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我们话剧社看看吧,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是我们社团的经典之作……啊?不想演《哈姆雷特》啊?当然可以!想演什么都可以!”
“同学同学,来我们城市骑行社团吧,保证月瘦十斤,每个月交三十块社团费就行,只需三十块……哎,同学别走啊!我没有说你胖的意思!”
“这位同学,来电影社团吧,足不出户就能阅尽各种大片……不不不,我们不是盗版资源,保证都是蓝光正版!”
“同学,听说过×××明星吗?别看她的官方人设是古筝爱好者,其实她是咱们学校小提琴社走出来的!真的!不骗你!都是玩弦乐的,万变不离其宗嘛!”
……
军训结束后,繁忙充实的大学生活正式开始了。
社团招新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一夜之间如春笋般长出来的白色小棚子在教学区前一字排开,大二的学长学姐们热情地分发传单,邀请新生们入会。
大部分社团迎新点摆满了偶像明星的人形立牌和五颜六色的易拉宝,易拉宝上写满了社团介绍和曾经荣获的大多数人从没听说过的奖项。
郑文枝下了课后早早回了寝室,裴今今和乔真还有跟屁虫曹麟在一块逛,头一次看到这么多有意思的社团,他们觉得新奇不已。
曹麟问他的小姐妹们:“你们有想加入的社团吗?”
乔真很苦恼:“我想参加的社团人太多了,估计拿不到报名表。”
她望向左侧的街舞社。出于明星效应,街舞社、滑板社等几个社团火爆得不得了,挤满了想报名的人。
曹麟又转过头来问裴今今:“你呢,今今?你也想加入街舞社吗?”
裴今今摇摇头,太热门的社团不是她的首选。
曹麟挠了挠下巴:“真愁人,我想去汉服社,但去的基本都是女生,她们会不会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啊?”
乔真乐了,搡了他一把:“想去就去呗,古代又不是没有男生,难不成人家不穿衣服啊?”
虽然说得有道理,但曹麟耸耸肩,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算了算了,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抱团使我快乐。”
去年的社团迎新现场十分冷清,招新活跃度也不高。今年为了激起大家的热情,学校希望每个大一新生最少加入一个社团,并不是硬性要求,但入了的话可以加五分的学分。
裴今今是冲着学分来的。她仔细搜寻了一番,终于在最末尾的位置找到了答案——“黑客帝国”协会。
全场最冷清的莫过于它。
不像其他社团布置得花里胡哨的,“黑客帝国”里头的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外加一台笔记本电脑,外头简单悬挂了一条写着社团名字的横幅,连个易拉宝都没有。
可以说是很自暴自弃了。
曹麟陪她们过去,忍不住小声评论:“‘黑客帝国’,这不是电影名字吗?真特别啊!”
一看就是与计算机相关的,乔真对这个社团一点兴趣也没有:“今今你到底看上它什么了?估计除了我们,不会有其他人来光顾这个社团了吧?”
坐在电脑前的男生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他微微一笑。
他眼神沉静而忧郁,说话温温柔柔的,令人如沐春风:“同学,你们是想加入我们‘黑客帝国’协会吗?”
“我们想先了解一下。”裴今今说。
他合上电脑:“尽管问就好了。”
乔真被对方的颜值迷惑,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自己喜欢的一个韩国明星。她问的问题根本没问在点上:“你就是‘黑客帝国’的社长吗?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大二的吗?”
虽然是不相干的问题,但男生还是耐心回答了。他是大二计算机系的郁持风,“黑客帝国”协会的副会长,至于会长,经常不见人影。
裴今今捂住乔真的嘴,阻止她继续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这种话。
裴今今在椅子上坐下,正经严肃的样子像是在谈判:“进入你们社团有什么硬性要求吗?比如必须熟练使用计算机?”
郁持风笑了笑:“当然没有。”
裴今今皱眉:“那你们的社团名……”
“黑客帝国”听起来还挺厉害的,让她想起了无数部与黑客相关的电影。
郁持风说:“这个名字是我们社长看电影的时候随口取的,我们都没反对,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裴今今沉默,他们社长真是够随意的。
裴今今问:“你们社团需要交会费吗?”
郁持风摇头:“不用。”
裴今今又问:“你们平时有什么活动啊?”
郁持风思忖了两秒:“这要看社长的意愿,一般情况下是没有活动的。你们如果有任何计算机方面的疑惑,可以直接来找我们。”
裴今今:“我们入了!”
不用交会费,活动少,她很满意。
乔真举手,欢快地说:“我也入了!”
