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山，人影散乱。
尚小贤下差回家，他虽然一个人来到大安，但并不是一个人住。
与他住在一起的，就是去年用大渔网把他从海里捞上来的渔夫，城里的人都称他为老贾叔。
老贾叔生得矮矮胖胖的，对外自称花甲之年，但是这老头儿的实际年龄应该远远不止这个数。不过老贾叔虽然年世已高，身体却依旧硬朗，耳不聋眼不花，腰杆也直得如同标枪一般。
他是个干净利落的人，据他说年轻的时候从过军。
“小贤啊，就算在休沐之日被拉去上差，你看起来也糟糕了。”
一见尚小贤进门，老贾叔笑着调侃起来，轻松的语气中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在假日被叫回去加班，无论谁都不会开心的。
尚小贤一愣，这么明显的嘛？
他答道：“不是因为这个，其实这八个月来每天都是一个样子，一团糟。”
“你看，这就是好的地方，因为你不可能更糟了。”
老贾叔继续调侃道。
尚小贤不想说话。
老贾叔想了想，道：“我听说了，今天死了八十个人，有一些我们还认识。”
龙头大庆中两艘头船至关重要，所以船员都是从州里和各县选拔出的弄水好手，除了赵四哥之外，平安县中还有七人被选中。
“是啊，年纪最小的，还没有我大呢。”尚小贤叹了口气。
老贾叔微微一笑，道：“那我们要庆祝一下……”
“庆祝？”尚小贤不解。
老贾叔倒是不急不躁，看着尚小贤一脸慈祥的笑容，缓缓续道：“我是说为你庆祝，因为你经历了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这就是生命的意义。至于其它……我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是么？”
尚小贤倒是想不到老贾叔会这么说，他淡淡地道：“自我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的那天起，就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了。”
“所以你更要去寻找；也许有人等着你去拯救，比如那位漂漂亮亮的柳捕头。”老贾叔一脸八卦的笑容。
尚小贤很奇怪，“您老是怎么知道的？”
“咱们认识了八个月了。”
老贾叔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答，又道：“不过你查案归查案，可不要坑人家姑娘啊。”
尚小贤看着老贾叔脸上那双洞悉人生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
老贾叔虽然调侃了半天，但是尚小贤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这份关怀是真的。
桌上是一些家常菜，做法都是尚小贤所教，不过老贾叔在这一方面天赋极佳，早就已经青出于蓝。
白天的事情虽然令人唏嘘，但是并不影响尚小贤的食欲。三凉三热六碟小菜，外加一碗汤，菜做得精致又没有匠气；两人美美吃过晚饭后便各自放下筷子，饭后的工作全由尚小贤处理，老头儿披上长衫回屋去了。
院子并不大，只有三间房，一间是老贾叔的，另一间是尚小贤的，第三间厨房则是两人共用。这八个月以来，一直都是老贾叔负责烧菜做饭，尚小贤负责洗碗打扫，默契而和谐。
一灯如豆，尚小贤回屋坐在桌前，开始出神。
来大安朝已经八个月，虽然凭着之前学来的本事成为了平安县的大仵作，却并不能填满他那颗空虚的心。
今日赵四哥身死更是为尚小贤敲响了警钟，在这个妖仙横行的世界中，凡人生命皆是贱如蝼蚁。他这几手解剖验尸最多在平安县还能吹一吹，到了州府，人家修行者一动真元灵力，就能将一具尸身看个通透。
换言之，尚小贤的这门技术在这个世界并不具备多高的含金量，除非自己打算一辈子苟在这平安县城中与尸体为伍。
这不是他想要的，更是对他劫后余生的巨大浪费。
夜逐渐深了。
春天的夜晚依旧寒冷，平安县离东海不远，凛冽的春寒中还夹杂了一丝湿气，更是难熬。
尚小贤虽然是二十岁出头的棒小伙儿，也有些遭不住，急忙跑到灶堂边打算填上两把柴，可是刚刚他发了半天呆，灶堂中的火已经燃尽，还要重新生火。
拿起火石敲了半天才把火重新点起来，尚小贤看着跳动的火苗，心中不由感慨：倘若修行过仙术的话，哪用这么麻烦？只需要伸手一指就会有火焰冒出，到时候……不对！
修习仙术的人，根本就不会冷！
尚小贤裹紧了衣服，修仙这种事情他做梦都想，但是大安朝虽然修者遍地，却并没能让这件事情容易半点，因为没有机会。
这所谓的机会无非就是两点，一曰钱财、二曰仙缘。
钱财就是字面意思，无论是有名有号的修仙大宗还是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派，每年都会广开山门，自有大批家资殷实者愿意出大价钱将自家子弟送入山中。这其实是一桩双赢的买卖，宗派有了吃穿用度，富家子弟学得道法神通，可谓各取所需。
而仙缘，则是指被修仙门派中的大能看中，直接带回宗门修行，若浅显一点，用运气这个词也能道尽精髓。
尚小贤只是一名仵作，月俸不过纹银一两七钱，这第一条路便想都不用想。
至于仙缘……听起来好像容易一些，但是实际上虚无飘渺，比他在家乡时中彩票的机率还小。
这一晚上，尚小贤想了很多，四更时分才睡过去。
……
天光大亮。
尚小贤提前半刻钟来到县衙，从侧门进入便直奔他的仵作间，赵四哥的尸身已经勘验完毕，赵家今天会来人领回尸体。尚小贤与赵四哥相熟，也认识赵四嫂；早已经打好了腹稿，他并不奢望赵四嫂完全不难过，只希望赵四嫂在难过之后能坚强起来，毕竟他们还有孩子。
然而尚小贤刚刚走入衙门后院，便吃了一惊。
平素这里只有尚小贤与乔山这哥俩，可是今天这里挤满了人，除了二十几号不认识的生面孔，衙门里也有至少一半人的都站在这，连仵作间里边也站了好几条人影。
乔山站在门口正抻着脖子向外张望，见尚小贤来到迅速向他使了个眼色。
这是出了什么事？
尚小贤心念电闪，片刻后抬腿就往里走，不知道发生什么没关系，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只是尚小贤刚一进入仵作间，就感觉数道锐利如剑的目光射来，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