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无极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惊异,他于战场厮杀多年,早已浸淫出一身浓烈煞气,即便是七尺男儿,在他充满迫人威力的注视下,也会不自觉地低头,无法直视。
但,面前这个女子,看似纤细柔弱,却毫无畏惧……倒是罕见。
他看着她,一言未发。下方的争吵愈演愈烈,将他们的视线成功转移了过去。
“将军怎么了?将军也得讲讲道理啊!明明是我们先到这的!”沫香气鼓鼓地叫道,“……本来我不想说,这是我们明曦郡主乔迁的车队,郡主官居一品,要让路也该你们让路才对!”见对方搬出将军名号来压人,沫香气急之下,也不管不顾,把郡主的一品身份也拿出来压对方。
那副将显然愣了一下。虽然今日才刚刚回城,但明曦郡主之名,早有耳闻。
战无极眉心微动,一掀眼皮,冷厉眸光朝沫香直射而来。
沫香顿时一个激灵。只听他冷冷说道:“郡主就是这样教导她的奴才,敢在本将军面前大呼小叫!”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硬得像块石头,一双眼无比冷酷,寒芒一闪,顿时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周围的人群皆是心头一凛,不自禁往后退去。
沫香终究只是个小丫头,在这样的威势下,几乎也退了一步,继而又大着胆子,还想辩驳,衣衫忽然被人轻轻拉扯。她回头,莲儿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似是害怕般的看了眼战无极,对沫香轻声劝道:“沫香姐姐,这位将军好可怕,还是我们让路吧。”
跟着沫香一起搬家的其他人纷纷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毕竟此刻郡主不在。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可沫香偏偏不愿。
以前没权没势,在相府受尽欺凌,如今她家小姐已是当朝一品女官,凭什么还要被人欺负?想到此,沫香突然胆大起来,抬头叫道:“不行!郡主乔迁,选了良辰吉时,这些东西都是赶着送过去,要安置妥当。耽误了时辰,惹了郡主生气,奴婢没办法交代!请这位将军让路!”
“大胆!”先前武将厉喝一声,却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好朝他的主子看过来,等待示下。
战无极眉头一皱,不耐道:“果然女人遇事只会胡搅蛮缠,牙尖嘴利,不识时务!”他微微抬手,似要示意属下强行开路。
但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如玉击冰面,突然从人群中,清晰地传了过来:“给将军让路。”
沫香闻声一愣,立即回头,看到苏漓,惊喜万分,一个“小”字刚刚脱口,便被苏漓挥手制止。
苏漓微微回眸,清冷的眼光越过重重围观的人群,望了眼长龙似的马车之后。露出一个莫名的冷笑。这个战无极,想让她的人让路,很容易,但她倒要看看,这个傲气凌然的骠骑大将军,又要如何赶在她之前,离开此地!
十几辆沉重的马车,在沫香的指挥下,缓缓地逐一挪到一侧。
战无极并未立即起行,而是缓缓将目光定在苏漓的脸上,居高临下,神态傲然,仿佛不可一世。他手下那名武将冷哼一声,得意叫道:“女人办事,真是麻烦得很,非要我们将军亮出名号,早点出来让路不就皆大欢喜?”
苏漓面色平静,淡笑依然,这样盛气凌人的话,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
武将翻身上马,战无极这才收回目光,昂首催动胯下战马,一队人趾高气昂向前开步。
一场闹剧,按说,到此应该落幕了。
围观的人们正欲散去,突然,那队人马停住了。
当乔迁队伍的最后一辆马车也挪开,前方道路正中,赫然现出一队黑甲侍卫!
数十人,整齐划一,分列两队,他们一动不动,犹如一柄随时会出鞘的剑,锐气逼人。中间护着一辆硕大而精致的黑色马车。
当先的武将也看出这并非普通的护卫队,但仍然大声喝道:“前方何人?”
那队黑衣侍卫,没有反应,只齐齐抬眼,数十道冷光如利剑般激射而来,那武将征战沙场,并非没见过世面,但此刻却禁不住浑身一颤,差点从马上滚下来。
战无极心头一凛,只听那车内传出一声漫不经心的冷笑:“怎么?想让本王也给尔等让路?”随着这道深冷的声音响起,车前的黑衣侍卫面容一肃,随即往两旁让开,车帘掀起,一人大步而出。
黑袍金冠,锦衣玉面,气势非凡。
“是镇宁王!”围观之人有人惊叫出声,人群立时哗然,个个都踮起脚尖想看场好戏。
那武将登时脸色狠狠一变,慌忙稳住身形,下马请罪:“末将不知王爷驾临,请王爷恕罪!”
东方泽看也不看他,径直望向战无极,沉声笑道:“许久不见,战将军别来无恙?”
战无极飞快下马,上前行礼:“见过镇宁王!”
东方泽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俯视笑道:“战将军不必多礼。方才,本王听说,你要这乔迁车队给你让路,你可知这车队所属何人?”他声音很沉,却听不出情绪。
战无极道:“听说是明曦郡主。”
“那你可知,明曦郡主是本王未来的王妃,也是当朝一品女官!”东方泽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
战无极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他站直了身子,抬起头,竟然不卑不亢,沉声说道:“镇宁王的意思,末将懂。倘若郡主在此,论品阶,的确该末将让路。但郡主并未随行,只一干下人借着郡主名号,狐假虎威,实在可恶。末将有皇命在身,赶着进宫见驾,实在不敢有所耽搁。”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苏漓不禁暗自冷笑,此人果真如传闻所说,性情冷傲,铁面无情,除了皇帝,他竟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就连东方泽,他也敢顶撞!
“如此说来,本王也要给你让路?”东方泽眼光沉了几分。
战无极微微皱眉,“末将不敢!”
“谅你也不敢!”东方泽昂首冷道。突然朝苏漓招手:“苏苏,过来。”
战无极蓦地抬眼,只见人群朝两侧分开,一名女子素衣墨发,气质超凡,正步伐优雅朝这边走来。
战无极看着她,脸色略略变了两分,却没说话。原来在短短几月便名动天下的明曦郡主苏漓,竟然就是这名女子!难怪她敢与他对视,果真非同一般!
