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你在听我说吗?”
我一直没开口,我姐起了疑心。“嗯,姐,我听着呢,你说。”我的声音和语气吓了我一跳,我听上去好像一个无比乖巧的小男孩,可爱,惹人喜爱。
“昨天晚上我跟你姐夫说这件事了,你姐夫说‘这个小女孩不简单,目的不纯’。”
我说什么来着,她一定会说这句话的。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我的车子和房子保住了。
“那年你俩来玩,你姐夫就说过你搞不定她。怎么样,应验了吧?”
她的语气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骄傲和自豪,好像我姐夫买彩票中了一等奖,还追加,一千五百五到手了。我想说你别做白日梦了,我姐夫一辈子都不会中奖的,他从来不买彩票。可是想了想,觉得没必要惊扰她的美梦,我就没插话。
“你想想她当时点的菜,又是小蛋糕,又是冰淇淋,还有鲜榨橙汁,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咱们吃完饭,你姐夫就说了‘这种女孩不像农村出来的,倒像城市中有钱人家的娇小姐’。还有你买车的时候,你姐夫托人找了辆没开多少公里的大众,才五万块钱。开始你说行,等到晚上你就改口说看不上,不喜欢。你姐夫说一定是你女朋友撺掇的,我觉得也是。你看看,她净想着法的花你的钱,这样的女孩真可怕,不能要。你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听到我姐这么看小雨,我有点气愤。她早就看不上小雨,早不说晚不说,为什么非在这个关键时刻说她的不是?其实我早就觉察到她看不上小雨,时间嘛,可以追溯到我和小雨去她家的时候。
正如她所说,我姐夫、她、我、小雨,还有我的外甥闺女和胖外甥,几个人一起外出吃饭。他俩让我和小雨点菜,我点了两个菜,一个红烧排骨,一个水煮肉片。我把菜单推给小雨,她微微笑笑,要了个巧克力冰激凌和草莓蛋糕。论价钱,冰激凌和蛋糕还不到红烧排骨的一半。顺便说一下,我的外甥闺女看到她未来的舅妈点了冰激凌,也嚷嚷着要吃。我姐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点了冰激凌,加了个蛋糕。
说实话,那时候我就觉得她有点杀鸡给猴看,指桑骂槐的用意。我暗暗祈祷小雨没有多想,瞥见她若无其事地低头看手机,松了一口气。
我和小雨去我姐所在的城市玩儿,是十一国庆节。回程的火车票早就售罄,恰好我姐想回老家看看,于是我和小雨搭乘他们的车回家。我坐在副驾驶上,我姐,她的两个孩子,小雨,她们四个人挤在后座上。
一路上,我姐要么和我姐夫说话,要么不耐烦地训她女儿,要么哄她的儿子,好像一句话都没跟小雨说。我生怕小雨尴尬,或者受到冷落,时不时扭过头体贴地问她好吗。小雨回我可爱甜蜜的微笑,我报以宠溺幸福的笑容。我转回头,从后视镜看见我姐冰冷、鄙夷的眼神。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手肘支在车窗上,咬着大拇指,遥望眼前一闪而过的风景。
此刻,我姐旧事重提,但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认为吃蛋糕和冰激凌与不过日子等价,而吃更贵的大鱼大肉就什么问题都没有。还有,她年轻的时候没有吃过冰激凌,还是没有吃过蛋糕,我姐夫有没有说她不过日子?
