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陌面色无波的望向南宫傲,等着看他如何令这由翌国公主引起的、再由她引向**的一出戏完美落幕。
南宫傲望着如陌仿佛事不关己的平静面容,心中顿时有些烦闷,她就这么笃定他不会降罪于她?!他转眸望了妍贵妃一眼之后,站起身走到那张残破的凳子前,望着一颗颗钉子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尖利的锋芒,眸光变冷,面无表情道:“这凳子是何人所做?做得还挺细致,钉距也匀称,这若是坐上去……”
他顿住话,转头扫视了众妃一眼,笑着问道:“爱妃们,可有人想尝试下?”
顿时,众妃心中一惊,面色白,纷纷颤抖着身子跪下,额冒冷汗道:“王上饶命。”
妍贵妃身子一抖,连忙也跪下,不敢抬头。不明白他怎将目光转到了那凳子上。
南宫傲回身绕着她们面前走了一圈,动作十分缓慢,步伐却稳健有力,顿时,周围一片寂静,整座凤仪宫只能听到他脚步落地的沉闷之声。跪地的众妃们一个个花容失色,紧低着头,与南宫傲初入凤仪宫时有着完全不同的心思,此时的她们皆祈祷不要被南宫傲注意到。
南宫傲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妍贵妃的面前,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对着跪了一地的人,笑道:“爱妃们这是怎么了?都跪着做什么,起来罢。”
似这才想起妍贵妃说的话,扶了她起来,一把揽在怀里,笑着问道:“方才爱妃说什么来着?要为媛香偿命是吧,爱妃想让谁偿命呢,是打死媛香的侍卫,还是你让媛香去打她耳光的如陌?如陌虽无册封,但好歹也是凰舞宫的主子,岂是一个丫头随意就能打的。”
妍贵妃一怔,心道:看王上这意思,如陌是不能动了,不如先除掉这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以后对付如陌也就变得简单多了。如此一想,当下便道:“人既是侍卫打死的,那就由他来偿命吧。”
莫残歌听着,冷酷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她说要偿命的人不是他一般。
南宫傲略微沉吟,似是在认真思索。妍贵妃见他不说话,目光晦暗难明,看不出他的心思,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南宫傲这才道:“好是好,不过,他武功极高,就凭这些个侍卫,只怕是抓不住他。爱妃,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众人一惊,这王宫侍卫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而出,个个武艺不凡,要说几个人打不过他,也没什么,可这几十个侍卫都打不过,那他的武功得有多高!
妍贵妃愣了下,待回过神来,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顿时,低了头,不吭声。
南宫傲伸手勾起她圆润的下颚,迫她抬头,目光紧盯住她的眼睛,道:“若调遣御林军,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来不及,不如,就让爱妃驯养的死士出手,岂不是要简单得多。别个侍卫,即便是想要孤的性命,也是方便得很。”
妍贵妃大骇,连忙挣脱他的手,伏跪在地,额角冷汗直冒,连连道:“臣妾不敢!”
南宫傲斜眼睨着她,看似随意道:“那爱妃倒,你在孤这后宫养着一批死士究竟是做什么用?是怨孤派给你的侍卫太少吗?”
妍贵妃慌忙道:“臣妾惶恐,王上留给臣妾的侍卫足够了,这些黑衣人是臣妾的父王派来保护臣妾的,因担心王上会多想,才做了隐瞒。请王上万万要体谅父王爱女心切,莫要怪罪臣妾的父王,臣妾定会
c向父王转达王上的宽广胸怀。”
她打一开始便句句提到翌国王上,处不准为他求情!”南宫傲沉声道,“孤今日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想活命的,就闭上你们的嘴!你们,带吴太师去远一点的地方,别污了孤的眼睛和耳朵。若是让孤听见一丁点的声音,孤摘了你们的脑袋!”
众人噤声,吴太师却是悲愤大喊:“昏君!竟然为了个妖女,斩杀忠臣!封国完了,完了……”
一块破布,蓦地塞进吴太师的口中,将那些未完的话,都变成了“唔唔”的声音。
沉重而又心凉,成为此刻百官的心情。御花园里的气氛,由最初的君臣融洽,到如今的噤若寒蝉,全与那名女子有关。
“臣请赐死!”忽有一人站出。
与吴太师不同,此人面色倨傲冷硬,有股子正气。
南宫傲看也不看他一眼,开口问道:“原因?”