“战将军,有礼了。”苏漓将手放到东方泽的掌心,被他拉上马车,才缓缓回身朝战无极打了个招呼。
被一个女人居高临下这样看着,战无极感觉极不舒服,却也不得不拱手回礼,但没有一句话,明显敷衍了事,很没诚意。
苏漓也不计较,反而淡淡笑道:“素闻战将军铁腕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笑着赞赏,仿佛并无他意。面上无波无澜,平静得好似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战无极不由多看了她两眼,此女容颜清丽,衣饰素雅,打扮平平无奇,乍一看似乎并不出色,但仔细一瞧,却惊人地发现,她站在天人一般的镇宁王的身旁,无论外貌、气质,竟然毫不逊色,没有丝毫悬殊之感!而这张脸……
战无极忽然垂眼,没有答话。
东方泽目光微冷,淡淡道:“时间已经不早,苏苏,我们该启程了,别耽误了乔迁的吉时!”说罢瞥眼看战无极。
战无极立即抬手,发出指令,身后所有将士即刻让出道路,退了个干净。
这时候,他倒是干脆了!苏漓轻轻一笑,与东方泽一起进了马车。
“起行。”
盛秦挥手,一声令下,长龙似地乔迁队伍再次启动,由镇宁王的黑甲卫队开路,威风凛凛,无人可及。
震天的喜炮,伴随着川流不息的来客恭贺声,响彻了半座京都城。
郡主府大门上的匾额,红绸缓缓滑落,当朝皇帝亲笔御书的“郡主府”三个大字,金粉描绘,在阳光的照射下,粲然生辉,气势夺人。
前来恭贺之人多不胜数,苏漓一应交给挽心去应付,自己则偷闲与东方泽一同游赏新居后花园。
亭台楼阁,回廊九转,虽正值冬季,却不显半分苍凉,处处均可入画。
“这座园子是父皇当年特地命人为宛国月阳公主所建,虽规模不大,但园中一草一木皆是精心细选,一廊一柱无不精雕细琢,于精致婉约中,又可见大气天成。父皇将它赐给苏苏,可见父皇对苏苏,很是不同!”东方泽笑着转头看她,目中隐有深意。
“不瞒王爷说,苏漓当时也是受宠若惊!天下皆知,月阳公主不仅精通诗词歌赋,更擅长兵法谋略,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只可惜……”苏漓微微一顿,惋惜轻叹一声。
东方泽望着她笑道:“只可惜红颜薄命,孤独一生?”
苏漓摇头,孤独一生,的确凄凉,但她所惋惜的,却并非于此!
“世人皆道,天下女子一生所求,不过得一个好夫君,而后相夫教子,便是美满幸福。却不明白有些女子,根本不屑如此。”
“哦?那她们想要什么?”东方泽眸光微亮,流转到她脸上。
苏漓道:“人这一生,若不能得一全心全意真心相待之人,反不如孤独终老,了无牵挂。做自己喜欢的事,过想要的日子,那也别有一番天地。”
她话语中明显透出对未来的不信任,还夹杂着淡淡的哀伤,不由令东方泽的心,莫名刺痛,澜沧江客栈一晚,他诚心许下的承诺,显然并未奏效。她的防备之心,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听上去,苏苏倒是十分了解月阳公主的心意,不知这一番话,有几分是……你心中所想?”东方泽眸光微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苏漓心头一跳,他的语气已经带着危险的讯号,连忙一笑,将目光放远,轻声道:“苏漓不过顺口胡说,王爷不必当真。”
东方泽道:“那苏苏是在可惜什么?”
苏漓黯然道:“可惜她空有一身本领,满腹才华,却不能挽救自己的国家覆灭之命运,亲眼目睹亲人葬生在我晟国的铁骑之下,纵然陛下欣赏她的才华,对她垂青有加,赐她精致水园令她安度余生,但她又怎能不郁郁而终!”
东方泽面色一怔,沉声道:“当年,摄政王奉皇命率兵攻打宛国,抢在汴国之前占领了那边陲小国。他们国小势弱,即便我晟国不攻打,它迟早也会被别国所占领!”
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本来,这就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过去百年,战争不断,所有的国家都在千方百计扩充领地,强大自己。即便是如今三国鼎立,也不过是暂时的平静,谁也不知道哪一天,风云突变,纷争四起,再也逃不脱战争厄运!
似是看出她的忧虑,东方泽道:“要想没有战争,除非统一天下。”他的语气很淡,但苏漓却听得心头一震,只见他俊美的面容深沉如海,窥不见丝毫情绪。
苏漓飞快收回目光,心头倏然沉重几分。
气氛陡然沉寂。约莫过了半刻,东方泽忽然握住她的手,看了眼她微蹙的眉心,叹道,“苏苏,你不是她!”
莫名而来的一句,令苏漓微愣,只听东方泽又道:“你有我。只要有本王一日,晟国只会更强大,你的亲人,也会好好的活着!”
你有我!听得她心间一暖。东方泽雄才伟略,身手不凡,晟国有他,的确会更强大!他比东方濯更有君王之姿,无庸置疑。但后面一句,却又让她心上一痛。亲人!只是这世上,她最亲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要你全心信任我,还言之尚早。但是,你要牢牢记住,澜沧江客栈那晚,我说过的话,绝非戏言。”
他的语气,坚定霸道,仿佛一道利光,深深地嵌入她心头。
苏漓眼中莫名地涌上一阵酸涩,却固执地没有抬眼,半晌,她只是轻轻“嗯”一声,算做应答。
冬日略带寒意的微风拂过,湖面乍然起了波澜,像她泛起涟漪的心事,身子不自觉地轻轻一颤,东方泽立即察觉,毫不迟疑地解下身上披风,温暖厚实的大麾一抖,男子气息,铺天盖地地窜入鼻间,带着他灼人的体温,紧紧拥住她微凉的身躯,心思在瞬间回暖。
专注认真的眼眸盯在披风的领结上,修长手指为她细心的系好,似乎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她,只有这件事才是最重要。
这举动自然又贴心,感觉不到半点虚伪做作。
苏漓的心,无法控制地轻轻一窒。
“天冷,你身子弱,尽量别在外头呆着。”东方泽柔声道,轻轻牵起她的小手,缓步走出了湖心亭。他发自内心的关怀,似水流淌,轻柔和缓,却带着不容推拒的霸道。
自皇帝正式下旨定下两人的婚事,却有些不知该怎样面对他了。确定的关系仿佛一道无形枷锁,将两人的距离定住,疏远,亲近,都不再显得自然。
苏漓迟疑一下,没有脱开他的掌控,沉默的跟着他的步伐缓缓前行。
绕过九曲长廊,便是苏漓居住的主园,园子两面临水,规模适中,庭院中种了许多花草,还有数株梨树,冬季并非花期,却仿佛可以预见,来年的美丽景色,隐隐闻到沁人心脾的暗香。所以,只一眼,她便爱上了这里,仿佛可以远离尘嚣,静静地,无人来扰。
女子房内布置素淡雅洁,处处透着细致,与她带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东方泽四下打量着,站在窗前,随意伸手一推,入目便是一汪碧湖。
苏漓命人奉了茶来,只听他轻叹一声道:“风景倒是不错,可苏苏体质较弱,冬季临水而居,恐怕不太适合。如果本王没记错,苏苏还有些惧水?”
