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灵没有回应程知栩的话，眯着眼看了他几秒，他也没说到底要怎么称呼他，她等得没耐心了，脑袋一歪就趴在桌上，小小的脸贴着冰冰凉凉的桌面，呼了口气，看起来有点热的样子。
程知栩一愣之下整个人都不好了，脸上难得出现类似于空茫的表情，坐姿都显出几分僵硬。
“简灵。”他轻唤了一声。
“嗯？”简灵努力撑开眼缝。
程知栩一怔，冷不防想起那天晚上在笔记本上看到的追人计划。当时太匆忙，他只看到前三条，第四条没来得及看简灵就回来了。
他忽然间福至心灵，难道说，第四条写的是她装醉，然后借着醉意实施某些不可言说的行动？
简灵眼睛睁不开，不得不用手指撑着眼皮，表情看起来有点滑稽：“你怎么不说话？叫我做什么？”
程知栩放下刀叉，无奈又温和地问：“你吃饱了吗？”
简灵怔怔地瞅着他，半晌才回道：“吃饱了。”
程知栩挑了下眉：“那……送你回家吧？”
简灵张了张嘴，又是隔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吐出一个带着酒气的“好”字。
她左右各瞄了一眼，又在桌底下看了看，到处翻找自己的包包，可明明她的包就放在桌上。
程知栩笑着扶住额头，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她是真的喝醉了，不可能是装的。他叹息一声，帮简灵拿上包，绕到桌子另一边把人扶起来。
两人吃饭的工夫，司机也抽空去吃了个饭重新回到车上。远远地，他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两人从餐厅里出来，而且是以一种非常亲密的姿势。
司机没有太多的时间惊讶，职业素养使然，他很快收起八卦心思，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程知栩一手提着女士包包，一手扶着简灵的胳膊，奈何喝醉酒的姑娘就像一只不倒翁，动一下就摇摇晃晃，高跟鞋一脚一崴，踉踉跄跄地走不好路。
程知栩忍住头疼，干脆用手臂揽过她的肩膀，将人控制在自己怀里。
司机见状，想要上前去搭把手，接触到程知栩面无表情的神色，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转而接过他手里的包。
程知栩得以用两只手抱住简灵，把作乱的她一鼓作气塞进车后座里，还得小心仔细地别碰到她头，所以直起身时他出了一身汗。
司机适时把包递给他，程知栩接过来，躬身坐进后座。
上回把简灵从娱乐会所送回家，司机对她住的地方相当熟悉，不用程知栩吩咐，他就打方向盘将车子驶进主干道。
程知栩闭了闭眼，偏过头去看边上的简灵。
她不知是被弄醒了还是发酒疯更厉害了，大睁着眼睛跟他对视，目光茫然又新奇，像是不认识他这个人。
程知栩和简灵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分钟，简灵突然惊呼：“程知栩！”
程知栩一时不妨，被她吓了一跳，就连前面的司机都忍不住瞄了一眼后视镜。
“怎么了？”
“程知栩。”简灵又喊了他一声。
程知栩好脾气地应道：“嗯？”
“程知栩。”
“……”
这一声接一声喊的，程知栩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了，正要问她什么事，简灵就仰着酡红的小脸朝他咧嘴一笑，傻里傻气的样子：“程知栩，是你啊？”
程知栩很无语，还是应了声：“嗯，是我，你要说什么？”
简灵直愣愣地看着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声嘀咕：“我是在做梦吗？手感怎么这么真实？”
程知栩忍耐了两秒，握住她的手腕拿开，没有生气，也没有表露出别的情绪。
但是，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眼皮抽动了两下，可能是有点无奈。
然而这还不算完，简灵捏完人家的脸又用没被捉住的那只手捏他的胳膊，似乎要全方位确认坐在身边的到底是真人还是她在做梦。
谁让她喝得太醉，捏来捏去反倒越发迷糊，这个手感确实是真人没错。但是，如果是真的程知栩，有可能这样任由她胡来吗？
简灵最终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小声嘀咕了句：“我果然是在做梦。”说完她还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认清现实。
程知栩：“……？”
有了这个前提，简灵再看向他时，目光就直白大胆多了。
“程知栩，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来你的公司吗？”她知道“梦里的人”是不会给予任何回应的，停顿几秒就摇头晃脑自顾自回答，“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从第一次在私房菜馆见到你就喜欢你了，我对你……一见钟情。”
程知栩怔住。
前面开车的司机竖起两只耳朵，将后面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恰好前面变了红灯，司机想要踩刹车，一惊之下，差点踩到油门上。
还好他及时反应过来了，将车子稳稳停在斑马线前。
简灵秀气的眉毛拧紧，小嘴巴喋喋不休地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到你公司来当实习生？每天忙都要忙死了，还不是为了追你。可是……可是我又不会追人！每次都搞砸了，好郁闷。”
“不对，楚楚说什么来着？”简灵凑近程知栩，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似懂非懂地说，“她告诉我，暗恋那一套不行，追人那一套也不行，我得靠自身魅力吸引你。”
说着，她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想找找自己的“魅力”在哪里。
没找到。
简灵有点丧气，叹息一声重新仰起头看着程知栩：“她说勾引也行。”
程知栩讶然，顿了顿，想问她打算怎么勾引，就见她视线稍稍往下移了一点，从自己的眉眼落在嘴唇上。
简灵舔了舔唇，正要做什么的时候，车子猝不及防发动。
司机起步太急躁，车头往前冲了一截，简灵就像被人按下暂停键，咚一声往下栽去，脑袋磕在程知栩腿上。
