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广场上人影匆匆,我和一为手挥舞得像鸡爪子,在纸上飞快地画速写,纸上的人物虽然抽像了点,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人,一堆人挤在一张纸上就像一堆枯藤。
离小倩到站还有半个小时,趁这半个小时还可以画很多抽像的人影。冷气太重,手伸不开,只能用嘴口合一阵气再画一阵,速写本只能抱在胸口,身上的衣服单薄得叫别人起鸡皮疙瘩。
两个女人从我们身旁经过说:“这些人真不要命。”我无言置之。有人穿着羽绒服在对面磨擦手掌,交头接耳探讨:“那两根鸡毛是不是有特异功能”“是有特异功能的人。”我心想咱们交换一下,你把你的羽绒服脱下给我,我把我的特异功能传授给你好不好,要你体验一下特异功能有什么感觉。
“小倩应该到站了,我们到出站口去等。”
汹涌的人流从出站口涌出来。
“撞鬼,这么多人到哪去找刘小倩,我们又没手机。”
“她说叫我们在出站口旁第一个公用电话亭旁等候。”
站在公话亭旁,看着滚滚的人流,不禁感叹:“中国人口真多呀,计划生育该搞,要大搞特搞。”有个正在打电话的人对着电话匆忙解释:“喂喂,我没有在这里乱搞,是旁边有个神经病在乱搞。我早就不搞了,昨天搞是因为,不,不是,我说错了,我……”。
“左门哥,许一为,我在这里!”小倩老远地招手。
“那是刘小倩吗,别搞错了。”一为怀疑。
那个女的卷发,黑皮衣,冬裙,长筒高靴,我想是搞错了,声音应该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我们四目张望。
“你们两个呆子,快过来呀!”
“是刘小倩!我眼睛没花耳朵也没聋。”
我们跑过去:“哇呀,我的那个天啊!刘小倩你是你吗?”
小倩撇嘴:“左门哥,你这问题够深奥的,什么叫做我是我吗?你穿这么点衣服还没冻死去。”
“走吧走吧,冻不死的,祖宗显灵。”
“你呀你,还是老样子,死不改倔。”
“一年多不见,你混得挺开的。”
“还好吧,你们呢。过得怎么样,别告诉我还在一起考中央美院,说白了吧,这社会就那鸟样儿,看开点,别往死里去啊。”小倩的嘴唇涂着鲜艳的唇膏,说话的声音洋溢着大彻大悟。
小倩的皮鞋高跟足有一公分是根钉子,踩在别人肚皮上准会钻出一口喷泉来。我和一为并排着走在她两侧,显得极不搭调,我们是土农民,而她是T型台上的摩登女郎。
去年我们一起画画的时候,小倩还不是这派头。她很大方火辣,什么都争个胜负,她看见我的比她画得好,老是不服气,有时候偷偷加夜班就是要超过我,高考后她通通挂彩,一个学校没考上,很失落,家里没钱给她读下去了,然后她就消失掉,一直到今天,才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不知道,小倩她一个人在人海茫茫中怎么走过来的,一年半的时间整个人换了模样。
当然小倩还是小倩,我们碰在一起还是倍感亲切,“左门哥啊,你也给自己去买双鞋子喽,你看你那双鞋子哪还像双鞋子,湿透了吧,冻不冻啊?”
我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又看到她的长筒皮靴,大发感叹:“同样是鞋子,差别咋那么大呢?”小倩咯咯咯地笑:“同样是人,你咱那么有才能而我这么笨呢?”
“你少来,我要是刘小倩就好了。”我间接地赞叹她。
“去,我要是左门我少活十年我也愿意。”
“上车上车”
车门口很挤。
一个妇女不小心撞了小倩一下,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倩眉头高挑:“干你妈,没长眼睛啊,妈的!”
妇女低着头挤到后面去了。
我说:“你出去才几个光阴啊,就是满口干你妈的。”
小倩笑笑:“习惯了!”说着一个人占了两个位置,旁边一个中年人又想坐又不敢坐,那人犹犹豫豫很不自然。
公交车开动了。我望着窗外的街景倒退有种失落感,很久以前,我们一起初次来到长沙,那时我们小得像个孩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华丽的房屋兴奋不已,看着街上匆匆的人流好奇不已,转眼两年过去,我们是如此疲惫。
小倩在前排一边抽烟一边骂骂咧咧:“妈的,给我开快点,什么破车,开拖拉机呀,干你妈!”