苏漓微微一怔,望月湖那么久的事了,他居然还记得!当下淡笑回道:“多谢王爷关心,我以前晕船,所以对水会抗拒一些。没大碍的,我喜欢这里,安静,风景又好,有这么多下人,还能有什么不妥?总要慢慢学会适应。”她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道:“王爷在此稍后,苏漓去去就来。”
东方泽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苏漓进了内室不一会儿,拿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出来。
东方泽眸光轻闪,似有所悟,无言地盯住了她。
苏漓缓步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道:“王爷言而有信,苏漓自然也要信守承诺。这个,是给你的。”她说着,将木盒打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拇指大小的一支花,别致精巧,纤细花茎,碧绿双叶,只托着一朵花瓣,瓣体通透雪白,花瓣接近末端的边缘,渐变为刺目的殷红,东方泽精研百花已经有不少时日,竟然从未见过这花种。
“情花。”他沉声道,语气中不是疑问,而是十足的肯定。
苏漓轻轻地点了点头。
东方泽的心里,忽然莫名不快,情花乃是汴国皇室至宝,距离澜沧江一夜时间未过多久,她动作却如此迅速,究竟从哪里得来的此物?脑海中,灵光一闪,直觉告诉自己,只能是阳骁给她的。但是……阳骁为何会这样痛快地,把如此珍贵之物给她?除非他们之间,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方才他还一心温存体贴,与她接近,试图拉近彼此内心的距离,现下满腔热情却被这支情花浇了个透心凉。曾经那么急切渴望得到的东西,如今却像一柄利器,刺痛了他的心。
东方泽眼光微冷,慢条斯理地说道:“上次你说有办法弄到情花,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看来苏苏你,早有准备。”
苏漓目光微闪,看着他道:“王爷英明住!”皇后沉声喝道。
门外的侍卫应声堵在了门口,拦住三人去路。
皇后沉声怒道:“你把本宫这里当成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苏漓淡淡笑道:“民女不敢。民女与太子相交甚笃,此番持信物前来,原本只是履行当年之约。没想到会令皇后娘娘误会。在下并无任何恶意,如若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见谅,准我三人离开。他日待太子回宫,民女定当亲自向太子赔罪。”
皇后坐了回去,冷冷道:“本宫看你气质不俗,不似大恶之人。只要你老实交代,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你。但你若不识抬举,存心欺骗本宫,本宫定不轻饶!”
苏漓叹气道:“昔日太子常与民女说起娘娘,说您母仪天下,德高贤淑,民女深为敬重。但这件事,民女对娘娘所说的话,绝无半句虚言。还望娘娘明查。切勿动怒。”
霍小蛮叫道:“太子哥哥失踪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查不到。你身上有太子的信物,最有可疑!娘娘千万不要听信她巧言令色!”
皇后眉宇间疑虑重重,万般为难。
苏漓皱眉道:“若是皇后娘娘不信,民女还有个请求,或证一二。”
皇后疑道:“你想做什么?”
苏漓上前一步:“民女斗胆,想求见皇上一面。民女与太子有个约定,见了皇上,就能解释民女的身份。”
“大胆!”皇后再次站了起来,怒容满面,“你究竟是何人?!几次三番想见皇上?!皇上圣驾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霍小蛮叫道:“皇后娘娘,她肯定是个刺客,千万别放走她!”
苏漓缓缓后退一步,伸手入怀,摸到那个画像:“我有一物,可证明我身份。但只能交给皇上!”
“放肆!”皇后厉声叫道,一挥手,“我定国皇宫岂容你撒野?!来人!将这三人拿下!”
苏漓脸色微微一变,殿外侍卫已经有五六个人冲了进来。刷地一声脆响,刀光立现。侍卫大步上前来拿,秦恒与江元身形一闪,内力凝于掌中,四掌齐发,只听见一声巨响,兵刃尽折,五六个大汉纷纷摔出门去,倒地哀嚎。
殿内之人大惊失色,宫女们纷纷发出一声惊叫,朝殿后奔去。皇后脸色震惊,扶着椅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发颤。霍小蛮吓得蹲在地上,还不忘叫道:“快来人啊!还有人呢?!你们都死啦?!”
苏漓仍然站在殿中,一步未移。
她清冷的目光停留在皇后已然变色的脸上,缓缓开口:“我若想走,何人能阻挡?”
皇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漓收敛了目光:“民女与太子一向交好,不想与皇后娘娘为难。若是娘娘执意不信民女所言,民女只能先行告退。他日太子回宫,民女再来请罪。”
霍小蛮跳起来,指着殿外叫道:“你想逃?没那么容易!顾统领已经带人将仪华殿包围了!这次你插翅也难飞了!”
江元与秦恒闪到苏漓身后,压低声音道:“门主!我们掩护你,立刻走!”
苏漓无奈地看了皇后一眼,“好吧。”
她转过身,大步朝殿外走去。此时突然传来太监的唱喝:“皇上驾到——”
殿内外的人,纷纷跪倒一片。苏漓举目望去,只见皇帝的銮驾在重重护卫之下,从几重门外,缓缓地走来。初晴的阳光映照在尊贵的帝王车辇上,雕龙刻凤金黄色的车顶,四角蟠龙吐珠耀眼夺目。
銮驾一步一步地朝宫门而来,苏漓忽然觉得眼眶一阵发热。是他吗?会是他吗?今生唯一的一个未解之谜,会从此解开吗?
定国皇帝高高地坐在銮舆之中,四周黄幔垂悬,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但苏漓依然看到车驾落地的一瞬,他的手扶住了椅子的扶手,轻咳一声。
皇后连忙率领众人出殿跪拜迎接,三呼万岁。唯有苏漓三人没有动。她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銮舆,没有靠近。
一股淡淡的药草气息从御辇方向飘了过来,苏漓眉头轻轻一皱,敏锐地觉察出这气味之中竟有医治陈年内伤的药材,不禁微微一怔,莫非定国皇帝曾经受过严重的内伤?
只听皇后紧张道:“皇上圣体未愈,何以亲自来臣妾这里?万一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皇帝气息虚弱道:“朕听闻皇后在一名女子身上找到太子玉佩,可有此事?”
皇后道:“确有此事,皇上请看。”
她将玉佩送至皇帝跟前,皇帝接过仔细端详,激动道:“确是太子之玉,那女子现在何处?”
皇后道:“就在殿内。她拒不承认见过昶儿,还说玉佩是昶儿一年前送给她的……”
皇帝皱眉,沉声问道:“皇后相信她说的话?”
“臣妾当然不信……”
“那就想办法让她说出实情,否则我定国江山真要后继无人!”说罢,他猛地咳嗽起来。
苏漓顿时心惊,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把这块玉佩的发现当成查出朗昶下落的唯一线索?
霍小蛮叫道:“干脆直接用刑,大刑之下,不怕她不说实话。”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皇帝一口气提上来,竟咳嗽不止。
皇后立刻斥道:“蛮儿不许胡说!我定国一向以仁治天下,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也极少用刑。况且这女子只有嫌疑,并非真凶!”
苏漓目光转向皇后,内心慨叹。素闻定国纳兰皇后贤德仁厚,果然名不虚传。当下叹道:“太子真是有福……”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皇帝的咳嗽骤然停止,他抬头问道:“你就是那个女子?”
“正是。”苏漓定定地看向那尊贵的帝王,迟疑了片刻,举步朝他走去。两旁的侍卫横剑相阻,她脚步一顿,笑道:“皇上可想知道太子为何赠我玉佩?”
皇帝沉吟一下,“让她过来。”
“不可!”皇后惊道,“此女进宫之后一再想见皇上,方才还意图闯宫,她身后二人武艺高强,若准她近前回话,万一她心怀不轨……”
皇帝道:“朕难道还怕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笑话!这里数十名皇宫禁卫难道都只是个摆设吗?让她过来!”