曹麟震惊了,一会儿看看裴今今,一会儿看看乔真,不知道这个社团哪里吸引了她们。他一咬牙,只好跟着小姐妹们同进退:“我也要入。”
裴今今和乔真、曹麟麻利地在报名表上填了个人信息,顺便填上了郑文枝的名字。
离开“黑客帝国”后,裴今今一行人又转悠了好几圈。
令人意外的是,动漫社居然门庭冷落。
问了才知道,入社的门槛颇高,必须有上百部动漫的阅片量,或者有过cosplay(角色扮演)。这要求对网瘾少女裴今今和乔真来说不在话下。
她们顺利加入了动漫社团,出来的时候,少女之友曹麟正好替乔真排队排到了一张街舞社的报名表。
逛得差不多后,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
“黑客帝国”协会——
郁持风收拾好东西,刚准备撤,神出鬼没的社长大人姗姗来迟,终于记起自己去年创建了这个社团。
他一进来就寻了把椅子坐下,懒洋洋地在桌子上敲了敲手指:“有人报名吗?”
郁持风把报名表递给他看:“一共十个,大部分是男生,只有三个女生。”
社长大人笑了一下:“看来你副社长的魅力没有发挥出来,你在门口站一站,保证入社人数多十倍。”
郁持风更加无奈:“你就别取笑我了。”
社长大人随意扫了一眼报名表,忽然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跟在后头的杨愉喘着粗气跑进来,一进来就找水:“有水吗?渴死我了。”
郁持风丢了一瓶水给他,他一仰头喝了大半瓶,这才记起正事:“怎么样?怎么样?报名的学妹多吗?”
郁持风把刚才对社长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杨愉把社长手中的报名表抢过去,看清名字后,他一下子乐了:“哟呵,这不是咱妹吗?”
郁持风一头雾水:“什么咱妹?”
杨愉用眼神示意社长大人:“喏,裴宵的妹妹不就是我们大家的妹妹吗?”
“裴宵的妹妹?”
郁持风的目光随之落在那个名字上,顿时了然:“是那个叫裴今今的女孩是吗?原来她是你妹妹。”
社长大人裴宵不置可否。巡视得差不多了,他施施然站起身往外走:“既然招得差不多了,那明晚召集大家开一次例会吧。”
裴宵想一出是一出的行径令杨愉瞪圆了眼睛:“什么?开例会?咱们一群只会玩电脑的,开什么例会啊?你都不提前和我们商量商量吗?例会该讲什么内容啊?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毕竟开会这种麻烦事向来都是交给话多的他。
郁持风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裴今今三人接到了例会通知。
没想到“黑客帝国”居然是她们加入的社团中最先组织活动的。
想着又能见到郁持风,乔真隐隐兴奋,裙子换了好几条,想以最完美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可没想到当天下午的时候,例会又忽然取消了,理由是社长临时没空,他这随意的性格倒是和某人有些相似。
总之,例会取消,裴今今反倒松了口气,她本来就没打算去,她正在为晚上物理学院学生会的最后一轮面试做准备。
两者时间上有冲突。
裴今今坐在大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上台,他们准备得很充分,面对学长学姐的提问不慌不忙。
她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默背了一下自己即将要阐述的台词,确认无误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在快要轮到她时,院学生会的主席上台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校学生会的主席和副主席来了,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不少人朝门口的方向望过去,裴今今也好奇地朝那个方向张望。她听说过校学生会主席的名字,詹迎,不仅成绩优秀,还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詹迎不苟言笑,做事情雷厉风行,大家都有些怕她,反倒是副主席挺好说话的。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詹迎个子高挑,留着一头帅气的短发,挺直的背脊和修长的脖颈,看起来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紧接着在她身后出现的,是一张熟面孔,裴宵。
校学生会的来选拔成员,院学生会的自然要让位。
面对学弟学妹们打招呼,詹迎神情冷淡一一点头,算是回应。裴宵则一副很浅的微笑,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被他那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所欺骗。
很快,轮到裴今今。
裴今今调整好心态,面不改色地目视前方,不让这一插曲打扰到自己。三分钟的自我介绍加申请阐述完毕后,接下来轮到了提问环节。
说完,她一抬眼,目光恰好和裴宵的对上。他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一贯的戏谑和调侃,他没有区别对待她,反倒让裴今今静下心来。
“你为什么想加入青年志愿者协会?”詹迎拿着笔在记录本上画出裴今今的名字,然后抬眸注视着她,“说实话就好了,不要跟我扯一些虚头巴脑的。”
詹迎说话直接,裴今今也不打算忸怩,诚恳地说:“因为大三的时候我想申请去支教。”
詹迎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别的人一般都是回复想要回报社会、帮助别人之类听起来有些假大空的话。N大每年都会开展为期三个月的支教,一般都是从各个院系学生会的青年志愿者协会中选人,她倒是很会未雨绸缪。
詹迎问裴宵:“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裴宵抿了抿唇,眼带笑意,没打算为难她:“没有。”
詹迎点点头,又多看了裴今今几眼:“好,我问完了。”
末了,詹迎侧过脸和身旁的裴宵耳语了几句,裴宵也微微转身专注地听她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詹迎笑起来,裴宵也抿唇笑了笑。
郎才女貌,他们看起来挺般配的。
裴今今的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个念头,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呸呸呸,裴宵跟“郎才”这两个字才没关系呢!
