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行长好话说尽,夏夜清却并无表态,只把装财物的盒子盖上了盖子,却并没有带走,临走时留下一句,“严行长,这些财物,还是用来补交税款和罚款吧,既然是等不得的货物,你要尽快去办才好。”
夏夜清走后,严氏父子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他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若是答应了,为什么不把东西带走,可若说没有答应,又说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也只得带着东西离去,行与不行,只能试试看了。
夏夜清的车子离开妙音园,急匆匆的赶往海关,张副官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此时忍不住开了口。
“总长,夏家好东西不缺,从前宫里的贵重玩意儿,您也是唾手可得,今天,您是觉得严家的东西太寒酸,不打算收,也不打算帮他们这个忙吗?”
夏夜清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没这个意思,这些年,我对送上来的东西照单全收,并非真的需要,只不过,利益往来,我收了,他们才能安心,可是今天,我想例外一次。”
张副官不解,“这是为什么?”
“你没发现,严家父子看上去有几分落魄吗?今天送上来的东西,怕是所有的家当了,我又不稀罕,何必为难别人,还是留着给他们补交税款好了,等一下,你给海关去一个电话,严家补交了钱款,就及时放行,不要再生事了。”
张副官眉毛一扬,声调都拔高了,“啊?就这样,就帮他们了?咱们和他们没有交情,您想发善心,也犯不着这样吧?”
夏夜清摆摆手,“不是发善心,这个严熠,曾经也为宋泠月出过头,我也羞辱过他,这一次,算扯平了,也不需要他们欠我的人情,仅此而已。”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另外,这件事不许告诉好月月,我可不想她知道严家落魄了,一时心软,死灰复燃。”
张副官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夏夜清突然转了性子,眼下看来,并没有,他还是那个精于算计的夏家大少爷,那他就放心了。
转眼间,容氏工厂的货品已经出齐,到了交货的日子,容太太也到了第二次治疗的日子,宋泠月去工厂交代了一声,就匆匆赶去陪容太太。
到了黄昏,容太太才返回医院,安顿好一切,宋泠月又换回男装,急急忙忙赶回工厂,想要问问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如果顺利,尾款就该到账了,购买下一批原材料就不必发愁了。
宋泠月带着玉生和吉诚进了工厂,入眼就看到满地的布匹,凌乱不堪,其中不乏那些昂贵的丝绸和纯羊毛精纺面料,旁边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工人,皆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交货吗?怎么会堆在这里?”宋泠月走过去,急声质问一句,手上不停地去扒拉堆着的货品,检查着什么。
工人看到她来了,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一堆人起身拥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大倒苦水。
“少东家,这次的货品出问题了,您看看,这丝线花了,还都是淡色的,染成布匹才发现,且每一匹都不是很明显,整个生产过程都没有发现。”
“还有那些丝绸,里头居然夹杂了几根棉线,染色后才发现,对方一检查,当时就发火了。”
“然后童先生追出去和对方谈话,却被对方推倒在地上,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路先生带着去了医院,现在都还没回来。”
“对方不肯要货,还要我们赔偿,要两倍的赔偿,若是不赔,便要告到司法处,这可怎么是好?”
众人愁眉苦脸的说着,宋泠月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就在布堆里扒拉着,一匹匹的去检查,一连检查了几十匹,她私心里想着,或许还能补救一下,可是检查完才真的陷入了绝望,这么多的布匹,竟然一匹都不合格。
这样大的失误,还是容氏开办工厂以来头一遭,这次损失的,怕不仅仅是财务,若此事无法善了,对容氏的声誉都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宋泠月瘫倒在布匹堆上,望着一垛一垛,都是残次品,费心织出来,却一匹都不能要,统统都不能要。
粗粗合计了一下,这批货款是要不回来了,还要给对方两倍的赔偿,加上原材料的损失,林林总总加起来,要十几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要掏去她一半的资产。
“少爷,少爷,到底怎么办?对方明天会让人来谈,路先生和童先生又不在,我们要怎么应对才好?”
