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平安县。
自曜州回来之后,尚小贤又开始了单调又充实的生活。
说单调是因为这半个月来平安县极为消停,没发生任何案件;别说是身为仵作的他,就连那些捕快除了每日例行巡街都闲得蛋疼。
要说充实,则是尚小贤与乔山二人整日里在仵作房中舞文弄墨,忙得不亦乐乎。
乔山的年纪与尚小贤相仿,差也差不出几个月去,自幼双亲去世,之后被前任仵作养大,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每月仅一两零一钱的薪水,勉强够自己活着,就连下顿馆子都要犹豫半天;将来拿毛线去成家娶妻?
大安朝律法森严,严禁官、吏、役私下经商,小哥俩又没有别的门道搞睡后收入,便打起了写书的主意。
不偷不抢不经商,不违反大安律法,又能得到额外的银两收入,怎么算都不亏;而且一介小仵作,若能靠这个赚得银钱翻身,会给别人造成很大的冲击。
那句鸡汤怎么说来着?哦,你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老贾叔听了尚小贤的想法后,二话不说就把这些年攥下的十六两零七钱银子的积蓄拿了出来;还亲自动手为尚小贤重新打制了一套桌椅。
得益于家乡发达的媒介,尚小贤在这方面遥遥领先,也已经想好了第一本该写什么,但是由于他的毛笔字实在是太烂了,只能交由乔山来执笔。
乔山虽然外表很普通,但是这小伙子很有内秀,不但识文断字,还写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两人分工明确,尚小贤负责将故事整体脉络讲出来,乔山这边也会提出建议并且加以润色,最后再由乔山笔录下来。他们配合很好,到今日已经将前十回的内容整理完毕。
尚小贤接过刚刚写满的这一页纸,吹干上边的墨迹,再看乔山这手簪花小楷,开始摇头晃脑欣赏起来。他虽然不懂书法,但是能看明白好坏,先不看纸上写的是什么,光是这一手字儿就赏心悦目。
至于内容……能经得起历史考验的作品,还能差了?
“小贤,没有纸了。”乔山一脸无奈。
尚小贤冷不丁听到这句话,这才想起来两人这几天为了写书大业,夜以继日的修订,废稿都能放满一柜子,而今已经出到了第十回,之前买的纸已经全都用尽。
尚小贤抽了抽鼻子,道:“我家中到还有些铜钱,五百文左右,但是买了纸墨下半个月就得吃土了。”
五百文相当五钱银子,寻常百姓吃穿用度倒没什么,但若买笔墨纸砚的话,一套都置办不全。这原因非常简单,在大安朝读书人地位高,所用的纸墨书籍等,哪怕并不稀有也会由朝廷统一控制价格。
这是身份的象征。
“那怎么办?难道等月底发饷再继续?”
乔山心里很不甘,他现在正是斗志高昂的时候,就是让他整夜不眠不休地写都可以;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开不了工,闹心的直打滚。
“今儿先歇了吧,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尚小贤决定给乔山先放几天假,让他调整一下状态,加加油充充电神马的。
乔山这几天也确实是累了,便没再坚持,两人开始仔细将今日写出的稿子进行整理,废稿和正稿分开,先将废稿装入一个书袋中,再将正稿一页页的排好。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尚贤弟别来无恙?”
这个声音很熟悉,尚小贤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不由得很意外。他立刻起身向来人拱手道:“原来是鹤公子驾到,在下有失远迎。”
来到是之前办龙头大庆案时结识的鹤冰峰,之前在曜州抓捕葛大喜的时候,鹤冰峰突然中毒,现在看起来是无碍了。
鹤冰峰一脸笑容,道:“贤弟无需多礼,你我兄弟相称就好。”
嚯,都就叫上贤弟了?
尚小贤面带微笑道:“在下只是一介仵作,怎敢与鹤公子称兄道弟?”
严格来说,两人仅仅只是一起办了一件案子,还谈不上什么交情,也因为吃不准对方的想法,尚小贤并没有顺坡下驴,而是客气了一句。
鹤冰峰正色道:“贤弟这是哪里话?我听司寇师妹说,若非那晚贤弟当机立断,我已经没命了,就凭这个,我就认你这个兄弟了,何况你我相交,始于人品和意气,区区身份又何足道哉?”
看来鹤冰峰是真心和自己结交,尚小贤拱了拱手,道:“举手之劳,鹤兄不必挂怀,请……哎呀,我这里是仵作间,什么都没有,怠慢了。”
尚小贤倒也没坚持,他才不是李正民那样的木头脑筋,这鹤冰峰身份不简单,多交个朋友总没坏处。不过两人聊到这里,才想起自己工作的地方不适合待客,好在鹤冰峰并不在意,两人寒暄了两句,接着尚小贤将乔山也引荐给鹤冰峰。
乔山对鹤冰峰就客气多了,鹤冰峰是州府里的人,虽无官身,身份却极为尊贵,尚小贤和人家称兄道弟是有救命之恩在先,他可不能托大。
于是他施礼道:“小人乔山,见过鹤公子。”
“乔小哥儿免礼,幸会。”
鹤冰峰拱了拱手,脸上笑意盈盈,姿态优雅且语气温和,既不盛气凌人,又能让人自觉的保持距离。
乔山的眼珠转了转,对尚小贤道:“不如我先行一步,告诉老贾叔一声,晚上也好有个准备?”
鹤冰峰是专程来拜访尚小贤的,而且显然是有重要事情;可是正经事儿谈完了也不能不招待,尚小贤点了点头,乔山便先行离开了。
待乔山走后,仵作间中便只余尚小贤与鹤冰峰二人;鹤冰峰顺手拿起一张书稿看了一眼,当即赞了一句“好字”,然后看起了内容,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书稿上写着第十回,开篇是一首定场诗,写道:“燕山此际瑞烟笼,雷起东南助晓风。霹雳声中惊蝶梦,电光影里发尘蒙……”
看完了一整页之后,鹤冰峰意犹未尽地放下,看了尚小贤一眼,便问道:“贤弟这是要……著书?”
尚小贤并没藏着掖着,直接回答道:“不错,此书稿是我与乔兄弟合著,打算试试,看能不能赚一些外财贴补家用。”
鹤冰峰当即肃然道:“愚兄只知贤弟精通医道针刀之技,未想还有这等大才,失敬了。”
尚小贤急忙摇头,道:“愧不敢当,此书名曰《封神榜》,其实是我家乡广为流传的故事,我也并非原作。”
“哦?”
鹤冰峰很是意外,他眨了眨眼,又道:“贤弟不说,又有谁能知道呢?”
尚小贤微笑着答道:“我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