最后一轮面试结束,结果要几天后才能出来,裴今今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
没想到裴宵在外头等她。
她一出来,裴宵就玩味地笑:“怎么突然想起竞选学生会了?”
裴今今反问:“我助人为乐,不行吗?”
裴宵笑起来,故作好心地说:“当然可以,需要我去跟詹迎美言几句吗?”
裴今今听他提起詹迎的名字,忍不住撇嘴,悄悄说:“你的话她会听吗?”
裴宵没听清。
裴今今抬高声音言之凿凿:“我说,我才不搞黑幕这一套。”说完便不再理会他,梗着脖子自顾自往外走。
裴宵则不急不缓地跟在她后面往外走。
离开教学区后需要穿过一段五分钟左右的“无人区”。之所以叫“无人区”,是因为那个路段正在建房子,每到夜晚就静悄悄的,再加上没安路灯,一个人走这条路颇有些吓人。
裴今今缩着脖子尽量不往两边看,两人一前一后穿梭而过。
离开“无人区”,再穿过热闹的小吃街,便是寝室了。
身后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皱眉:“你老跟着我干吗?”
裴宵一脸无辜:“寝室就在这个方向,谁跟着你了?”
骗人,他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在外面租房子住了。
裴今今不再管他,任由他跟着。
一路上有不少认识裴宵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便笑着回应几句。他人缘一直都很好。
很快到了B栋寝室楼下。
裴宵快走几步跟上来跟她说:“我跟冯阿姨说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你不必拿给我了,分给你室友就行。”
裴今今皱紧眉头往自己寝室的窗户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应:“嗯,好。”
裴宵细心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也随之抬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裴今今又谨慎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寝室的窗户,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
死马当活马医,多一个人分析不是坏事。
今天下午课间休息的时候,曹麟忽然凑过来问她们:“你们寝室是在B栋四楼,对吧?”
裴今今觉得他在说废话,她们所住的B栋和曹麟所住的E栋遥遥相望,她们寝室在四楼,曹麟寝室也在四楼,偶尔往那边看过去,还能看到曹麟站在阳台上手舞足蹈地刷牙。
两个同专业的寝室互相喊话也是常事。
曹麟吐槽道:“你们寝室到底谁那么闲啊,大半夜不睡觉趴在窗户边?我起来上厕所往外一瞥,简直要吓死了。”
裴今今和乔真面面相觑,第一反应是曹麟在骗她们,可看他的表情,的确是吓得不轻。
乔真说:“你看错了吧?谁会大晚上不睡觉趴在窗户边啊?”
曹麟挠头:“我明明就看到了啊,黑色长发,白色裙子,应该就是你俩中的一个吧?”
乔真打了个哆嗦:“我们寝室没人穿白色裙子。”
一直在看书的郑文枝默默接过话茬:“应该是闹鬼。”
她这句阴森森的话彻底把裴今今吓到了。
“我们想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特意回寝室检查了。窗外防盗网上挂了一条浅色的毛巾,曹麟可能是把那条毛巾认成了裙子,但还是解释不通黑色头发。”裴今今忧心忡忡地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裴宵不知道想到什么,低低笑了一声,然后毫不留情地笑话她:“不管是怎么回事,你只要高歌一曲,肯定能把那个鬼吓跑。”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裴今今白了他一眼,后悔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
她硬邦邦地说:“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阿今。”
在她即将消失在楼道的那一刹,裴宵忽然喊住她。
裴今今转过头,却见裴宵慢慢扬唇,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他右手在耳边做了一个手势:“害怕的话给我打电话。”
裴今今一愣,快走几步上了楼。
他分明就看出了她的紧张。
其实裴今今胆子挺小的。
每次打开寝室门,她都会吓一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在乔真桌子上的iPad。乔真的iPad壁纸是她喜欢的偶像明星在万圣节当天拍的一张照片。裴今今曾试图让乔真换一张壁纸,乔真却很不理解,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的哥哥全宇宙最帅!闪闪发光的美貌值得让所有人看到!”