皇后无奈,只得诺诺退后。侍卫让开来,苏漓缓步前行,走到离御辇十尺外站定。
皇帝疲惫道:“你倒说说,太子有何因由赠你此玉?”
苏漓道:“皇上若想知道,就请先回答民女的几个问题。”
“你好大的胆,敢跟皇上讨价还价!”霍小蛮大声叫道。
苏漓没有理她,目光紧紧地锁住那銮舆中模糊的人影,径直问道:“民女想请教皇上,那块太子之玉,十九年前可是属于陛下?”
皇帝皱眉道:“不错。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漓不答,接着又问:“那当时您有没有将这块玉送过别人?”
“太子之玉等同太子之命,朕当然不会送人!太子也不会。”
苏漓心头一跳:“那十九年前,您可曾去过一个叫做余青谷的地方?见过一个……”
“你究竟是什么人?”皇帝突然警觉地打断她的话,沉声问道,“为何对十九年前的事如此感兴趣?你到底想打探什么?”
“十九年前?”霍小蛮歪着头想了一下,突然捂嘴惊叫道:“那不是外戚乱政的那一年吗?难道你是乱贼之后?抓了太子哥哥,现在又来找皇上报仇?”
众人闻言面色惊变,只听唰的一声,数十名禁卫竟同时拔剑,直指苏漓。江元、秦恒目光一沉,立刻拍开挡在身前的侍卫,如鬼影一般掠到苏漓左右。
皇后大惊失色,慌忙叫道:“保护皇上!”
局面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苏漓面色不变,冷冷地看着霍小蛮道:“听闻十九年前定国外戚叛乱,北平侯助皇上平乱,可是第一功臣!我若是乱贼之后,一定先抓了霍小姐找北平侯算账!”
霍小蛮吃了一惊,慌乱得连连后退,抓过一个侍卫挡在身前,直叫道:“皇上救我!”
苏漓嘲弄笑道:“我又不是定国人,霍小姐这指控恐怕是欲加之罪!”
霍小蛮叫道:“那谁知道,也许你当年被人送走,放在别的地方养大,现在回来报仇。”
皇后盯着苏漓,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漓从怀中掏出一块掌心大小的黑色令牌,上头精致独特的花纹内刻着一个大大的骁字。她缓步上前,举起令牌道:“其实我乃汴国皇帝特派的密使,为调查贵国太子失踪一事,一路南下至此,因查不到有用的线索才借霍小姐入宫。”
皇后愣住,诧异道:“你是汴国密使?为何刚才本宫问及你却不说?你有说一物可证身份,就是这个?”
苏漓道:“正是。既是密使,民女有不便说的理由,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那此时为何又说?”
“因为不想动干戈,以免增加两国的误会。”苏漓平静回话,对答如流。
皇帝道:“呈上来。”
太监将令牌呈给皇帝,皇帝看着那令牌上的花纹,目光忽地一沉:“既是汴国密使,又为太子而来,为何句句问的却都是十九年前?”
苏漓道:“因为……此事关系到我国上任圣女当年的一段旧事……”
“你是圣女教的人?”皇帝口气突然凌厉,虚弱的气息波动难平,“难怪朕觉得这令牌上的花纹如此眼熟,原来是圣女教特有的标志!……圣女旧事乃汴国皇室机密,除圣女教长老以外根本无人知晓,看来你在圣女教位份不低。”
苏漓一惊,蓦然想起十九年前静婉姑姑曾潜入定国皇宫刺杀先皇,两国早已结下仇怨。如今朗昶又在汴国边境失踪……只怕这仇怨会越来越深。
“皇上!”苏漓叫道:“太子失踪与圣女教并无关系。汴皇就是怕此事是有人从中作梗,伤了两国和气,才派民女前来查明真相。”
皇帝不语,只是阴沉地盯着手上的令牌,半晌方道:“你是圣女?”
苏漓轻声道:“不错。”
“来人,将这三人拿下!”
两旁的护卫迅速围逼过来,雪亮的兵器在日光的照射下闪过冰冷的寒光。
苏漓眉心微微一跳。江元与秦恒立刻护在她身后。
苏漓冷了脸色,“陛下就是如此待我汴皇密使的吗?”
皇帝厉声道:“圣女教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苏漓急声大叫:“陛下如此憎恨圣女教,为何当年还要与圣女结缘?!”
皇帝手一挥,将令牌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给朕拿下!”
众侍卫蜂涌而上,秦恒与江元护在左右,四拳翻飞,挥倒一片。侍卫无法近苏漓的身。但是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秦恒焦虑地看了一眼四周,大声叫道:“门主,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
苏漓死死地盯着那御辇中的人影,忽地拔地而起,如同飞鸢一般朝帝驾飘去。众人大惊失色,皇后冲到御辇前大声直叫:“保护皇上!”
话音刚落,苏漓一只手搭在了皇后的肩膀,稍一用力,皇后便向一旁倒去。她上前一步就要掀起轿帘,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男声——
“住手!”
苏漓的手,下意识地顿住。她抬头去望,只见一行人转入宫门,为首的男子白玉冠束发,虽面色有几分焦急,但依旧丰神俊逸,温雅无双,身上一袭烟色长袍拽地,卷着千里远归的风尘,却并不显得丝毫狼狈。赫然就是失踪多日的定国太子朗昶!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锦衣玉带,眼若桃花,邪魅风流;女的黑衣素净,五官秀致,眸色清冷。正是率领门人留在辽城边境继续寻找朗昶的项离、挽心。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禁卫,迅速朝苏漓望来。
苏漓微微一笑,牵悬多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下来,犹如卸去千斤重担。她这才发觉在她的心里,早已将他当做亲人看待。难以言说的激动和欣喜在心头翻涌,她却只是轻声地唤道:“太子殿下!”
皇后热泪盈眶,拉着郎昶不住叫道:“我的儿!你回来了!”
“儿臣不孝,让母后受惊!”朗昶跪地拜倒:“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皇后连忙将郎昶扶起来,皇帝喜道:“回来就好!咳咳!这些日子发生何事,为何一直收不到你的消息?跟你同去的那些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他们……都牺牲了。”朗昶难过地低下头去,忆及不久前的凶险,以及那些为护他周全而埋骨荒野的忠勇之士,他目光悲伤而沉痛。
“到底发生什么事?”皇后惊问。
郎昶道:“我们在辽城边界遇到一批黑衣蒙面杀手,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训练有素,似乎对当地的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儿臣带去的护卫虽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却远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当时受了伤,为了躲避追杀东躲西藏,后不慎跌入深谷昏迷数日,才耽搁至今……”
他寥寥数语,隐藏万般凶险,平静述说此番经历。
霍小蛮叫道:“太子哥哥可知那些杀手是什么人?我告诉爹爹,定带人去将他们抓来治罪!”
郎昶摇头笑道:“这件事以后再慢慢说吧。”
皇后追问道:“那后来呢?你是如何离开那个凶险之地?”
