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會煎荷包蛋

在爸爸媽媽眼裏，志浩不算爭氣。

志浩上有姐姐下有弟弟，三人上同一所學校。姐姐志英讀六年級，弟弟志偉讀二年級。他們二人的表現……用爸爸媽媽的話來說，就是：“很會讀書。”親戚朋友聚會時，爸爸媽媽就會拿志英和志偉做話題，說他們考試總不出班上前三名。上台領獎時，姐弟倆並排站着，看去不知道有多精神！

“志浩也差不到哪兒去吧？”

總有人這麼問。

爸爸媽媽便支支吾吾地把話岔開。

志浩從一年級起讀書就費勁，常常把一些字的偏旁搞錯。他名字裏的那個“浩”字，爸爸媽媽姐姐甚至弟弟不知教過他多少遍了，他才記得那三點水不在右邊而在左邊。至於辦法的“辦”和分辨的“辨”，就是再教上他一百遍，他也可能會弄錯。

班主任老師剛從教育學院畢業，看到志浩這個樣子很着急，打過電話給爸爸媽媽，說他上課總像在神遊做夢，不知道在想什麼。

爸爸在飯店當廚師，凌晨才下班。有一次他收到了老師的電話，憋了一晚上的氣，到家就把志浩從被窩裏拉出來，打算揍他一頓。

媽媽衝過來攔住：“打人犯法！何況是孩子……”轉過臉去卻數落志浩，“也是該打！不打不長記性！爸爸媽媽讀書少，掙錢辛苦，每天一做就是十幾個小時！就指望你們姐弟幾個爭氣，讀完大學出來當律師，當醫生……姐姐弟弟測驗考試回回都是九十分以上，你呢？五十就算是考得好的了！你對得住我們嗎？”

媽媽話裏帶着哭腔。志浩偷偷抬起頭，一顆大大的淚珠落到了他的額上—爸爸也流淚了。

過了不多久，班主任特地把爸爸媽媽請去了學校，開口就道歉，說自已可能錯怪了志浩：“老教師說，志浩可能得了‘閱讀障礙症’。帶他去檢查檢查吧。”

檢查了，醫生說他是輕度的，讓努一把力試試。實在沒有改進就得上特殊學校了。

回到家，媽媽摸挲着志浩的手，歎出一口氣：“將來你靠什麼謀生呢？”

志浩張張口，卻不好意思告訴爸爸媽媽自己的志願。和爸媽說的理想職業相比，他的志向似乎太不遠大了。

爸爸媽媽的辛苦志浩全看在眼裏。他們早出晚歸，回到家裏累得話都不想多說。這幾天學校放假，幫忙做家務的表姨婆家裏辦喪事，要回鄉下去，一時找不到人來替她。媽媽在健康食品店售貨，最近忙得四腳朝天，連假都請不了。她只好託隔壁一個大學生姐姐每隔一會兒就來家裏看一看。上班前她還要把他們姐弟仨的午飯和晚飯做好，然後不住嘴地吩咐志英：“飯在電飯鍋裏保溫，菜放到微波爐裏熱一熱再吃。不許開爐燒火！餓了泡方便麪，暖瓶有開水……表姨婆還有幾天才能回來。你是姐姐，這幾天要照看好弟弟，明白嗎？”

志英吃飯嬌氣，嫌微波爐加過熱的菜不好吃，便約上大學生姐姐，拿過年攢下的“利事”錢到樓下去買“麥當勞”，還警告弟弟們說：“不許給爸爸媽媽告狀！誰告狀我就不給誰熱飯吃。”

志偉總覺得餓，一想到沒飯吃就苦着臉答應。志浩卻不在乎，頂撞她說：“你不做，我就自己做！”志英撇着嘴：“你會做飯？吹牛吧你！”志浩心裏藏着一個理想，他要像爸爸那樣，做一個廚師。

志浩非常崇拜爸爸。爸爸休息在家，就會放表姨婆的假，自己為三個孩子做一頓美味的飯菜。那天一大早他會到菜市場選購食材，回家把大包小包放到枱面上。把圍裙一穿，剁肉洗菜，剝蒜拍薑，一切都井井有條。炒菜時，他先燒紅炒鍋，再拿薑蒜一熗，香氣便溢滿了屋子。

志浩看着爸爸的一舉一動，覺得他就像個指揮作戰的將軍，把廚房這個戰場指揮得頭頭是道。看多了，他不知不覺記下了爸爸做菜的配料和程序。在爸爸做的菜中，志浩最愛吃的是五柳蛋。爸爸先把油倒在煎鍋裏，等油“吱吱”響時，再把雞蛋攤在熱鍋裏煎一會兒，然後將雞蛋的一半鏟起，包住蛋黃成荷包形，再翻過來煎另一面。接着爸爸會切出細條狀的酸茭頭、酸薑、酸辣椒、酸蘿蔔、番茄等五柳，和荷包蛋放在一起燴一下，片刻就成酸甜可口、味香色美的五柳蛋了。