iPad其实不可怕,壁纸也不可怕,裴今今不敢跟乔真说实话,怕一出口就会挨她的揍——iPad黑色的边框再配上那张照片,乍一眼看过去真的很像遗照。还是恐怖片画风的遗照。
洗漱完毕后,裴今今躺在床上拿被子将自己完全包裹住,只敢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新买的风扇任劳任怨地向她的被子输送着凉风。
和恐惧比起来,热根本算不了什么。
大家都闭口不谈下午曹麟说的那件事,乔真打开播放器放了好几首欢快的歌,还分享了几个冷笑话,可惜大家都笑不出来,气氛更加凝重了。
熄灯后,裴今今把自己完全蒙在被窝里。她打开手机,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点开了通讯录里“讨厌鬼”的名字。
不想露怯,她正要退出来,没想到裴宵主动拨了过来。
其实是不想接的,但她忘了调静音,音乐声响起来的瞬间,手一抖便按到了接通键。
那头很吵,依稀能听出来是几个男生在说话,裴宵走远了些,这才开口:“怎么接这么快?”
裴今今压低嗓音,含混不清地说:“正好在玩手机。”
那头,裴宵问:“你之前说的事,查清楚是什么原因了吗?”
裴今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语气格外冷静:“好了,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依然是那个心口不一的小姑娘,害怕的时候尤其喜欢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裴宵轻轻出了一口气,似笑似叹:“你怎么还是这么胆小。”
记得初一结束那年,放暑假的前夕。
裴今今的音乐老师在班上给他们放了一部恐怖片,全班同学都吓得不轻。事到如今,故事内容她已经记不清了,但观影时恐怖画面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却还在。
刚看完电影的那几天,裴今今不敢一个人上厕所,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甚至连洗头都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就感觉有鬼在盯着她看。
晚上的时候裴今今缠着要跟母亲冯玉淑一块睡,裴和谦只好去睡书房。可是好景不长,几天后,裴和谦和冯玉淑去外地出差,把她和裴宵送去了乡下爷爷奶奶家。
讨人厌的裴宵有一对温柔和蔼的爷爷奶奶。
他们对裴今今特别好,爷爷给她念诗集,教她写毛笔字,奶奶给她洗干净的水果,给她扎漂亮的麻花辫,并不因为她不是他们的亲孙女就薄待她。
她很喜欢和爷爷奶奶待在一块,可晚上的时候依然很害怕。
夜晚的时候,她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敢侧过身,也不敢将身体任何一个部位伸出床沿。她牢牢盯着窗外玉兰树投落在墙壁上的影子看,想象着它的枝干幻化出五指,把她抓住一口吃掉。
后来实在怕得不行,她索性爬起来拉上窗帘,让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漆黑,但全然的黑暗似乎更加可怕。
正当她哆哆嗦嗦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门忽然被推开,一大团白色撞了进来。
她吓得捂着脑袋大喊:“鬼啊!”
裴宵没好气地从被褥后面探出头:“见过这么好看的鬼吗?”他把被褥往床上一扔,“这里也是我的房间。”
在爷爷奶奶眼里,他们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男女之分,所以只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这张床的确很大,睡三个成年人都不成问题。
裴今今不肯,在床上滚来滚去,试图把裴宵的被子蹬下去:“你去睡地上。”
“再蹬我就把你丢出去。”裴宵说。
裴今今听出了他语气里威胁的意味,缩起腿,拿眼睛横他。
裴宵瞥她一眼,拉开窗帘,让月光重新洒进来:“这也是我爷爷奶奶家,凭什么我睡地上。”
他用了一个“也”字,并没有把裴今今排除在外。说着,他跳上床,径直躺了下来。
裴今今往床的另一边一缩,警惕地望着他:“你干什么?”
裴宵把眼睛一闭,理所当然地说:“睡觉呗。”
裴今今又气又无可奈何,她知道自己斗不过裴宵,只好把枕头隔在两个人中间,跟他划清界限。
她严肃地说:“不许越线。”
裴宵也很严肃:“如果越线了怎么办?”
