,真的已经很满足。
至于远,一想到远,林的心脏总会抽搐一下,然后开始隐隐疼痛。
林在热闹而忙碌的派出所,整天遇到师父和同事们带回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吸毒、卖淫、偷盗、拐骗,等等。林觉得他们的世界那样真实而刺激,而自己的世界却一片荒芜。那唯一支撑林在警校枯燥而冷酷的环境里努力坚持的源动力,那个给过林最温情的女孩子,突然就离开自己的世界。林觉得不可思议,更是不能接受。林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连自己的爱情都不能左右,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不能挽留,又觉得自己很失败,失败的连敞开心扉这种本该有的快乐都驾驭不了。
林越发觉得自己渺小、孤独,漫无边际的孤独正蔓延在他以后每个热闹的场合之中。人群欢畅之时,正是他最孤独的时候,他会在走过严山一中巷子口时想起远,会在火树银花的夜里想起远,会在月子庙的石阶之上坐一整天。他觉得他曾经深爱着,如今亦然深爱着远,远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无处不在,无法遗忘。
她是他的全部世界,没有她的世界里,林孤独而绝望,他是一所紧闭门扉的空房子,房子里除过孤独,一无所有。
孤独是个可怕的东西,只有那些独特的人,才将孤独称之为:“静美”或者“参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