“臣不想看到国家灭亡,更不愿亲眼见到英明睿智的王上毁在一个女子的手中!尽管她美若天仙,但在万民与苍生面前,美人永远都只会是牺牲品。而您的一意孤行,不仅会毁了您自己,也将会使您心爱的女子背负红颜祸水的罪名,最终成为众矢之的,难有好下场。”
“你怎知,国家会灭亡?王上会毁于我手?就因为研贵妃一席话?”许久没有说话的如陌,终于开了口,淡淡地扫一眼站得笔直的男子,再望向面色难看的研贵妃。如陌嗤道,“据我所知,翌国表面虽是翌王掌权,但实际大部分兵权,早已被他的几个好儿子分化。目前,他已是自顾不暇,何来精力,顾着贵妃你的处境?”
妍贵妃面色大变,“你怎么知道?”一句话脱口而出,说完慌忙捂住嘴,却为时已晚。
如陌笑道:“我不只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的那些哥哥们,从小对你母亲恨之入骨,连带着也不喜欢你这个妹妹。倘若此时,翌王突然暴毙,你认为,你的那些哥哥们……是争夺王位重要,还是替你出气重要?”
“你敢咒本宫父王!”
“我不是咒他,我是告诉你,你敢轻举妄动,我随时可以杀了他!”
“你做梦!”研贵妃大怒,愤而起身道:“我翌国王宫高手如云,你以为就凭你,可以混进王宫,杀我父王?白日做梦!”
“你可以试试!”如陌笑,表情淡淡的,却忽然有了让人相信的力量。
天空,这时有一群白鸽飞过,朝着凤仪宫的方向,纯白的颜色,与天空连成一线。
如陌嘴角一勾,随手在一旁折了根树枝,扔向天空,那动作看起来,像是没事丢根树枝玩一玩。但,十五只白鸽,一个不落,同时掉在地上,全被那根树枝贯穿胸膛,没有发出半声哀鸣。
惊讶,或者震惊,都不足以形容此刻在座各位的情绪。杀人,其实有时候,比杀一群鸽子,容易得太多。
如陌瞥了眼最中间的那只白鸽的腿,淡淡笑道:“贵妃,你又有信来了。”
还没从惊骇中回神的研贵妃,脸色白得吓人。听到如陌的提醒,她才蓦然想起,这是她的鸽子!为了防止有人半途劫信,所以每次都用一群,但只有一只鸽子身上有信。
这一次信上的内容……
不等研贵妃起身,如陌抬手,朝地上的鸽子张开手指,掌心像是突然生了漩涡,被绑在那只鸽子腿上的信条,长了眼睛般地直往她手中飞去。
“翌王重病。”如陌念道,研贵妃脸色急变,飞快地过来抢走信条,瞪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
真的是父王重病!研贵妃瘫倒在地。
如陌淡淡道:“看来,我可以省些力气。”
研贵妃失神地站起来,连行告退礼都不记得了,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御花园。来时,凤鸾软轿,高贵傲气,走时却是失魂落魄,令人唏嘘不已!
南宫傲扭头看着如陌,目光充满了新奇和审视,凑到如陌耳边,轻声笑道:“凝儿你,真是让孤大开眼界!若是有一天,凝儿你……想要孤的命,是否也是易如反掌?”
如陌瞥眼,语气淡淡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还指望你帮我名留史册,为万世唾骂呢!”
“凝儿有此宏志,孤一定不负你的期望!”南宫傲笑起来,笑得十分欢愉,又道:“孤很好奇,怎么翌国王室的内部斗争……凝儿你,似乎比孤还要了解?!”
如陌低头拿了杯茶,轻轻啜了一口。
看她的样子,是不准备回答了。南宫傲无趣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前日孤的信使,刚从那边传来消息,并未提及翌王身子有何不适,怎么突然……就重病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南宫傲疑惑地看着她,如陌这才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一个信条,放到他的手里。
“只要贵妃相信,那就是真的。”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那么多双眼睛,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信条被换了。怎么被换的?没人知道。
“凝儿,孤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没有成为你的敌人!”他开始庆幸,那一晚,幸好罢了手,不然,他也许会后悔一辈子!
