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风晓萱的目光在那淋漓的“战”字上只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窗外。东方天际那抹执拗的灰白,正艰难地撕扯着浓墨般的夜幕。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情绪的波动彻底沉入寒潭,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锐利与专注。

“时间不多了。”她的声音斩断寂静,毫无波澜,如同宣判,“周文渊那边,天亮之前必有动作。薛家,不会坐以待毙。”她走到桌旁,无视那刺目的“战”字和狼藉,从袖中取出那枚带着诡异符文的蜡丸和折叠好的罪状纸,放在相对干净的一角。

“翠微。”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门板。

门外立刻传来翠微压抑着紧张的回应:“奴婢在!”

“进来。”

翠微推门而入,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坚决。她方才在门外,虽未听清全部,但公主的雷霆手段和小姐写下的那个字,已足够让她明白,这林府的天彻底变了,而她,已别无选择地绑在了小姐这条船上。

“你,”风晓萱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翠微脸上,“即刻出府,去寻南市绸缎庄赵掌柜的遗孀赵娘子,还有城西卖豆腐的刘老伯。告诉他们,公主殿下已知薛家恶行,更握有薛家勾结北狄的铁证!周知府奉旨查案,天一亮便要动手!若想为亲人讨还血债,若想亲眼看着薛家倒台,便在今夜子时之前,带着他们所知的一切,到林府后角门!”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他们,这是唯一的机会!过时不候!”

翠微心头剧震,让她一个丫鬟深更半夜去寻这些被薛家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还要传如此惊天的消息?!这无异于刀尖舔血!她下意识地看向林向晚,眼中带着求助和恐惧。

林向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她没有犹豫,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翠微冰凉颤抖的手,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翠微,看着我!你是我唯一能托付性命的人!薛家不倒,我们主仆永无宁日!公主殿下为我们撑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告诉他们,就说是我林向晚以性命担保!今夜不来,血仇永无昭雪之日!”

翠微看着小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决绝火焰,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同样在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力量,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小姐放心!奴婢……奴婢就是爬,也要爬到!一定把话带到!”

“好。”风晓萱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肯定,“小心行事,避开薛家耳目。若遇盘查,只说是奉小姐之命,为老太太采买急用药材。”她顿了顿,补充道,“带上这个。”她从怀中摸出一块小巧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极其简单的云纹,递给翠微,“若遇府兵或官差纠缠,示此牌,无人敢拦。”

翠微双手接过那枚触手温凉、看似不起眼却隐含威势的令牌,如同捧着救命符,珍重地贴身藏好,再不敢耽搁,转身匆匆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风晓萱走到那支射穿桌案的弩箭旁,弯腰,用帕子仔细包裹住箭尾残留的、带着刺鼻硫磺和淡淡腥膻味的焦黑油布残片。她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专注得近乎冷酷,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而非杀人凶器。

“殿下,这是……”林向晚忍不住靠近。

“引火之物,北狄萨满秘制。”风晓萱的声音毫无起伏,将残片小心收好,“薛家的‘听风卫’或许能弄到军中劲弩,但这东西,绝非他们能轻易得来。那枚蜡丸上的符文,更非寻常北狄探子能掌握。”她抬起眼,目光穿透破碎的窗棂,投向薛府方向那片依旧沉浸在黑暗中的庞大府邸轮廓,“薛家背后,还有鱼。更大,更毒的鱼。”

林向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您是说……京城?或者……北狄王庭?”

“都有可能。”风晓萱的回答简洁而危险,“所以,周文渊的态度至关重要。他奉旨查案是真,但敢查到哪一步,能查到哪一步,取决于他有多大决心,以及……”她眼中寒光一闪,“他身后站着谁。”

就在这时,院外隐约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整齐迅疾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甲胄摩擦声!紧接着,是府兵刻意压低却清晰的通传:“殿下!周大人有密函急呈!”

风晓萱与林向晚对视一眼。来了!比预想的更快!