郎昶感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项离、挽心,“幸被这二位使者找到,助我脱险,又一路护送回宫,朗昶真是感激不尽。”
“太子不必客气,我二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挽心淡淡说完,目光冷冷地瞥向周围的禁卫,走到苏漓身旁,叫了一声“门主”。
苏漓淡笑道:“辛苦了。”
郎昶走到苏漓身前,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臂,内心一片庆幸与安宁。目光久久流连在她熟悉的面容,他神情激动难抑,半响才道:“好久不见。”
如此轻微的四个字,却仿佛道尽了几百个日夜的牵念,一如她这一个多月的寝食难安。苏漓不禁眼眶微热,看了眼旁边的帝后,她目光有一丝复杂,轻声回道:“是啊,好久不见了,太子殿下可好?”
“我很好,要感谢你。”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二使,“若非他们找到我,恐怕我这次真要凶多吉少。”
苏漓笑道:“太子吉人天相,自然能化险为夷。”
郎昶拉住苏漓的手,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走向御辇:“跟我来。”
皇后轻叹:“原来姑娘果真是昶儿的朋友。都怪本宫思子心切,见太子玉佩在这位姑娘手上,以为姑娘知道昶儿的下落,竟险些委屈了姑娘,真是对不住……”
苏漓淡淡道:“皇后娘娘言重了。”
“太子!”皇帝突然厉声叫道。
郎昶忙道:“儿臣在。”
皇帝沉声问道:“这玉佩果真是你送给她的?你可记得朕当初将此玉交予你时,对你说过的话?”
郎昶回道:“儿臣记得。父皇说此玉之重犹胜兵符,不可遗失,不得送人,否则太子之位儿臣不配。”
苏漓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朝郎昶看去!
皇帝咳道:“朕当年因为不慎丢失此玉,险些令我定国江山落入外戚叛贼之手,你、你……不顾朕之告诫,随意将此玉相赠于人,实在令朕太失望了!”
皇帝盛怒之下,气息极为不稳,咳个不停,惊得一众宫人心慌不已。进宫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如此重斥太子。
皇后劝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昶儿行事一向有分寸,或许此事事出有因……”
“儿臣所为确有原因……”
皇帝已疲乏之极,头痛欲裂,打断道:“无论是何原因,私赠太子玉都是大过!你,过来。”
郎昶近前,皇帝伸出手,将太子玉佩递出黄幔,“此玉就是你的命,关乎定国皇室兴衰,江山社稷,不能有任何闪失!”
郎昶恭敬接过,“是。儿臣谨尊父皇教诲。不过……”
皇帝闭上眼睛,道:“从今日起,你就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至于他们几个……救太子有功,如何封赏,皇后决定吧。起驾回宫。”
朗昶还欲开口,却被皇后制止,“你父皇累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朗昶担心地看着苏漓,苏漓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注视着御前紧闭的黄幔。
就在刚才皇帝的手伸出来的那一刹那,她清楚地看到他的手上戴着一枚白玉指环,而那个指环看上去竟和母亲留给她的极为相似。她顿时惊住,脑海中迅速闪过静婉姑姑临死前的话语:这指环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在你亲生父亲的手里……
眼看皇帝銮驾起行,即将离去,她突然上前道:“且慢。”
銮驾一顿,皇帝的贴身太监高声斥道:“大胆女子,竟敢阻拦圣驾……”
苏漓强压住内心的震动,追问道:“民女方才看到皇上手上戴着一个白玉指环,民女斗胆请问,此物……是圣女教的吧?”
御辇内半响没有回应,四周一片死一般的静穆,皇帝突然冷冷道:“汴皇派你来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查太子失踪之事,而是为了寻找这枚指环吧?这次念在你救太子有功,朕已经放过你。得了赏赐,立刻离开定国,不要不识抬举!”
苏漓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你要我离开……”
郎昶急道:“父皇!苏漓不能走!”
皇帝道:“不要仗着她救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定国永远不会欢迎圣女教的人!”
苏漓上前一步道:“当年的事,是是非非如今已难评说。民女只有一个请求,想知道当年将这指环赠予陛下的人,可曾有约在余青谷……”
皇帝急声叫道:“是谁让你来问朕?”
苏漓从怀中掏出余青谷中所见到的母亲画像,缓步朝御辇走去,侍卫想阻拦,却被郎昶斥退。苏漓直直将画像递到黄幔前,轻声道:“是这画中之人。”
皇帝伸出手来,接过了画像,下一秒他飞快地掀开了黄幔,震惊问道:“你是谁?这画像怎会在你手上?”
苏漓看见了他。
眼前的帝王面色有些青浮,似乎病得不轻。但依稀可见年轻时俊朗的轮廓。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依然锐利。他的脸上,交织着焦急、困惑与期待的复杂表情,直直地朝苏漓望去。
苏漓只是定定地站着,和画中人几乎一模一样的清丽面庞顿时呈现在定国皇帝的眼前,多年来沉淀下来的淡定目光仿若一下被碎石击中,炸裂开来。
皇帝惊愕地瞪大瞳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纵使两国来犯,大敌当前,他也不会如此失控,震惊而起。
“……昔……昔?”
颤抖的声音透露出此刻他内心无比的惊颤,而他脱口而出的呢喃,正是苏漓亡母的闺名。
隐约的猜测早已在苏漓心底盘旋,这位定国皇帝或许就是母妃牵挂了一生的人!他看她的眼神,充满思念,欣喜若狂,远胜当初的汴皇与阳震。
苏漓不禁心头一颤,极力控制着自己翻涌而来的情绪,她镇定地看着他扶着内侍的手,急切地走下象征着他尊贵身份的座椅,只因动作太急,竟险些踏空跌下车来。
苏漓心中一紧,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他,但朗昶更快一步,稳稳地扶住了皇帝的手臂,“父皇小心。”
皇帝仿若未闻,上前一把抓住了苏漓的手臂。
苏漓看着他的手,还有那只历经沧桑的指环,气息一时不稳。
朗昶立刻道:“父皇,她是儿臣曾跟您提到的晟国明曦郡主苏漓。”
皇帝愕然地看着她,无数复杂的情绪从他眼底一一闪过,“苏漓?……那个为情跳江自尽的女子?”
苏漓一怔,原来在别人眼中,她是这样的人。
朗昶道:“那只是她为了离开东方泽所设下的金蝉脱壳之计。她如此聪慧坚韧,儿臣一直都不相信她会跳江自尽,因此才会坚持亲自出使汴国,正是为了证实她汴国新任圣女的身份。”
“原来如此……”皇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缓缓地松开了她,喃喃地,“太像了……怎么会这么象?你和画中人是何关系?”
苏漓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清楚地看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之中难以掩饰的期盼和紧张,她才慢慢地、低声地回道:“她是……苏漓的亡母。”
一听到“亡母”二字,他浑身剧烈一震,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控制不住往后踉跄一步,不敢置信道:“你是昔昔的女儿?昔昔她……”
“已经不在了。”苏漓平静地接道,却心痛如绞。
皇帝气虚如丝:“那,你母亲……你母亲是何人?”