这个女子,太善长从内心去击败对手,与她为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而由始至终,她都是那样从容淡定,无有一丝波澜,连杀一国之君,都说得像吃饭睡觉一样容易。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击败她!如果有,那一定是情!
百官垂首,开始重新思量,对待封后一事,要持何种态度?
“王上,靖国侯求见。”有人来报。
南宫傲微愣,十年不问朝政的靖国侯,忽然进宫见驾,他似乎已经预见了,靖国侯的来意。有些头痛。
“快请。……凝儿你怎么了?”突然手心冰凉,身体僵硬,南宫傲奇怪地看着她。
“没事。”如陌垂头,将手从他掌中收回,目光望向手中的玉杯。那个人,出现得这样突然,她还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眼前的茶水,蓦然间散开,涌向四壁。破碎的记忆,被各处分裂的茶水,清晰地倒映出来。
“爹爹为什么要答应娶那个公主?……爹爹不是说,这辈子只爱母亲,只疼嫣儿吗?不要娶那个公主,好不好?娘回来会伤心,嫣儿也会伤心……”
那一年,七岁的孩子,抬头仰望着,心中高大犹如神祗一般的父亲,紧紧拉住他的衣袖,那样无助的恳求着。
第一次,最疼爱她的父亲,没有理会她的难过和伤心,甩开她的手,独自进屋。任她和哥哥,在白茫茫的大雪中,跪了一整夜。
伤心的泪水,流淌在小小的脸庞,被冰霜冻结。呼吸都变得疼痛,不知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醒来后,只有哥哥在身边紧紧地抱着她。
她不明白,那样爱她的父亲,为何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在之后的一个月里,竟然对她漠不关心,直到那个公主进门……
“参见王上!”
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唤回了沉浸在久远记忆中的思绪,不知不觉蒙上一层水雾的眸子,立时变得清冷如常。
缓缓抬眸,被恩准起身的中年男子,形销骨立,容颜憔悴,神色沧桑,只眼神,还保持着昔日的凌厉。这个曾经有着封国第一美男子之称的冷大将军,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竟然苍老得完全看不出当年的影子!不只如陌心头大震,所有在场的见过当年马上英姿的冷大将军的大臣,无不是大吃一惊。
南宫傲惊讶道:“靖国侯……怎么如此憔悴?是否哪里不舒服?孤传御医来为你瞧瞧!”
“不必了王上!”冷迟连忙阻止道,“臣……这是心病,御医瞧了也无用!”
南宫傲叹息,想起当年的冷迟,是整个京都城里,所有女子梦寐以求想要嫁的男子。他的姑姑,也就是那位长公主,时常在梦里都叫着这个人的名字,哭着喊着,用尽了手段,最后终于嫁过去……但却害得人家破人亡,妻离女散。她自己也独守空房,长达十年,如今更是缠绵病榻,不仅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毁了这个优秀男人的一生!
情之一字,真是毁人!所以他一定不能让晔,步冷迟的后尘。
“长公主近日如何?病情可有好转?”南宫傲问。
“还是老样子。”冷迟淡淡地答,提起名义上的夫人,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表情,“臣今日进宫,是为立后一事。”
“如果是反对的话,靖国侯还是不要说了!”南宫傲笑着接口,很是给他留了面子。因为当年,如果没有冷迟一力回护,他不只保不住太子之位,连性命也会不保。
不过冷迟,似乎并不领情,继续说道:“听说王上为此与辰王生了嫌隙?王上应该知道,如今局势,金国囤兵边关,对我朝虎视眈眈,虽有翌国作为牵制,但我朝一旦发生内乱,他们必定趁机发兵,夺取边关,攻占我朝领地!臣虽退出朝堂,不问政事多年,但曾对先王有过承诺,一旦王上日后做出有损江山社稷之事,臣不会不闻不问!”
“那你想如何个问法?”
“臣请王上,取消封后大典,将祸乱朝纲的妖女赶出宫去!并下令有生之年,不得再以任何形式,踏进宫廷半步!”