爸爸做飯的時候，志浩常悄悄站到廚房門口偷看，心裏的志向日益堅定了。

這天，志英把飯熱好，招呼兩個弟弟吃飯，自己下樓去吃漢堡包了。志浩靈機一動，問志偉：“想不想吃荷包蛋？”

志偉往嘴裏塞着飯：“當然想啊。”

“我給你做！”

志偉繼續大口嚼着雞腿：“你？就你？算了吧。”

志浩“騰騰”跑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三個雞蛋，一邊回憶着爸爸的做法：把鍋燒熱，倒油，打蛋……他的個子比爐台只高出一點兒，要煎蛋還要踮起腳尖。不過他一點兒都不覺得累。不一會兒，荷包蛋就做好了。除了煎得有一點點焦黑，別的都和爸爸做的一模一樣。

端出來時，志英剛好買了漢堡包回來，聞着荷包蛋的香味眼睛都瞪大了：“志浩，這真是你做的？”

志浩得意地揚揚頭，頭一回體驗着一種叫做“自豪”的情緒。

不料志英急急忙忙地罵他：“快！快把鍋洗乾淨！爸爸媽媽不讓我們開煮食爐。讓他們知道我就死定了……”邊說邊把那個香噴噴的荷包蛋三兩口就吞下去，還說：“志浩，想不到你讀書不行，煎荷包蛋倒有一手。哎，明天再給煎幾個，我也用不着上‘麥當勞’了……你還站着幹什麼？洗鍋去呀！”

志浩只好罵罵咧咧地去洗鍋，順手把抽油煙機擦乾淨了。爸爸媽媽回來果然也沒發現什麼。

可是事情還是敗露了。一天晚上，志浩起來上廁所，聽到爸爸媽媽在房間裏說話。

媽媽說：“兩打雞蛋才買了幾天，怎麼就快沒了呢。”

爸爸說：“孩子們煮了吃唄。”

“餓了可以泡方便麪嘛。我說過不許他們開煮食爐的！”

“快問問志英這大姐是怎麼當的！”

志浩有些緊張。爸媽說不定明天一早就會把志英從牀上拽起來審問，到時候荷包蛋的秘密哪兒還守得住？要不要進去自首呢？他心裏七上八下的十五個吊桶打水，連上廁所都忘了。

“誰在那兒？”爸爸問。

志浩只好哭喪着臉走出來。

媽媽問：“你躲在哪兒幹嘛呢？”

“我想告訴你們，那些雞蛋都叫我……煎荷包蛋吃了……”

爸爸媽媽不相信：“你會煎荷包蛋？誰教的？”

“我偷偷看過爸爸做五柳蛋，學的。”

爸爸還是不相信：“我在飯店當學徒還要三年呢，你看幾眼就會了？你是天才呀？”

“爸爸，他真的是個天才！這幾天我們都在吃他做的荷包蛋……”不知什麼時候志英和志偉也站到了房間門口，大聲為他作證。

爸爸向志英揮拳：“叫你管好弟弟，你倒管出個荷包蛋來了！”

志英看出爸爸在假裝生氣，笑嘻嘻地說：“志浩就是有做菜的天份嘛！爸爸你還不如收他做徒弟教教他呢。”

爸爸媽媽互相嚴肅地看了一眼。爸爸把手搭上了志浩的肩頭：“志浩，你真想學廚？”

志浩吞吞吐吐地說：“我知道你們想讓我們當律師醫生，可我只喜歡當廚師，我覺得爸爸就很了不起。”

爸爸的聲音有些沉重：“當廚師不易，苦啊！”

志浩認真地說：“我不怕苦。我的理想是就當廚師。我會煎荷包蛋。”

爸爸拍一把他的腦門，笑了：“傻小子，你以為會煎荷包蛋就能當廚師了？”

媽媽抽抽鼻子說：“志浩，如果你願意學廚，也是一門手藝。我們也用不着擔心你將來混不上飯吃了……”

爸爸白媽媽一眼：“廚師是個技術工作，是混的嗎？志浩要好好學，說不定能當個比我強的大廚呢……”

志浩卻急着往外衝。

“哎哎，我們話還沒說完呢……”

志浩看出來了，爸爸媽媽不反對他當廚師。心裏一輕鬆，這才發現自己一泡尿憋得太久，快忍不住了。

“我要上廁所！”他的聲音聽上去樂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