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陈景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看窗外,天刚蒙蒙亮。
他利落地站起身,随即,利落地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陈景只觉得自己一脚踩空,便摔倒了。只是地面上分明平平整整啊?
他揉了揉腿,爬了起来。刚站好,眼前又一阵恍惚,眼前的墙壁变得幽深,似乎后面藏着一个庞然大物;柜子上鼓起一大块,似乎和什么东西重叠在了一起,红黄交错,好像长了个毒蘑菇。
陈景猛地摇摇头,再看过去,这景象已经消失。“我病了么?”他抓起床头的琉璃镜,照了照镜子。倒是面色如常,仍旧是那张毫无特点的脸。
“这琉璃镜真是清楚啊!”陈景暗自感慨。在家里时,可从未见过这么清楚的镜子。但在物象宗,这似乎只是宅子的标配。早就听父亲说过,物象宗的炼器炼丹之术冠绝天下,而外门弟子多从凡俗用品入手,学习炼器。这镜子或许就是物象宗外门自己造的。
陈景又瞄了眼镜子,谁想,这一晃神儿,镜子里的影像居然变了!此时,镜子中尽是斑驳的光影,模模糊糊,能看到一根红色的柱子。远一点还有一抹颜色,像是一面墙。陈景惊异地看着镜子,这时,镜中视线忽然一转,一个兵卒忽然出现在镜中,他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陈景。
猛地看到这样一张脸,陈景骇得就要把镜子扔出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那兵卒一挥手中兵刃,打在镜面上。只听一声脆响,那镜子碎裂开,破碎的琉璃洒了一地。
只剩一副镜框还留在陈景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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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亭的院落前有个小广场,天还没亮,这里已经挤满了人。陈景站在人群中,神情有些恍惚。早上发生的事情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难道这仙道圣地之中,居然还会闹鬼?镜子碎裂之后,他见到的幻像少了一些,但仍旧时不时就看到周围光影变幻,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四周,隐藏在草木土石背后。
“一会儿拜过祖师,去问问冯亭师兄吧。”
天色渐渐亮起来。很快,一轮红日自东方喷薄而出。红日中射出一道紫气。紫气随走随长,一直长到绵延万里,遮住了半边天空。陈景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这奇景,那紫气便开始收拢,向眠蝉峰落下,化作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身着黑色衣袍,头戴青玉簪,面含微笑,见之可亲。
冯亭连忙上去行礼,拱手道:“见过李长老。”又笑道:“长老的‘紫气东来三万里’越来越精湛了,简直有道祖的风范!”那男子笑骂道:“哈哈,我见过拍马屁的也不少,就你小子拍得最不要脸,还假!”冯亭也不在意,哈哈一笑,转身向众弟子介绍道:“这位是传法长老李青虹,今天由李长老带你们参拜祖师。做好准备,马上就开始了。”
马上开始?现在已经来不及去别处了。陈景环望四周,没发现任何祭拜的用品或者适合祭拜的场所,难道直接在这里遥拜祖师么?正疑惑间,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李青红开口道:“时辰已到……”此时,陈景的幻梦感越来越重,只觉得这声音好像来自天外。
此时举目四望,幻象纷呈。不,那不是幻象,那是真实的!它们只是被别的东西遮住了。他抬起手,撕开那些碍事的东西,然后一推,便推开门户,跨了过去。
一步之间,他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感觉,该怎么描述?像是穿过一道门;又像是穿过水面,一头扎进了水下。此时他注意到,那种如做梦一般的奇异感觉消失了,而且此处的空气非常的……解饿,多吸几口,居然觉得自己有种奇特的满足感,是浓郁之极的灵气!看看四周,尽是混沌一片,再看头顶也是一样。地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八卦图,而自己所在的是乾位。八卦图中央的阴阳鱼上,一幅一人高的画卷漂浮在空中。画像前放着牌位、香案。
“这就是祖师祠堂?”陈景走上前,见画像上有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青衣,腰间悬着一个红皮葫芦,双目灿若星辰,长须飘飘,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一卷书,眉宇之间,有几分书卷气。女子头戴赤红霞冠,身着七彩羽衣,腰悬长剑,双眼圆睁,英气逼人。她右手按剑,似乎就要拔出剑来,斩向前方。两人身后,一个巨大的黑色丹炉如山峦般耸立,这应该就是物象宗的镇派之宝——转生炉。
供桌上放着两个牌位,分别写着“祖师丹溪子之位”和“祖师文华元君之位”,两位祖师乃是道侣,共同开创了物象宗。香炉里燃着三支香,桌子上放了几样贡品。陈景这才确定,这里果然是祖师祠堂。可是自己该用什么礼仪,如何参拜?其他人又在哪里呢?