口气坚决,神态冷漠异常。自打进了这御花园,冷迟没有看过南宫傲身边的女子一眼。他不知道,那被他称之为祸乱朝纲的妖女,其实与他血脉相连。
“妖女?”如陌抬头,始终没什么表情的眼睛里,忽然划过一抹深深的刺痛表情,任何人都可以说她是妖女,这个人,不可以。
“靖国侯对小女子……真是手下留情!居然没有让王上杀了我,以平众怒!”
心里痛得窒息,脸上却笑得灿烂。
冷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是一眼,眼光划过一丝异样。
这样的一张脸……果然有祸国的资本!只是……好像在哪里见过?有一点隐约的熟悉……这十年,几乎闭门不出,像这样年轻的女子,他怎么可能见过呢!压下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道:“只要你不祸害朝纲,本侯管你是死是活。”
说得好,说得真好!如陌拍掌冷笑,“十年不见,靖国侯倒是越发仁义了!”
“十年不见?你认识本侯?”冷迟目光凌厉,朝她直逼而来。
如陌不闪不避,讽刺笑道:“认识!你不就是十年前为了迎娶长公主,而弃糟糠之妻,害得女儿死于非命的冷大将军么?”
冷迟面色一变,急声道:“你是何人?你怎知……”怎知他的女儿死于非命?世人都以为,她们母女一怒之下,回了老家。
“我是魔宫宫主,自然什么都知道。”如陌扬头,自有一股冲天傲气。
冷迟不屑,哼道:“魔宫妖女,出身低贱,凭你这种不洁之身,也想当一国之后,真是痴心妄想!”
瞳孔一缩,气血上涌,如陌痛笑道:“对,我是出身低贱,怎比得侯爷你,……攀上王室,身份显贵!”
曾经是这个世上感情最深厚的一对父女,在十年后的第一次相遇,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
没有痛快,只有悲哀。最浓烈刻骨的悲哀。
南宫傲皱眉,奇怪于她的反应。之前也有别人当面说她是妖女,说她出身低贱,她根本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怎么现在……换了靖国侯说这话,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情绪这样激烈!
“凝儿……”
“我身子不适,先回宫了。”扔下这么一句话,她飞快地离开,离开这个让她呼吸艰难的地方。
逃一般的速度,与至亲之人擦身而过。
如果再待下去,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张嘴,一口血吐出来。她在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里,胸口急剧的起伏,心痛得像要死去。
十年来的一幕一幕,都开始在眼前回放……
“张开嘴,喝下去!”
冰冷阴暗的地宫,她小小的身子,被人用力地按在地上,头顶冷酷无情的男人,命人掰开她的嘴,将一个极度恶心的大虫子,连同腥臭的一碗血,强势地灌进了她稚嫩的口腔。
无力挣扎。也没有权利说不……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那人是王,高高在上。除非你已经强大到拥有杀掉他的力量,否则,对他说不,会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比如,那个被扔进蛇窟里的女人……被毒蛇缠身,从四肢开始,在极度恐惧的窒息绝望下,等着被毒蛇一寸一寸吞食入腹,不会很快死去,但会让你尝尽痛苦和折磨,最后胆裂而死。
恶心的感觉,还没消褪,一股窒息的痛,从胸腔内,向全身疾速漫卷,没顶而来……像被人用刀子千刀万剐,又像是被人用力地撕裂了心肺。痛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周围,有很多的人,他们无不冷漠地看着她,没有一个人,朝她伸出援手。
双眼迷蒙起了水雾,视线渐渐模糊。以前无法想象的残酷,在她的生命里,来得迅猛突然,无法拒绝。
……
“杀了他!你就可以得到这碗食物!”冷酷的男人,指着一碗冰冷的粗食,对两天没有吃过东西的孩子笑道。
孩子攒着刀,看着和她年纪相仿的另一个孩子,没有动。
男人又道:“你不杀他,你就会成为别人的食物!”