苏漓抬头看着他道:“我生母乃圣女教上任圣女阳昔,因叛教离国被追杀,流落到晟国,为摄政王所救,后嫁他为妃。我出生之时母妃遭到圣女教追杀,为保我安全,她将我与相府柳氏产下的死婴调换,才令我流落相府。后来……”
“摄政王妃……因女儿身亡而病故……”定国皇帝的脸色霎时惨白,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郎昶与苏漓几乎同时伸手,稳稳地扶住了软倒的皇帝。他看了她一眼,她也在看他。只是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便回到了皇帝脸上。
众人见状皆惊慌失色,皇后慌忙叫道:“快传御医!”
苏漓的手迅速搭上皇帝的脉搏,发现他气血不畅,心脉郁结,果然如她所料受过严重的内伤。大概是当时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后来又心绪烦扰,积郁成疾,才会发展到如今这种糟糕的状况。她下意识地以内力输入,助他血气畅通。
郎昶忧心道:“如何?”
苏漓皱眉道:“不好,先扶进屋去。”
众人围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想将皇帝抬起进殿中。皇帝却悠悠吐出一口气,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急切道:“告诉朕……你今年多大了?几月的生辰?”
郎昶急道:“父皇!先进去再说!”
皇帝挣扎着推开众人,几乎站立不住,只是盯着她看,执意要一个答案。
苏漓目光复杂,轻声道:“虚岁十九,戌午年五月出生。”
皇帝激动地叫道:“你母亲生前可曾留下过什么物件?”
苏漓迟疑了一刻,从怀中掏出白玉指环。
皇帝伸出了手,两只白玉指环,一模一样的光泽、形状,一模一样的花纹、沧桑,俨然就是天生的一对。而指环上方雕刻的立体莲花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正是当年的定情信物。
他霍然抬头,眼眶已经湿润,泛着欣喜的泪光,激动地握住了苏漓的肩膀,颤声道:“你是朕的孩子……朕和昔昔的孩子!”
苏漓看着他欣喜若狂的脸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寻找许久的答案,终于在这一刻得到证实,她的心里竟没有预期中的喜悦与激动,万般滋味复杂难辨。想到母妃当年为爱叛国,不计后果,最后却未能等到爱人回应,绝望了却残生。生离死别,人生最痛的苦都经受了,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想到这里,苏漓下意识后退一步,挥开了他的手。
皇帝呆在原地,目光一痛,伤心问道:“你……一定很恨朕……”
苏漓轻声道:“恨吗?我不知道。母妃她,从未跟我提起过我的身世。直到静婉姑姑临死前,我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皇帝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倒退一步,心痛地说不出话来。
苏漓定定地望着他:“静婉姑姑说,母妃当年离开汴国之后,曾写过一封信给你,但却没有得到回应。如果你就是她记挂了一生的人……那你告诉我,为何要负她?”
皇帝仰天长叹了一声,转眼看着郎昶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私自拿朕寝宫中的凤凰腾云来玩,朕罚你抄了三天的经书?”
郎昶点头道:“当然记得。”
“好,现在你去取来。”
郎昶看了苏漓一眼,领命而去。
太医这时已经赶来,皇后急忙搀扶皇帝进殿休息。皇帝看着苏漓道:“你若想知道当年的事,就随朕来。”
一行人进了仪华宫,忙着诊脉、用药。
苏漓站在原地,似乎还在犹豫。
江元上前来轻声道:“他伤得不轻。纵然多年调养,但元气大伤,恐怕……”
苏漓猛地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定皇年事已高,身体又受过大伤,加上太子失踪,连日操劳,已伤及元神……就算养好了,日子怕也不会太多了。”
苏漓脸色变了,“你是说他……还有多少日子?”
江元暗下眼光,“不好说,多则三年五年,少则一年半载……”
苏漓胸膛起伏,看着那不远处的宫门,脸色阴晴不定。不一会儿郎昶回转,他手里多一了一个宽约一掌,长半尺的锦盒,盒身上雕刻着龙凤腾翔图,因为主人时常抚摸的缘故,盒上的凤凰图案几乎被手掌磨平,只能隐约看出曾经雕刻的痕迹。
郎昶柔声道:“苏漓,你千辛万苦来这里,不就是要一个答案吗?跟我去见父皇!”
苏漓的心微微一震,看着他大步朝前走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内殿暖阁内一片宁静,皇帝坐在主位上只是发呆,目光在看到锦盒时,突然变得温暖柔和了。他轻轻打开盒盖,一块泛黄的绢帛叠成整齐的方块,静静地躺在盒中。他轻轻取出信帛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苏漓颤抖地接过,缓缓展开,娟秀的小字瞬间呈现眼前,她眼眶立即湿润,只见上头写道:
阿铰:
见字如晤。
谷中一别,至今二月有余,君当已知妾之身份乃汴国圣女,刺杀你父乃皇命使然,幸未得手,方免铸成大错,望君谅解。
犹记当日君之眼神震惊伤痛,妾亦如是。你我皆因落难相逢,相依相惜,相爱不疑,妾爱君磊落,以身相许,君曾立誓此生不负,言犹在耳,奈何上苍捉弄,君乃奉命捉拿刺客的定国太子,妾乃刺杀定皇的汴国圣女……
身份有别,注定分离。离谷那日,妾欲割断情缘,此生不再与君相见,然回教之后,竟发现腹中已有君之骨肉!
圣女教规,圣女一生不得嫁人生子,思量再三,终不忍舍去腹中胎儿,遂决定不计后果离教叛国!
君若仍念谷中之情,盼来旧屋一见。
信尾盖着一枚指环印章,苏漓拿过白玉指环往上一印,果然贴合,顿时眼泪涌出来。
这封信确是母亲笔迹,虽然简短,却道出了她与皇帝之间的纠结情事,字字含泪泣血。苏漓能想象出母妃当时的纠结、彷徨、期盼,以及痛苦……却无法想象,那样的抉择和等待下,最终的绝望。
皇帝悲怆道:“当年,朕并没有负她,只是当时外戚叛乱,太子东宫被叛党所占,信送到东宫,被叛党截获了。我在回宫途中身受重伤,一直在外躲避风头。等到叛乱平息,我发现那封信已是多日之后……我,立刻星夜兼程赶去余青谷,你母亲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回想起那段充满绝望、痛苦、黑暗的日子,皇帝整个人都在颤抖,难过地说不下去。
朗昶叹息道:“因为重伤未愈就赶路,父皇从此落下病根,久治不愈。从那之后,父皇派了很多人出去寻找,但找遍了整个定国也没有你母亲的下落。后来查到叛党拿到信,为逼父皇就范,他们曾派人去余青谷抓你母亲……我猜想,你母亲当时一定以为那些人是父皇所派,因此伤心绝望,最终嫁给了摄政王。”
苏漓怔住,他和母妃分开竟然是因为一场误会!“怎么会这样?!”
皇帝热泪盈眶:“我一生都没放弃找回你母亲和我们的孩子。后来有消息传来你母亲可能去了晟国,我让昶儿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去查找,但始终没有你们的下落。后来……昶儿借晟皇子选妃的机会,出使晟国。我把你母亲的画像给他看过,让他去借机寻找,但是……”
郎昶道:“父皇!儿臣就是觉得明曦郡主和画像中人极象,怀疑她就是画像中人的后人,所以才将玉佩相赠,约她前来,好让父皇亲自证实此事。”
皇帝转眼看着郎昶:“好!好孩子,父皇错怪你了。这件事你办得好!”