裴今今说:“越线了,你就是猪。”
裴宵笑出声,觉得她有点傻。
他摇摇头,坐了起来,像是妥协了一般:“好了好了,我出去睡沙发总行了吧,把房间让给你。喏,都是你的!”
他重新叠好被褥,正要将其抱起来,裴今今伸出手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裴宵顿住,转头愣愣地望着她。
裴今今从被窝里露出半个脑袋,她眨巴眨巴眼睛,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什么……不如你还是睡地上吧……挤在沙发上多不舒服啊,出去吵到爷爷奶奶就不好了。”
她嗓音软软的,听起来有些可怜。
裴宵倏地笑了。
他没有戳穿她,而是依言把被褥铺在了地上。
躺下后,他忽然盯住窗外,“咦”了一声:“窗外好像有东西——”
说完这句他便不说话了。
裴今今心里有些慌,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小声地喊他的名字:“裴宵,窗外有什么东西啊?”
裴宵还是不说话。
她只得下床,蹲下来推了推他的肩膀,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了点哭腔:“裴宵,裴宵你睡着了吗?你说话呀!”
裴宵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裴今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呼吸。下一秒,裴宵猛地睁开眼睛支起上半身做张牙舞爪状吓唬她:“鬼啊!”
裴今今果然吓得大叫。
恶作剧得逞,裴宵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你是傻子吗?怎么什么都信?”
裴今今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她闷不作声地爬上床盖好被子,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
裴宵一骨碌站起来,赤着脚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夜风吹拂进来。
“你看,窗外什么也没有,根本没有鬼。”他转过头冲她扬唇一笑,“所以不要害怕。”
裴今今不理他。
裴宵不再逗她了,难得一本正经道:“要是害怕的话,就大声唱歌,唱歌就不会害怕了。”
裴今今翻了个身,闷闷地说:“我不会唱歌,”一顿,她补充,“我是说我不害怕。”
裴宵笑:“《两只老虎》总会吧?”
裴今今沉默了两秒:“我唱歌不好听。”
裴宵不信:“能难听到哪里去?你唱唱看。”
裴今今憋了憋,没憋住,果真唱了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
越唱声音越低,她瞅一眼半天没说话的裴宵,却见他正捂着肚子无言地笑。
这调跑得从奶奶家到姥姥家了。
裴今今很是无语,她板着脸从床上坐起来:“有什么好笑的?你别笑!”
“好,我不笑。”裴宵忍住笑,“我只是在想,就算有鬼都会被你的歌声吓跑。”
又被他笑话了,裴今今索性用被子将自己整个埋住,包裹成一条毛毛虫。她认真检讨,为什么自己又会中他的套?
被子外的裴宵对她说:“哎,这样吧,我唱歌给你听。”
他这句话听起来很真诚,但裴今今才不上当,她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了。
轻柔的月光洒满床铺,裴宵坐在床边,他眼眸清亮,比湖泊还要清澈。
他真的唱了起来,轻轻哼的歌,依然是那首《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他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唱了好几遍。
少年的嗓音尚还处在变声期,其实并没有比她唱得好听到哪里去。
裴今今闭上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害怕的情绪在吵吵闹闹中一扫而空。
伴随着微微沙哑的歌声,睡意袭来。
在梦里,他是一只老虎,她也是一只小老虎。
412寝室。
裴今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久到裴宵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但他一直没有挂断电话,而是轻声告诉她这一年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没有她参与的事。
裴今今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说话,在她开始犯困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地惊醒,将被子掀开一条缝去看,原来是起夜的乔真,迷迷糊糊地去洗手间。
不知道乔真看到了什么,忽然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撞倒了搁在洗脸台上的洗漱用品,漱口杯和沐浴露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乔真的声音大到裴宵都听到了,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怎么回事儿?”
顾不上回答裴宵,裴今今立马爬起来,她吓得不行,声音都在发抖:“怎么了?乔真你没事吧?”
郑文枝也被吵醒了,她淡定地揉揉眼睛:“真有鬼吗?”
乔真彻底清醒了,又气又好笑:“什么鬼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吓我一跳!隔壁寝室干吗把拖把头搭到我们这边来啊?”
不是闹鬼,而是大乌龙。
根本没有什么长发女鬼,只有拖把头配白毛巾。
终于明白实情的裴今今第一反应是捂紧手机听筒,不让裴宵听到这头的真相,可他还是听到了。
那头的人果然在笑。
裴今今咬牙,赶紧挂断了电话,免得他开口嘲笑自己。
裴宵其人,果然一如既往地讨人厌。
但是怎么办呢,害怕的时候,她想到的第一个人,一直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