男人招手,有人刷一下掀开蒙住洞口的黑布,那个恐怖的蛇窟,又出现在眼前。万蛇蠕动,多日未见鲜血的毒蛇,饥渴地朝她吐着信子,像是恨不得立刻把她卷进口中。
惊颤,由心至身,几乎是在那一刹那,她举起刀,朝另一个孩子的胸口狠狠刺了过去。
没有犹豫。
生和死之间,她还是选择了生。
血,糊住了眼睛,湿热的,带着潮气。看不清别的颜色……
她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不能呼吸。
爹爹救我!
娘亲我不想死!
好痛苦……
……
“如陌,对不起!”身后,忽然有人开口,惊醒了沉浸在噩梦般的回忆里的女子。女子回头,那个遥远的家里,唯一还保存着温暖的男子面孔,意外的出现在朦胧的视线中。
“我是跟着父亲来的,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说些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冷意潇清雅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抱歉。从御花园,一路尾随着她来到这里,看着她蹲在地上,颤抖着抱着自己的身子,那样无力彷徨的姿态,令他突然感到心痛无比。
很想走过去抱住她,给她安慰……这种感觉,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举步,他朝她走过去。想伸手扶她,但手还没有抬起来,她却已经猛地起身,朝他怀里扑了过来。
仿佛,渴望这样一个怀抱,已经很久了!
心底一颤,冷意潇抬手扶住她的肩,女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在那一刻,随着她颤抖了起来。
没有说话,没有安慰,他就那样静静地抱住她,给她肩膀依靠,任温热的湿意,悄悄渗透他的胸膛,滚烫得,像是要把冰封了十年的心,融化。
这一幕,落在随之而来的另一人的眼睛里,不可思议的表情,令南宫傲止住了脚步。
奇异的,这两个人抱在一起,他竟不觉得扎眼,好像还很自然,仿佛天经地义,本该如此。凝儿她,不是轻易会哭的女子,更不是会主动向别人投怀送抱的女人,那么,此时此刻,她这样的行为和表现,又该如何解释?
别人说她是妖女,她不生气。
别人说她身份低贱,她不在意。
别人极力反对他立她为后,她觉得天经地义……可是,靖国侯却不行!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说,唯独靖国侯不可以?
突然想起,前些天听晔提到的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你知道意潇……为何怎么都不肯入朝为官吗?”
“为什么?”
“因为他恨皇权,恨长公主,恨母后,甚至,恨我们南宫家族……他的妹妹,不是被冷夫人带回了老家,而是……被他母亲一气之下,推下了悬崖!目的,是为了报复冷迟娶了长公主……”
“谁说的?”
“陌儿。”
……
“我的名字里,有一个凝字。”
凝?
凝……
答案呼之欲出,身后突然有人叫道:“王上,不好了!”
太监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了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二人。如陌慌忙推开冷意潇的怀抱,眼角残留的泪痕很快被拭尽,但看冷意潇的胸前,湿意明显,她有些抱歉。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已经不是十年前,他也不知道她的身份,这样,难免有些不合适。
尴尬地低头,冷意潇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抬手,轻轻拍了她的肩膀,淡淡地笑道:“没关系,不必放在心上。”
如陌点头,多年没有这样痛快地流泪,现在觉得好多了。
“何事惊慌?”南宫傲问。
“启禀王上,靖国侯府来报,长公三月的京都城,开始下起连绵细雨,一下便是十来日。京都城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在一片潮湿之中。
南宫晔处理完政务,走在自家后院的回廊里,四周除了轻微的雨声,再无其它声响。他走几步,停几步,忽然有些不适应这么清静。
“长风,朝惜苑里……近来可有动静?”
长风现身,“禀王爷,王妃自被禁足以后,每日待在寝居,不说话,连院子都很少出,也不让水月进屋伺候。”
“哦?”南宫晔疑惑道:“为何如此?”
长风想了想,给出一个他认为比较合理的答案:“也许……是伤心了吧!?”
伤心?南宫晔眸光一动,眼前蓦地浮现出那日朝忆苑里,女子受刑之后依然笑着的脸,尽管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她眼底透出的其实是浓烈的哀伤,但她还是能笑出来,她也许不知道,那样的笑容,比哭泣更让人想要怜惜。
“她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齐先生说,伤及筋骨,至少还需休养一个半月。”
这么严重?南宫晔皱眉,没多想,转身就朝朝惜苑方向行去,刚行几步,身后方向闪出一人,在长风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退下。长风连忙追上南宫晔,“王爷,狼崖山有消息传来。”
南宫晔立时顿步,回身,一向深邃的眼倏然亮了起来,“是何消息?快讲。”
长风道:“昨日傍晚,有个蒙面的白衣女子出现在悬崖底下的石屋附近。”
南宫晔面色一喜,急声问道:“她可曾进屋?”