“进。”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露的府兵快步而入,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奉上一枚火漆密封的竹筒,火漆上清晰地印着扬州知府官印。“禀殿下!周大人亲笔密函!大人命卑职转呈殿下,并传口信:‘鱼已惊,网将张,请殿下示下!’”

风晓萱接过竹筒,指尖微一用力,捏碎火漆,抽出里面的薄纸。就着摇曳的烛光,她迅速扫过上面的字迹。周文渊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就:

「殿下钧鉴:薛府异动!薛二亲率听风卫数十,强闯府衙大牢!口称提审其府中‘逃奴’,实欲灭被擒刺客之口!卑职已命亲信死守内监,然薛家气焰嚣张,恐难久持!另,卑职派往监视薛府之暗哨急报,府内后园有异动,似有秘道开启痕迹!疑有更大人物潜藏或欲遁!事急矣!请殿下速断!周文渊顿首」

短短数行字,却透出刀光剑影的凶险!薛二狗急跳墙,竟敢强闯府衙!而薛府内的秘道异动,更印证了背后还有大鱼!

风晓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眸子,寒芒暴涨!她猛地将密函拍在桌上,正好覆盖在那淋漓的“战”字之上!

“好一个薛二!好一个狗急跳墙!”她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带着凛冽的杀意,“周文渊还算有几分胆色,知道死守。”

她转向那报信的府兵,语速快如疾风:“立刻回去告诉周文渊!薛二强闯府衙,形同造反!给本宫打!格杀勿论!所有听风卫,一个不留!尸体挂上府衙辕门示众!至于他府内那条秘道……”风晓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告诉周文渊,本宫亲自去会会!让他调集所有可靠人手,封锁薛府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天亮之前,本宫要看到薛二的人头,挂在薛府大门之上!”

“遵命!”府兵被这杀气腾腾的命令激得热血上涌,抱拳领命,转身如旋风般冲了出去。

命令下达,风晓萱却并未停歇。她迅速走到书案前,扯过一张干净的素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林向晚凑近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皇城司江南道暗察使:潜鳞令现,北狄爪牙已入扬州薛府。着尔等即刻调集扬州左近所有暗桩,封锁水陆要道,缉拿一切可疑北狄细作!薛府之事,本宫亲理,尔等在外围策应,不得擅入打草惊蛇!此令十万火急,违令者斩!——风晓萱」

写罢,她取出那半块潜鳞令,在末尾重重一按!令牌边缘的焦痕和中央的“御”字,清晰地印在纸上,带着血腥与皇权的双重威压。

“向晚!”风晓萱将密令折好,塞入一个特制的细竹筒,“你立刻去后角门,接应翠微带回的苦主。将他们安置在府内最安全的静室,派可靠人看守。拿到他们的证词,尤其是关于薛二强掳民女、听风卫杀人害命的细节!要快!要详尽!”她将竹筒塞入林向晚手中,“然后,将此密令交给守在后角门外的……一个卖夜宵馄饨的老汉。他摊子上的灯笼,是白色的。”

林向晚紧紧握住那带着风晓萱指尖余温的竹筒,心脏狂跳,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血脉中奔涌。她重重点头:“向晚明白!”

风晓萱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被密函覆盖、墨痕犹在的“战”字,又深深看了一眼林向晚。没有多余的言语,她猛地转身,走到那扇被刺客撞破的窗前,夜风灌入,吹得她布衣猎猎作响。她单手在窗棂上一撑,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雨燕,轻盈却决绝地翻了出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直扑薛府方向!

林向晚冲到窗边,只看到一片晃动的树影和远处薛府方向隐约传来的、被夜风送来的、金铁交鸣的厮杀声!那声音遥远而模糊,却如同战鼓,狠狠敲在她的心上。

她猛地攥紧手中的竹筒,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转身冲出房门,朝着后角门的方向狂奔而去!她的裙裾在微明的晨光中翻飞,如同扑向风暴的海燕。

血与火的战幕,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由那位布衣公主亲手拉开!而她林向晚,已身在局中,再无退路,唯有——**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