好在程知栩反应迅速，及时伸手揽住她，才不至于让她滚到座椅下面。
司机懊恼：“对不起，程总，我……”
程知栩懒洋洋地抬了下手，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手势，便打住没往下说。
简灵这一头栽下去就再也没爬起来，就着这个别扭至极的姿势睡着了——歪着脑袋枕在程知栩大腿上。
清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程知栩才确信她陷入沉睡，于是低垂着眸子看她，看了一会儿，抬起手将盖在她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
等意识到这个行为不妥时，他已经完成了这个动作。
程知栩怔了怔，别过头去看向窗外。
——
简灵醒过来的时候，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显示天已经大亮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床边立了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吓得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撑着手肘半坐起来。
“舅舅。”
闻声，叶归舟缓缓转过身，目光淡淡地扫过她苍白的脸以及乱成鸡窝似的头发，冷着脸教训：“简灵，你胆子肥了，谁让你在外面乱喝酒的？长辈说的话你是忘了还是根本没记在心上，自己的酒量什么水平不知道？学人家喝什么酒？”
叶归舟一贯是温润亲和的，可他一旦端起长辈的架子，简灵还是有点怕他的。
她爬起来跪坐在床上，垂着脑袋小声认错：“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幸亏你昨晚是和程知栩一起吃饭，换了个别的男人，你设想过后果？”叶归舟伸出食指一下下戳她脑袋，让她长记性，“再有下次我让你好看。”
简灵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
“阿姨做了早餐，赶紧洗漱过来吃点儿，我送你上班。”
“哦。”
简灵收拾好自己，慢吞吞地走向饭厅，拉开叶归舟对面的椅子坐下。面前的餐盘里放了三明治和煎蛋，还有一杯热豆浆。
她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你怎么会过来？”
“你以为呢？”叶归舟抬眼觑她，没好气道，“你醉成那样，程知栩担心你晚上一个人会吐床上，他又不方便留下来照看，只能打电话让我过来看着你。”
简灵喝了口豆浆，彻底安静了，饭厅里只剩下两个人轻微的咀嚼音。
时间不早了，简灵匆匆吃完早餐，抓起包爬上叶归舟的车，坐在副驾驶上。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简灵摩挲着手里的手机，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她脑子里都是浆糊状，眼下才有空回想昨晚的事。
她怎么就喝醉了？
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为什么她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些问题她当然没胆子去问程知栩。
问叶归舟？估计他什么都不知道。
简灵垂着头，拧了拧身子，又默默地咬了咬舌尖，有点烦躁。
“副驾驶座上是有刺吗？”叶归舟瞟了她一眼，“你这么坐不住？”
简灵索性不掩饰了，长长地出了口气，仰靠在椅背上偏头看他：“舅舅，我喝醉酒以后会发酒疯吗？”
叶归舟嗤笑一声：“现在想这个是不是晚了点儿？”他顿了下，还是如实回答她，“不知道，昨晚我从程知栩的车上把你抱下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之前也没见你喝醉过。”
简灵在家里被保护得太好，只给她喝过酒精含量极低的果酒。而且，每次都只给她倒一小杯。
思来想去，简灵还是没忍住按亮了手机屏幕。
她找到程知栩的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简灵：“谢谢你昨晚送我回家，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问问题之前，得先表达谢意。
等了五六分钟，程知栩才给了个回应：“不客气。”
简灵：“那个……”
程知栩：“怎么？”
简灵闭了闭眼，虽然没有与程知栩面对面，她仍感到尴尬的气氛围绕着自己，致使她打字的动作都慢了不少。
简灵手指一下一下缓慢地戳着屏幕，打出一行字发送出去：“我想问一下，我喝醉酒以后，没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吧？”
其实她想问，她有没有发酒疯，但她不敢问。
程知栩盯着聊天对话框，轻轻扬了下眉梢，不确定她是真的断片了，还是想要掩饰自己昨晚的醉酒行为从而故意装失忆。
那边没有及时回复，简灵心中忐忑，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问：“难道我发酒疯了？”
程知栩这次回得很快：“你不记得了？”
简灵一顿，仔细品味了一番这个问句，觉得很不同寻常，仿佛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对方碍于面子难以启齿。
想到此，简灵的心脏从胸口一下跳到嗓子眼。
程知栩随后发来一条消息：“不记得就算了。”
简灵还没回神，额头就被一只手敲了下，下一秒叶归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下车，上班要迟到了。”
简灵收起手机说了声“再见”，恍恍惚惚下了车，走到公司一楼大厅，被一阵紊乱的脚步声拉回了思绪。
她扭过头，只见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簇拥着程知栩，他长身鹤立、西服笔挺，偏着头跟身边的助理说着什么。
话说到一半，程知栩似乎察觉到什么，朝简灵所在的方向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