朗昶笑道:“如今儿臣终于把皇妹找回来了,父皇您可以放宽心了。我们一家人也算团聚了。”
皇帝紧紧握住苏漓的手,笑得涌出泪来:“好,好,这么多年……朕找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你了……朕的长乐公主!”
苏漓抬头看他,情绪越来越起伏不定。
皇帝声音哽咽:“如果你母亲还在……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当我知道她是圣女教的人,恨得差点亲手杀了她。可是最后我还是下不了手……原来以为,我们就此分手,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想到……我终究还是害了她!”
苏漓眼泪流下来,模糊的视线中,他再也不是先前那个威严尊贵的皇帝,而是充满悔恨和期待的父亲。她坚硬的内心,终于崩塌。
郎昶轻轻地推了她一把:“长乐,快叫父皇!”
苏漓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皇后内心不忍,上前道:“好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你父皇当年纵然有错,念在他多年牵挂思念,受尽折磨的份上,就不要再怪他了。好吗?如果你母亲还在,一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认回亲生的父亲!”
苏漓低下头,任泪水肆虐,内心却有些惶然。
皇帝站起来,颤抖着去抓住她的手臂:“长乐!自从朕得知有你,就在心里为你取了名字,长乐,长乐,希望你能一生快乐!想不到,朕还是让你受尽了苦……对不住……今生能听你叫一声父皇,死也无憾了……”
他脚底一浮,几乎又要晕倒。苏漓一惊,立刻扶住他。
她的手,抓住了他的。眼神在这一刻交织。血浓于水,亲情终究是血脉里扎了根割不断的牵绊。
皇帝颤声道:“长乐……”
她泪涌如泉,哽声道:“父皇。”
皇帝将苏漓揽进怀中,喜极而泣。站在一旁的郎昶,终于笑了。
“臣妾恭喜皇上,终于骨肉团聚!”皇后欣喜叫道。
“恭喜皇上!恭喜长乐公主!”众人齐拜,仪华殿上空一片祥和。
第二天,定国皇帝拟旨诏告天下,寻回了失散多年的长乐公主,赐名朗清,载入族谱,永享定国皇室荣耀。并下令在一个多月后的百集会上设国宴欢庆三日,庆贺公主回朝。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漓的长生殿中人来客往,宝物堆积,定国皇帝好似要把这十九年来缺失的父爱,通过这种方式全部补偿给她。
苏漓呆呆地坐在长生殿外的一处木廊之中,看着皇帝刚刚又命人送来的一盒翡翠珠宝,有些哭笑不得。
朗昶打趣道:“看来父皇是想把整个皇宫的宝物都搬到你这里来。再过不久,你这长生殿恐怕要变成长宝殿了。”
周围的宫女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漓也笑道:“那就请皇兄行行好,跟父皇说一声,别再往这里送东西,不然真要放不下了。”
自从与东方泽和好,又来定国认了亲,心结释然,整个人变得异常轻松,渐渐开始偶尔玩笑几句。
朗昶笑道:“如今在父皇心里,你就如同掌上明珠,心头至宝,父皇恨不能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还嫌不够,怎肯听我劝说。”
一旁的宫女忍不住大胆地插嘴,“太子殿下说得极是,皇上就连每日进膳都要公主陪伴,不然吃不下东西,可见皇上对公主有多疼爱。”
正是如此,苏漓心中才又多了一重忧虑。自从定国皇帝与她相认,心头郁结渐渐打开,又有江元帮助配药调理,身体虽然康复不少,但仍然时常沉浸过去、怀念母妃,实则过一日少一日。
皇帝将苏漓视若珍宝,唯恐她在这宫里有一丁点不适,就连皇后对苏漓也是真心相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与对朗昶一般无二。苏漓自从看尽磨难,就怕在人世多留牵挂,然而却不过才一个月,她就已经生出不舍之情。
朗昶见她脸色不佳,问道:“为何忽然蹙眉?有心事?”
苏漓沉默一会儿,方才低声叹道:“原本此行,我并未想过一定要认父,只是想查清身世,证实母妃一生情意并未错付于人,好让母妃在天有灵瞑目安息,如此我便心愿达成,却没想到父皇疼我若此,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他说。”
“你要走?”朗昶惊问道。
苏漓虽然不舍,却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朗昶诧异道:“这宫里是否有什么不合你心意?你告诉我,我去跟母后说……”
“不,这里很好。”苏漓忙拉住他道,“以前我从未想过,天底下竟会有如此和谐的皇宫,没有夺储争位,没有后宫争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待我极好,我也有些舍不得离开,但我又必须要走。”
朗昶疑惑道:“为何?”
苏漓微微笑道:“离开汴国之前,我与东方泽定下三月之约,如今约期将至,如若再不赴约,只怕他要等不下去。”
朗昶皱眉道:“原来是为了他!看来你已经原谅他了。如果等不下去,他会如何?”
“大概会找来吧。”苏漓猜测道,以他那样的性格……
“那就让他来。”朗昶清朗一笑,道,“我们定国最尊贵的公主,值得他亲自来迎接。况且……”
他语气一顿,忽然蹙起了眉梢,温润如玉的眸子闪过一道难见的沉郁。他接着又道:“当初他伤你之重,即便千辛万苦地挽回,得到了你的原谅,但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相信他。”苏漓坚定地笑道。
从决定原谅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相信他可以做到。
朗昶却道:“可我不敢相信,父皇也不会相信。我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与你相认,父皇为你起名长乐,就是希望你从此快快乐乐。你留在定国,有我和父皇在,决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但你若嫁给了东方泽……晟皇宫远在千里之外,到时若有何事,叫我和父皇如何安心?”
晟皇宫的那段过去已经在朗昶的心里种下难解的心结,他如此害怕有朝一日她再受到同样的伤害,苏漓不禁微微叹气,不知要如何才能令他放心一些,不再为她如此担忧。
她感动笑道:“我会保护好自己。在晟都,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有我父王黎奉先,还有丞相苏相如。我虽不是他们亲生,但父王待我视如己出,更胜黎瑶;至于苏丞相……即使心有芥蒂,但为了权势地位,他一定会力保我周全。”
朗昶叹道:“这些都不是可靠的保障。你比我更了解东方泽,他是一个有智谋有野心的皇帝,太会筹谋算计,现在他一心爱你,所有的筹谋便都是为你,但若有朝一日,他的心里不再是只有你,而你又与他的江山、甚至天下大计发生冲突……你该如何?”
苏漓道:“皇兄是担心他以后要夺天下,而我将会陷入两难之境?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世事难料,天下政局非你我所能掌控。”朗昶疼惜地望着她,轻声地叹道,“从现在的政局来看,两国联姻百利而无一害,但天下大势有时变化只在一夕之间,你不是我们政治的棋子,我不想将来后悔。”
苏漓沉默了,朗昶的担心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不可预料,倘若连婚姻这样的人生大事都不能顺应自己的心意,那人生还有何趣?