长风道:“并未进屋,她只是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眼睛一直望着石门,身边没有旁人,我们的人上前问她是不是当年石屋里的女孩,她没有回答就离开了。”
南宫晔立刻想起当年在那间石屋里,他追着她问十句话她也不回一个字的情形,顿时扬唇笑起来,没有回答就对了,以她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回答。
“她现在落脚何处?”南宫晔问,心里忽然有两分激动。十年前,那个在狼崖山救过他一命、与他并肩御敌的倔强女孩,他从未忘记过。
长风摇头,“尚未得知,我们的人在她离开后不久……跟丢了。”
南宫晔心头一沉,“怎么跟丢的?”
长风垂首道:“他们跟着白衣女子进了一个树林,林里迷雾重重,一进去,那女子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我们的人在里头转了五个时辰才转出那座林子,白衣女子早已没了踪影。”
南宫晔皱眉,是那座浓雾迷蒙的林子么?当年,她就是利用那座林子助他逃过一劫,看她的样子,似是还懂些奇门阵法,他们跟丢也算正常。只是,这一次又失踪迹,不知要到何时,他与她才能重逢。
“吩咐下去,若再发现此女行踪,不准现身,立即来禀。”
“是。”长风应了就要退下,南宫晔又道:“还有,叫他们找人将她的样子画出来,身形、衣着、发髻、头饰……尽可能详细。”
第二天长风拿着画像交给他的时候,他在下朝回府的路上,正路径一座园子,灰白砖墙,墙内有桃枝伸展而出,枝子上三两朵桃花初初绽放,嫣红夭灼。
过了这园子,前面就是辰王府。
“王爷,画像到了。”马车外,长风突然现身,双手捧了一副画卷递上来。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南宫晔接过画卷,立即展开。
画中女子,衣裳纯白如雪,长发迎风翻飞,轻纱覆面,五官轮廓朦胧不清,带着特有的神秘感。全身上下,无一饰物点缀,却美得不似凡尘之女。
南宫晔不自觉扬唇,望着画中女子面上的白纱,有一种想要揭下的冲动,他相信,面纱背后的那张脸,必定倾国倾城,倘若没有留下疤痕。
记忆之门,又在这一刻开启……
天幕四合,迟迟未归的女孩,终于背着黄昏里的最后一丝光线,满身血污地出现在石室的门口。每日如此,旧伤未愈,又添一身新伤,染了血污的衣裳零零碎碎挂在她小小的身子上,破烂得还不如街头乞丐。而这回,连她那张精致的小脸都遍布血污,只有一双冷漠却充满灵气的眼睛依旧黑白分明。
“你的脸也受伤了?快过来,上药。”他支起身子,朝她招手。
女孩仿佛没听见,看也不看他一眼,扔下手中食物,径直走到铺了一件破旧衣裳的地方躺下,那样子竟是疲惫至极,而那种表情,他只在牢狱中那些被施过酷刑的死囚的脸上看到过。
“你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拖着重伤的身子挪到她身边去,用手擦掉她面上的血污,将特制的伤药细细在她伤口上涂抹。他很少这样温柔,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他看到她的眼角似乎有一分湿意,心间不由自主的一疼,问道:“你到底因何受伤?是为了给我送的这些食物吗?”
“不是。”
那是她第一次回答他的问题,嗓音清冷,带了些沙哑。而其它问题,她始终不曾回答过。比如她的名字?她为何一个人住在那荒凉的山崖底下?她白天都去了何处?因何受伤?是谁伤她……诸如此类,他一无所知,只知“家人”一词,是她最大的禁忌。
“若不留疤,你将来,必定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为她上完药,他笑着说。她却垂了眼,默默走开,面上没有羞涩、没有高兴、亦无期待和憧憬……
南宫晔抬手,轻轻抚上画中女子的那张脸,就像曾经拭去她面上血污的姿态。虽然看不见面容,但那种出尘脱俗的冷然气质透画而出,让他觉得熟悉,恍然间,似已见过。不禁拧眉,正于脑海中细细搜罗,旁边伸展出桃枝的院墙内忽然传来悠扬的琴音,短短一串音符,似泉水叮咚,沁人心魂。
南宫晔抚摸着画像的手微微一顿,“何人抚琴?”
