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哥不屑地瞥了一眼有些不自在的小王姐,冷哼一声。“自打结婚后,我对我媳妇儿百般呵护,给她买好衣服,让她吃好吃的。而她父母呢,嘴上说着爱她,疼她,几乎没主动给她打过电话,除非要钱。我媳妇儿不傻,她知道谁真的爱她,真的疼她。她有良心,即使我老丈人撺掇她跟我离婚,她也不会答应。”
“再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爸的厂子关了,但他手上还是有让我老丈人眼红的钞票。”他又叹口气,目光转到我的身上。“所以,我特别羡慕小韦,甚至有些嫉妒。小韦和她女朋友在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然后相爱,现在又将踏入婚姻的殿堂。纯洁、单纯、唯一、唯美,不沾染世俗的烟火气,不用计较什么礼金之类乱七八糟的,多好,多美。唉,若是我有小韦这样的身材,这样的长相,读大学那会儿也找个好女孩,谈一场轰轰烈烈又平静的恋爱。小韦,我以汤代酒敬你,祝你和你女朋友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王姐突然张嘴大笑起来,越笑越厉害,最后趴在餐桌上直不起腰来。
“王,你看不上我没关系,但请你尊重小韦,尊重他和他女朋友的爱情。要是你还不知道收敛,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老杨总是嬉皮笑脸的,这次却板起脸,凶巴巴的样子,好像要吃人。
“老杨,杨哥,哈哈——,我没有不尊重小韦,哈哈——,也没有不尊重爱情,哈哈——,”小王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花枝乱颤。“但……但你说什么不沾染世俗的烟火气,说什么好女孩,简直笑死我了。哈哈——,你……你问问小韦,他女朋友有没有跟他要订婚的彩礼?哈哈——,杨哥,你真逗,你真幽默,这比你之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荤段子,冷笑话好笑多了。哈哈——”
杨哥满脸的不可置信,看看犹自大笑的小王姐,又看看我。我慌忙低下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避开杨哥的目光。我埋头专心吃饭,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杨哥也安静下来,不再吱声。不大会儿工夫,他端起餐盘,借口有人找他,先走了。小王姐又用胳膊肘碰碰我,在我耳边小声嘀咕:“没想到老杨这种丑人还是个纯情的种儿,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呐。嘻嘻——”
我生怕她再跟我提上午说过的事情,再忽悠我,动摇我刚坚定的决心。我如坐针毡,想着找什么样的借口离开。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的二表哥给我打电话了。那一刻,我觉得我的救星来了。
我在前面曾捎带着介绍过我的二表哥——我姥姥那个家族学历最高的人,被我姥爷誉为最明事理的人,一个人不喝酒,跟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喝酒能喝大半天的人……说到喝酒,不得不提一下我和他的“光荣历史”。
我是我们家最小的孩子,唯一的男孩。打小,我爷爷,我奶奶,我爸,我妈,我叔,我婶,我姐,我堂姐们都十分疼我,尤其是我爷爷。我妈下地干活,我爸上班挣钱,我爷爷看着我。他爱抽烟,常常把剩下的烟把儿往我的嘴里放。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衔住我爷爷叼过的烟把儿。咳咳——,刺鼻的烟味逼得我直咳嗽。我吐掉,伸出舌头,抬手狠狠地擦。我爷爷在一旁嘿嘿傻笑。这些经历,我一点都不记得,是我叔告诉我的。我叔是一个既诚实又老实的人,他不会骗我。
抽烟的事情是我叔说的,喝酒,我真记得。白酒辣,啤酒又苦又酸,我爷爷让我喝啤酒。说句实话,我不记得当时喝的啤酒是什么味道,但我确实喜欢喝。我六岁的时候,一个人喝一瓶啤酒完全没问题。我记得我爷爷总是在他喝酒的时候给我倒一杯,我吧嗒吧嗒地喝下去,惹得他嘿嘿傻笑。不仅我家里的人知道我爱喝啤酒,我姥姥家的人也知道我爱喝啤酒。每次去我姥姥家,我的舅舅也会给我倒一杯,我就欢天喜地地喝下去。
有一年夏天,我姥爷过六十六大寿。我跟我妈去了,我的二表哥跑到屋里给我拿出一瓶啤酒,又给我拼了一盘菜,有鸡蛋,有火腿,还有几样,我记不清了。我们这些孩子在我大舅家,这些哥哥姐姐看着我一个人喝酒。
不知道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还是火腿过期或者变质——那个年代,人们并不在乎这些——我才喝了一口啤酒就感到肚子不舒服。我想告诉二表哥我想吐,话没说出来,喝的酒和吃的菜已着急忙慌地涌出来。二表哥慌了,比其他的哥哥姐姐们都慌,都着急。他一边帮我捶背,一边让人给我端杯水。我又吐了一会儿,直到肚子完全瘪下去。我擦了嘴,接过水漱漱嘴。二表哥问我肚子得劲儿了吗,还问我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我想了想,摇了摇头。二表哥如释重负地喘口气,叮嘱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妈。他似乎有些怕我妈。我想都没想地就答应了,其实我也害怕我妈骂我。
纸终究包不住火。那几个哥哥姐姐中有人做了告密者,做了叛徒。我妈知道了,幸运的是,她既没有责备二表哥,也没有骂我。接着发生了一件又神奇又诡异的事情——我再也不想喝酒了!从那以后,一直到高三毕业,差不多十二年的时间里,我一滴酒都没沾过。我第一次喝酒呕吐是因为二表哥,最近一次呕吐也是因为他。
春节,初五,新冠疫情肆虐武汉,令这座英雄的城市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我大表哥和二表哥——他们是亲兄弟——还有大表姐带着我的大妗子来我的医院复查。大妗子春节前做了胆囊切除手术,在医院住了半月。到了之后,他们给我打电话。我还没起床,小雨在上班。接到电话,我穿好衣服赶到医院。挂了号,我领着大妗子找到主任医生。为她做手术的医生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约好下午做进一步的检查。然后我又为大妗子办理住院手续,将她和大表姐安顿好。
由于疫情的缘故,医院规定只能一个人陪护,却把大妗子和另一个病人安排在一间病房里,我也没说什么。或许正是因为疫情,才不能搞特殊——年前我大妗子一个人住一间病房。
我跟大表哥、二表哥去食堂买了些主食——馒头、花卷和油饼,二表哥在我小区外面的熟食店买了油炸花生米、炸鱼、鸭脖,我们三个来到我租的房子中。因为只能一个人陪着大妗子,大表哥和二表哥等大妗子下午做完检查就得回家。大表哥开车,不能喝酒,我和二表哥喝。啤酒很凉,度数比平常的啤酒高一些——十一度。大年初二我回医院值班,本打算初四下午回去,晚上表哥表姐们去我家,还是因为疫情,一切计划都打乱了。所以,能跟二表哥喝酒,我很兴奋,很高兴。
我们先是随便聊,聊工作,聊疫情,最后话题转到我的身上。说句心里话,我最喜欢跟二表哥聊天了。自从我能离开我妈,每逢周末放假,我都会去找二表哥,跟他一起玩,晚上听他跟我讲故事。听他讲故事,用不了十分钟,我就能睡着。客观地讲,并非二表哥的故事乏味,而是他的话有一种奇妙的磁力,具有神奇的催眠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