工人眼巴巴的望着她,一个一个比她还着急,宋泠月回过神来,眼下这个要紧时候,她不能慌,钱财都是小事,没了可以再赚,但眼下,安抚人心,保住容氏的名誉才最重要。
略思忖一番,宋泠月心里定了主意,便起身站到高处,对着众人压了压手,示意大家不要慌,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等着她发话。
“这些布匹太多,如果烧毁,势必会引起警察厅的注意,但是这些布匹不能留,必须销毁,等一下天黑透了,把这些布匹拉到河边,偏远些的地方,全部沉河,一点儿痕迹都不能有。”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传出一阵惊讶声,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宋泠月,还以为她气糊涂,说起胡话了,那可是几万块的东西,沉到河水里,那可就血本无归。
就连吉诚和玉生,都以为她是说了胡话,忍不住上前小声问了一句,“少爷,您可要考虑清楚了,真的要沉河吗?”
宋泠月眉头紧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言语,两人立即噤声,底下却又开始戚戚咕咕的小声议论起来,都不明白宋泠月此举为的是什么。
但是她的话吩咐了下去,众人也不好反驳,再次确定了一句,宋泠月的吩咐无误,众人便只好不再多问,按照她的吩咐,开始往车上装货,还派人提前去河岸巡查,确保晚上的工作不会出纰漏。
销毁货品的工作,宋泠月不能亲自去,万一被人撞到,那便是坐实了容氏工厂出残次品的名声,吉诚也不方便跟去,思来想去,便把这个人物交给了玉生,他是夏夜清的人,不会对她不利,一定会尽心帮她。
玉生跟着夏夜清时间不短了,处理这样场面的事情,小菜一碟,当即应了,便带着几个打头的工人,开始做准备工作。
童先生还在医院里住着,宋泠月不能不管,当下又带着吉诚匆匆赶了过去。
来到病房,童先生已经睡了过去,只有厂子里的司机和路先生在床边守着,宋泠月推门进去,两人惊觉有人来,慌忙起身护在了床头,看到来人是宋泠月和吉诚,顿时松了口气。
“哎呦,少爷,原来是您,我还以为又是那帮当兵的。”路先生叹声道,连忙让出了座位给宋泠月。
宋泠月听他语气,似乎还有别的事情发生,放下手里的水果,打量着两人的神色,问道:“怎么了?什么当兵的?”
路先生看了床上的童先生一眼,摇头叹息,“今天实在不顺利,厂子里出了事情,来这里的路上,又遇到一伙当兵的,也不知道是那一个军的,好大的脾气,车子冲了一下,还是他们的错,却不讲道理,一直跟到了医院,若不是医生拦着,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司机也附和道:“我看他们不像是京都军队里的,性子野得很,讲话也十分难听,看来这京都又要不太平了。”
宋泠月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却又不知道这不安来自那里,心里乱的很,理不出个头绪来,便也不在这上头纠结,便又看着病床上的童先生,问道:“伤势怎么样?医生处理过了?”
路先生点点头,扶着宋泠月在椅子上坐下,才说道:“伤势倒是不重,但是腿上的骨头伤到了,医生给绑了固定板子,又给服了药,疼痛好了些,他便睡了。”
路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想要掀开被角,给宋泠月看一眼童先生受伤的腿,宋泠月怕把他惊醒,连忙让他停下了手。
“医生处理了伤口就好,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他这段日子,也的确累坏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出了院,让他好好休息些日子。”
宋泠月本想说,接下来的几个月,怕是没事情要忙了,转念一想,何必给大家增添没必要的烦恼,便咽下了后头的话。
路先生还惦记着货品的事情,忙活了这么些日子,眼见要交货,却出了这么大的差子,偏偏童先生又伤了,他急的头发都白了半边。
“少爷,这次货品的事情,我想了这半日,却想不出所以然,您说,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几万块的东西啊!”话里话外,又是惋惜又是心痛。
宋泠月也不打算瞒他,便把销毁货品的事情告诉了他,路先生听到要把所有货品沉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
“少、少爷,真的要把货品沉河?这残次品如果拉到城南去卖,还是能卖出土布的价格的,至少能回部分本钱,这要是销毁,那可是血本无归啊!”
“不,这样的货品,决不能出现在容氏的工厂,不能为了回本钱,毁掉我苦心经营的声誉,所以,必须这么做。”
路先生还是觉得可惜,便又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再跟唐少东家商量一下?”
宋泠月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他伤势才好,一直在忙船厂的事情,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