长风道:“回王爷,是这千色园的主人。”
南宫晔撩开窗帘,往外望了一眼,“千色园?不是董园吗?”
长风回道:“董家人半月前已将此园卖出,举家搬离京都城,这座园子的新主人将此园改名为千色园。”
有桃千株,色泽不一,是为千色。
此刻的千色园内,桃花万朵,夭灼盛放,满院子的姹紫嫣红,一片瑰丽旖旎之色,美不胜收。
在这桃花林中,有一木制茶亭,亭中有女子二人,一个坐于琴案前,一个倚在亭栏边,不看二人相貌,单是那份高贵优雅的气质,已是不俗。
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受伤之后离开辰王府、后又买下这座园子的新主人,如陌,以及静心茶楼的紫衣女子易语。
易语抄手倚亭栏,带着春光明媚的笑容,等待着如陌对她新拿来的这方瑶琴做出反应。
如陌看着那方琴,眼中光华闪耀,明灭不定,过了许久才缓缓抬手,轻轻拨动琴弦,一串珠玉之音流淌而过,如陌惊喜回眸,诧异万分。
“是正吟!”
千百年来,最富盛名的琴师容清公子于一百多年前亲手打造的传世名琴“正吟”、“息鸣”之一的正吟!自五岁起,就成为她梦寐以求之物。
她自小爱琴,又天纵聪明,七岁时对于琴的造诣,便已是别人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因此,她对琴的要求也非常之高,尽管她所拥有的皆为难得一见的好琴,可她最想要的,始终是正吟。但正吟不仅为传世名琴,千万金难求,且江湖传言,此琴与另一传世名琴“息鸣”身系百年来一重大宝藏之下落,传闻得此二琴,不仅富可敌国,更能动摇一国江山乃至天下,为世所共求。
人们皆为宝藏而去,唯独她,只为这琴本身。
“我寻了整整三年,一直毫无消息。易语,你从何处得来?”
易语耸肩,轻轻摇了一下头,“不是我。”
“不是你?”如陌微微诧异,“那是谁?”
除了易语,还有谁知道她最想要的是正吟?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帮她寻到正吟?
易语笑道:“是残歌。”
如陌愣住,竟是他?!沉默内敛、向来只醉心武学、自两年前灭了嗜血楼之后被江湖人称作江湖第一人的“烈焰残歌”莫残歌!
“他回来了?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此之快?”
易语道:“残歌的办事效率向来很高,不过……这琴是他让阁中弟子先送了回来给你,他还在回来的路上,预计还需几日,方能回城。”
如陌点头,“难为他了。”这边要处理叛相余党,金国那边新转过去的暗阁势力初初发展,难免有些麻烦。
易语笑道:“他愿意。谁叫他输给你了呢,愿赌就得服输。诶,对了,我阁里还有点事要处理,得先走了。这次你去辰王府,别再让他欺负了!不然我杀了他,你可别伤心。”
如陌失笑,“只怕你杀不了他!”南宫晔可不是一般人,她七岁时遇见他,他一个受伤的人,能从数十个顶尖高手的手底下活下来,绝非常人可比。
易语不屑,撇了撇嘴,说了声“走了”,便消失在千色园外。
如陌回眸,轻抚手底瑶琴,心思微动,南宫晔,他也该来了!日前,她去了狼崖山底,石室还在,原先十分隐秘的石门前,树枝、杂草,皆被除尽,似是怕她回去之后找不到石屋的位置。
“启禀小姐,门外有人求见。敲门的是一名黑衣佩剑侍卫,说是他家主子慕琴音而来。”丫鬟沁贞入亭禀报。
如陌眉心一动,淡淡问道:“那你可见到他家主子了?”