司机不甘示弱:“请你文明点,我们是工作人员,按章行驶。”
“干你妈的按章行驶,骚X!”
小倩一路骂下去。
“到站了,下车下车!”我叫她。
从公交车下来,我想教训她:“你吃了炸药啊?”
她嘻嘻地笑:“我知道啦,我的好哥哥,我决心做个好公民,讲文明懂礼貌还不行吗?”我没法教训。
才走了两步她又骂:“他妈的长沙的公交车越来越破,那个开车的纯粹就是个骚X!”
“你积点口德得吧。”
“行行行,我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我习惯地摸摸口袋没一个子儿,我踢踢一为,示意问他有钱吗?一为摇摇头低声说:“只有两块钱。”
“你们两个干什么呀。磨磨蹭蹭的,吃就吃不吃就吃呗回个话呀!”
我说:“我们刚吃过早饭,你去吃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一起去吧,多少吃点,算是陪我吃好吗?”小倩用手来拉我们,我还有什么话说,只能跟着走。
小倩不由分说地点了三份炒面,很贵的那种,6块钱一份,我的心戈登一声脆响似乎碎了。等下结账的时闹个大红脸就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们知道小倩应该有钱,可是两个大男人要一女孩子掏钱买单这算什么意思啊,更何况我们是主,她是宾。
她或许是想,你们两个不至于6块钱一份的炒面账单都付不起吧,所以就放心地点了,其实我们心里在说,老实告诉你吧,我们就是付不起。
我和一为吃得极其难受,一根一根地调戏碗里的面条,小倩看不下去:“这面条这么难吃啊?要不要换一份啊,要份鸡丁汤面?”
“啊?不不不不不,这面很好吃,我们刚吃过饭太饱,吃相是难看了一点。”
一为考虑了好久,小声地说:“小倩,不好意思,我们身上没带钱。”
小倩咯咯地笑:“就为这啊,你们两个脑子有病,放心吃你的面吧!”
“不是,其实我们应该……只是……”
“什么是不是,其实什么什么东东的,不要跟我客客套套的,我们啥关系啊,有必要吗你!”
我无语一为无语,觉得确实没必要,但还是喉咙里硌着一块石子,不舒服。
“服务员,结帐!”小倩从黑皮包里抽出一百块钱扔给服务员,比我们气派多了,我们通常要在口袋里搜半个小时,一张一元的两张五毛的,皱巴巴的递过去,通常会得到一个很好看的眼色。
小倩冲服务员说:“这个煎蛋怎么搞的,难吃得要死!”
服务员道歉:“对不起,下次一定煎好,欢迎下次光临。”
“干你妈!光临个屁!你以为老娘白痴!”
出了店门,抄一段小路就到地下室。
我说:“小倩,你先做个思想准备,我们的住房很那个的。”
“哎呀,都兄弟姐妹的,我还不清楚啊,枉费几年交情。”
“那些日子你怎么走过来的啊?”一为问。
“考完后,知道一切没希望,家里穷得叮当响,我妈病得很历害,没钱看病,我复读是没有可能的了,我跑了出去,先浪到浙江,后来到了广州,开始很伤心,后来也就不伤心了,我所做的就是要自己好起来,让家里好起来,其它也没什么好想的,这社会就那鸟样,没钱什么都是假的,我在广州做生意。”小倩说着有点苦笑。
我们无声,安静地做聆听者。
“当然,你们不同,你们是有希望的,暂时困难困难点没关系,等混出来就好了,就是别太往死里钻,别一心想着艺术家啊,文学家的,太累了就变通一点噢。这个社会就是饿死真正的圣人,撑死满世界的假圣人,艺术啊文学啊,跟咱有什么瓜葛呢,只是暂时我学是支持我们的咯,要混条好出路哦。”
“小倩姐姐教训得极是!”我们说,活像两个太监。
“去你的,说几句实话而已,往哪走?”
一为仙人指路朝前。
小倩跺脚:“林妹妹她们在吗?我可想死她们了!”
“她们上课去了,等一会就回来。”
“大家住在一起挺热闹的,可是我是没那个机会了,好羡慕你们哦,大家一起拼搏一起吵闹,太好玩了,我呢,是没有这个福份了。”小倩说这话带着丝丝伤感和叹息。
“算了,你就别来遭这份罪了吧。”
说着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