看看四周,只有远处站着两排卫兵的雕像。陈景看了一眼,忽然觉得眼熟。他连忙跑过去,仔细观看。他越看越觉得,左边第一个兵卒,就是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
他心中有了些猜测,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再看别的地方,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光源,却很明亮,只是并没有别的东西。
陈景只好走上前去,三拜九叩,自己揣摩着说了几句话:“弟子陈景,今日拜入物象宗,请祖师收录。弟子定当努力修行,勇猛精进。忠于物象宗,永不背叛,将我物象宗发扬光大!”
话音落下,陈景忽然听到一阵书页翻动的声音。抬头一看,丹溪子祖师竟然抬起了手,手中的书在不停的翻动。随即,一道赤红色的光芒从书中飞出,射入陈景的眉心。
霎时间,陈景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斗争!有铁马金戈的征伐;有尔虞我诈的暗算;有波及万界的战争;有街头巷尾的争论;有战天斗地的伟业;有对抗死亡的壮举;力量的对抗;智慧的交锋;财富的比拼;人类操纵庞大的组织争夺利益;神灵消耗万年的光阴争夺信仰;文明倾尽所有的智慧争夺道统;生命付出能付出的一切去争夺活下来的机会。
无穷无尽的幻影冲进陈景的心神,最后凝结成了一卷书,书封上写着两个厚重的大字:《斗经》。陈景自然而然得懂得了这本书的根本思想:寰宇世界,一切事件都是一种斗争。斗争无处不在,无物可逃。
将世间所有事情视为争斗,又将一切斗争总结起来,这是何等的智慧,何等的勇气,何等的力量?
陈景心中明了,自己只怕是得到了天大的好事。这《斗经》绝不可能是人手一本。他虽然心中喜悦,却也有几份奇怪、几分担忧。为什么祖师会对自己青眼有加?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拿到这本书,是否意味着,自己将会面对无穷无尽、惨烈至极的争斗?
不过,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担心都只是一闪而过,余下来的只有满心的喜悦与斗志。陈景又向两位祖师行礼道谢。忽而想起李辰师兄的话,又特意向文华祖师多拜了几拜。
随即便感觉到,一股斥力把他向后推。接着眼前一闪,他已经回到了眠蝉峰。
此时峰上已有些人,一个个兴高采烈,还陆续有人突兀地凭空出现,看来是刚从祠堂中出来的。陈景看到周平也已经出来,正要招呼他,却见李青虹大步走过来,满脸惊疑地看着自己。陈景被盯得心慌,抱拳问道:“长老好!长老,有什么事么?”
李青虹也不回答,直接转身离开了。只听他喊了一句:“冯亭,剩下的事你来安排。”便又化作一道紫气,飞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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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师祠堂。
一个白发老者盘坐在地上,正对着祖师画像。一道紫气飞来,落在祠堂中,正是李青虹。他上前对老者行礼,口称“大长老”。
大长老问道:“你那出了什么事?我感觉到,有个弟子没等我接引,便破开小世界的屏障,自己进来了。”
李青虹答道:“是一个新入门弟子,似乎在祖师祠堂放开禁制后,他就察觉到了这个小世界。最后,他穿过两界屏障,自己进来了。我检查过,他并没有修为,身上也没有什么宝物,或许是体质特殊?我觉得这件事不同寻常,就立刻来禀报。”
大长老皱眉道:“二十年一度,这个小世界和物象宗重合,跨越世界不需要穿梭混沌,倒是容易了不少。可是,祖师祠堂和门中毕竟在两个世界,即使体质特殊,一个凡人,是怎么进来的?罢了,以后你多注意他。若他真有此天赋,那这弟子或许会有大用。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李青虹正要回答,却停住了:“我……居然忘记了。”他又回忆了一番,惊讶道:“我不仅忘记了他的名字,他的相貌我也忘记了。现在我只记得他住在……额,哪里?”
大长老面色变幻,忽地叹了口气:“唉!好了。不要再想了,否则你得把今天所有的事全忘记才算完。今天的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包括掌门。你去吧。”
李青虹讪讪地离开,边走还在苦思冥想自己忘了些什么。大长老只好又补了一句:“不许再探查此事!”
他转头对着祖师画像道:“究竟是哪个弟子如此得师父看重,居然亲自为他施展‘浮生若梦’?徒弟我都嫉妒了……”
画像并不回答。只有画上的文华祖师双眼圆睁,右手按剑,似乎就要拔出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