“属下不曾见到,他家主子人在马车里,那辆马车很大很体面,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
身份?他的确是个有身份的人!如陌微微嘲弄地笑起来,“你去回话,千色园只见知音,不入无名之辈。”
千色园大门外,南宫晔坐在马车里,听着长风的回禀,盯着手中画像,脑海中却浮现出圣心湖中,一身白衣、面覆轻纱的年轻女子乘竹筏飘然离去的身影,如仙一般,清雅脱俗。
如陌,如陌……他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两眼缓缓眯了起来。
只见知音,不见无名之辈!
“在此之前,可有人来此求见过?”
长风想了想,回道:“古予舒来过三次,皆被拒之门外。”
“那倒是奇了,古予舒精通音律,也不算无名之辈,应该符合她的要求才是。看来,今日这规矩,是特为本王而定。”南宫晔眯着眼睛凝思片刻,吩咐道:“长风,你去请意潇来。”
不多时,冷意潇随长风而至。月白长衫,长发披散,一贯的随意而潇洒的姿态。见了马车内沉稳在座的南宫晔,他疑惑问道:“是何要事,如此急着叫我来?”
南宫晔收起画卷,利落地跳下马车,望一眼千色园大门,深邃凤眸暗光涌动,“我需要借你的面子,进这园子见个人。”
冷意潇笑道:“是什么人?我的面子比你辰王的面子还要大?”
南宫晔十分肯定道:“非你不可!半月前,她于圣心湖抚琴,那日湖中画舫无数,她不曾看上一眼,只在你到来之后,借你竹筏离去。她对你,必定是另眼相看。”
“是她?”冷意潇微微诧异,那日湖心一别,之后再没相见,原来她竟然换了个身份住到辰王府隔壁。
南宫晔命马车先行离去,与冷意潇一齐走近门前。
叩门声响了两下,门便开了。
开门的人是一直等在门后的沁贞,一见冷意潇,她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意潇公子!”
冷意潇微微拱手道:“姑娘好记性,在下前来拜访如陌小姐,烦请姑娘帮忙通传。”
沁贞连忙笑道:“不必通传,我家主子有言在先,若是意潇公子,只管请进。不过……”她偏头看了眼冷意潇身侧的南宫晔,略有迟疑。
冷意潇忙道:“哦,这位是意潇的好友,慕名而来,若是不方便,姑娘还是进屋通报一声的好。”
沁贞想了想,才道:“那就请公子稍待片刻。”
“有劳。”
沁贞离去,千色园大门被关上,一直静默在旁的南宫晔这才缓缓开口:“古予舒三次上门,求而不得见,意潇你却无需通传,随意出入,看来她对你……还不只是另眼相待那么简单。”他的眼光望过来,带着探寻,心底里竟有一丝酸涩。忽然想,这个女子也许只是与记忆中的她打扮相似、身形相近,或许不是她。他觉得,如她那般清冷的人,应无人能从她那里轻易得到特权。除非,那个人对她意义非凡。
冷意潇淡淡笑一笑,并不回应。
片刻,门再度被打开,沁贞立在门的一边,礼貌恭请:“两位公子请。”
二人进园,随沁贞直入桃林。
万朵桃花掩映之中,如陌着一袭纯白衣裙,抚琴而坐,面覆轻纱,露出一双清华耀目的绝世双眸,冷漠神秘,清雅出尘,俨如
主……薨了!”
那个女人,死了!如陌眼睛一眯,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何滋味。
终于死了。
“靖国侯可回府了?陵王有何反应?”南宫傲又问。
太监回道:“靖国侯已经回府。陵王说长公主忽然薨
处提醒他她对于他的重要性。
南宫傲面无表情的听着,目光停留在她低垂的眼眸,就这么沉着,不说话。
妍贵妃见他不给于反应,过了一会儿,心里便里越来越慌,最后不得不说道:“臣妾……这就遣他们回翌国。”
说着便对着身后打了个手势,立刻便有几十名黑衣蒙面人现身。妍贵妃道:“你们都回去,告诉父王,王上对本宫很好,本宫在这里也很安全,叫父王不必担心。”
黑衣人颔领命离去。南宫傲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瞬间被掩藏,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