苏漓笑道:“皇兄的顾虑我都明白,可皇兄也说了,未来之事难以预料,不去尝试怎知结局不是幸福圆满?东方泽确有野心,但他不是残暴嗜血之人,我相信他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无故起争端,令天下生灵涂炭。”
“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朗昶忍不住笑道,“看来你心里已经认定了他,此生要非他不嫁,我再坚持下去就有违为你着想的初衷。”
苏漓道:“多谢皇兄体谅。”
朗昶却道:“不过,父皇那里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你们才刚刚相认,父皇恨不能每天都能见到你,怎舍得你现在远嫁,何况又是嫁给他。”
苏漓笑道:“只要皇兄肯帮忙,父皇那里自然不成问题。”
朗昶失笑道:“既然你如此信任为兄,那此事就交给为兄处理。东方泽要想顺利娶你回国,还得看他是否有足够的诚意。”说罢展颜一笑,如清风霁月,云开雾散。
百集会开市这天一大早,定都城里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相比晟都的大气恢弘,汴都的异族风情,定都城犹如一副水墨丹青的画卷。只见白墙灰瓦,小桥流水,无一不精巧别致,处处景色皆可入画。此时正值春日时节,繁花似锦,流水潺潺,景色宜人。
人群之中走来一位黑袍金冠的年轻公子,他发如泼墨,面如冠玉,俊美逼人,分外惹眼。正是与苏漓有三月之约的东方泽。身后紧跟一名黑衣侍卫,盛秦。主仆二人慢慢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城南有一座灵音寺,前来上香的香客进进出出,多为相携而行的年轻男女,笑意盈盈,充满甜蜜幸福的味道。东方泽注意到所有走出寺门的女子腕上,似乎都戴有一条红色的手链。
盛秦纳闷地张望:“不是百集会吗?为何看上去像过七夕。”
站在门口摆摊的男子听了,笑道:“二位是晟国来的吧?”
盛秦打量了他一眼,“正是。敢问今儿可是定国的什么节日?”
男子笑道:“二位来真是时候,今儿是我们定国的同心节,跟晟国的七夕节差不多。照我国风俗,每年三月初八这天,未婚男子亲手做一条相思手链,送给心仪的女子,作为正式求亲的信物。若对方接受戴在手上,回赠一个绣球,这门亲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盛秦惊讶道:“就这样简单?”
男子笑道:“定国的风俗便是如此。还有很多住在城外的人,大老远赶来姻缘树交换信物,希望得到神灵一世的庇护。”
盛秦好奇地问,“姻缘树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道:“这灵音寺里有两棵千年的相思树。传说是一对真心相爱之人死后的化身,同心节这天在树下交换信物定情的男女,会受到姻缘树的保佑,永远不会分离。即便双方父母有何不满,也不能贸然破坏约定,否则会遭到神灵的惩罚。”
东方泽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相比世俗的媒妁之言,这两情相悦自定终身倒是更有意思。素闻定国以仁德治天下,民风自由开放,今日一见,所言不虚。”
见他谈吐不凡,男子愈加热情道:“今年难得遇到百集会与同心节共度,就连当今太子殿下与长乐公主都会来呢!公子可去凑凑热闹!”
“公主也在?”东方泽不禁心中一喜。
盛秦笑道:“主子,不如我们直接去百集会与苏姑娘会合?”
东方泽微微点头,转身朝城西走去。一路上店铺云集,热闹非凡。有不少的店铺门口都挂着红豆串成的饰品,引来年轻人驻足选购。东方泽心念一动,踏进一家店内。
店内饰品琳琅满目,最引人注意的还是柜台上摆着的红艳艳的相思豆。东方泽随意拿起一颗来,细细地打量。
盛秦忍不住低声笑道:“主子入乡随俗,想给苏姑娘一个惊喜。”
东方泽没答话,唇边扬起淡淡笑意。
掌柜走过来,上下打量东方泽几眼,凉凉地甩过一句:“不好意思,本店的货品只卖给定国人,二位客官请移步他处吧。”
盛秦脸色一沉,不满道:“定国以商贸自由闻名天下,怎会有如此不合情理的店规!”
那掌柜倨傲地看着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盛秦不服,还欲争辩,东方泽脸色微沉,轻轻抬手:“无妨,我们去别家看看。”
街对面还有一家饰品店,胖掌柜见来了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哥,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立即两眼放光,“公子想买点什么?”
盛秦道:“相思豆。”
胖掌柜立叫道:“有,有,有,我这个是一等一的好货!不过本店的相思豆比别家略贵了点,不知道客官……”
东方泽淡淡道:“东西好,多少钱无所谓。”
掌柜连连点头,低身从柜台下方取出一木盒,一边小心开锁,一边介绍道:“公子有所不知,这盒相思豆全部摘自灵音寺的千年相思树,是我精心筛选后才摆出来卖,一粒售价一金珠。”
“什么?!”盛秦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分明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啊!”
掌柜脸色一变,手中木盒啪一声扣上了,冷嘲热讽道:“没钱充什么大爷,想要便宜货到别家去!”说完,他抱着木盒进了后堂,再没出来!
东方泽脸沉如冰,半晌没有发话。
盛秦气得脸色发青,双拳捏得咔咔作响:“主子!我找那掌柜评理去!”
东方泽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踏出店门。
盛秦无奈,只得压下怒火跟随在身后。
东方泽站在街面上打量,不远处就有一家名为珍宝阁的大店铺,门口搭着一个货架,挂满各式红豆饰品。
盛秦道:“主子,要不我再去那家问问?”
东方泽目光一沉:好!
东方泽刚刚走到门口,小伙计便迎上来笑嘻嘻地道:“公子一定是想送相思手链给意中人,小店的相思豆物美价廉,包您心想事成!”
盛秦谨慎地盯着他:“红豆怎么卖啊?”
小伙计拿着几串红豆笑道:“好说,好说,我们珍宝阁一向价格公道,今儿是同心节,也不涨价。”
盛秦略略松口气,正想掏钱付账,门内突然走出来一人,他拱手道:“对不住了公子,这相思豆不能卖。”
盛秦当即变脸,愤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道:“店里所有的相思豆早被订了,定金都收了,伙计新来的不知情。对不住了,二位!”
盛秦啪地一声,把钱袋拍在柜台上,叫道:“付了多少定金?翻倍赔你!”
掌柜连连摆手,似是十分为难,“不行啊这位爷,咱们开店的,讲就是信用二字,哪有收了定钱又反悔的事。这条街还有很多家店,你们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你——”盛秦气结,也反驳不得,盯着那红豆,近在眼前,却走也不是,抢也不行。
东方泽一言不发,冷眼见那掌柜虽不住口地陪笑道歉,眼底却闪过一丝狡狯。
这时门内又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白衣飘飘,正是定国太子郎昶,另一个红衣胜火,竟是汴皇阳骁!
掌柜一见二人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极尽讨好的模样。
盛秦惊道:“汴皇为何会在此?”
东方泽冷斥道:“放肆!没规矩!”
盛秦慌忙低头退下,郎昶温和的目光扫来,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郎昶上前来拱手道:“晟皇驾临定都,昶不胜荣幸,只是为何微服前来?待本宫禀告父皇,好以国礼相待。”
东方泽回了一礼,沉声道:“多谢太子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