说句有些不太尊重我姐的话,她也是有了儿子后才知道省吃俭用。以前一个孩子的时候,她跟我姐夫不时把闺女丢给公公婆婆,俩人溜出去,撸串、火锅、铁锅炖大鱼,哪一样他们少吃了?一顿铁锅炖大鱼可以买多少冰激凌和蛋糕,她算过日子吗?她还好意思说别人不能过日子,她就是个败家……并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敢打赌,我姐结婚七八年了,她的银行卡里绝对超不过一万块钱。八年,一万,这是过日子?呵呵呵。
我想起乌鸦和猪的故事,我认为我姐和那群嘲笑猪生得黑的乌鸦很像。如果用一个现在比较流行的词语形容她,再恰当不过了——双标。
关于买车的事情,我姐又一次冤枉小雨了——这绝不是最后一次。
我姐夫这个人吧,怎么说呢,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负。通俗地讲,他自以为自己出身优越,生长在大都市——实际是大都市的郊区农村,城乡结合部都不算——见多识广,高我家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一等。
我妈一直瞧不上他,他们之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年龄。我说年龄不是指他和我妈的岁月间隔,而是说他和我姐——他比我姐足足大,大七八岁吧。当初我妈死活不同意他俩的婚事,苦口婆心地劝我姐姐,将种种弊端摆在我姐的面前。
后来,我妈见她一个人不能说服鬼迷心窍的女儿,就发动所有的亲戚劝我姐。我姐呢,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任谁变着法地劝说,举些真真假假的“案例”,她好像一块顽石,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我想起金庸小说中的一句话——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若我姐穿越到金老先生的书中,张无忌也不是她的对手。驱除鞑虏,光复汉人江山也轮不到朱元璋,而是我姐。我姐将成为中国历史上继武瞾后的第二位女皇帝,最伟大的女皇帝。
说我姐夫,又扯到我姐身上了,说明什么?这说明我很爱我姐,最起码那个时候我没有和那些亲戚站在一起,劝她和我姐夫分手。最后,我妈拗不过我姐,松口了,任由我姐追逐她的幸福去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满十岁。我印象中我妈总是在厨房里偷偷地掉泪。我问她怎么了,她别过头,说被烟熏到了。我信以为真,掉头跑出去玩了。我姐和我姐夫结婚的时候,我妈去了,我爸去了,我也去了。结婚当天,我妈全程黑着脸——她本来就黑,那时更黑了。司仪请她说两句,她嗫喏着说不出一句话。那年我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我说不清她是对这桩婚事耿耿于怀,还是舍不得我姐。
再说回买车的事情。我姐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姐说的——物色到一辆二手车,黑色的大众,八成新,五万块钱。她把照片发给我。我只扫了一眼,还未细细端详,就收到我姐的视频通话请求。我点下接通按钮,我姐抱着她的胖儿子浮现在我的手机上。
简单地打过招呼,我姐直奔主题,也没问我喜不喜欢那辆车就滔滔不绝地诉说我姐夫给这个朋友打电话,给那个哥们发消息,找熟人托关系,好不容易找到这辆既新,又便宜的大众。她还说我姐夫说先拿这辆二手车练练手,等过几年再换新车。
说心里话,买辆二手车过度几年是个不错的建议,我却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我认认真真地通过考试,拿到驾照,还开过我大表哥的手动现代汽车,我的开车技术过硬,为什么要买二手车?我得到交警的认可,获得国家的认证,却得不到你和你老公的信任?你们买第一辆车的时候为什么不买辆二手车过度一下,还跟我妈“借”钱,花了三十万买了一辆顶配的大众帕萨特?
再插一句题外话,如果我姐当时有点见识,有点主见,她不该买车,而是买房。两年后,她所在城市的房价像燃料永远用不完的火箭似的,每天都向上窜一大截。那辆顶配版的帕萨特呢?据说也就是二十万出头。粗略一算,我姐损失了至少八十万。八十万呐,全款买我的房子和车子仍有富余。没有远见,被爱情支配的不幸女人。
虽然我的心里有点不舒服,我姐把我当做没长大的孩子的语气让我说不出不认可,不赞同的话。我含混不清地嗯着,心里犹豫不决。
在我妈和我爸的眼中,我姐是生活在大都市的人,一个有经验的人,一个有阅历的人。她说的话,他们都会认真考虑的。毫无疑问,她肯定把买二手车的好处跟我妈和我爸从里到外讲了个通彻。若是我妈也让我买一辆二手车开着,存在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我会这么做。
一辆车而已,我不会因此惹我妈生气和不高兴的。我清楚她的辛劳,考虑到她刚给我付了房子的首付,手里或许没多少钱,我将就将就。多大点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