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y,让走廊里的记者离开我病房门口。”我蹙着眉,很不耐烦地冲着门口喊。
“好。”Lucy回答的很干脆,很积极。因为我喜怒无常的情绪,身边的人都很小心翼翼。尤其是我回到小城第一时间把冷墨研赶回国外的举动发生后,大家对我唯恐不及。
我背靠病床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新闻:【静丞集团总裁舍命解救拐卖儿童,心有大爱】
新闻说,范丞忻和未婚妻樊诗蕾在芭提雅度假被当地黑恶势力绑架,交涉过程中发现被拐儿童,不顾生命安危全力解救,最终,未婚妻樊诗蕾不幸被黑帮头目杀害,范总拣回一命,但因伤心过度一蹶不振,现在医院静养。
文章隐去容易引起争论部分和细节信息,评论里全是赞扬和惋惜,质疑和解析不会出现。
公关宣传部敏锐地抓到了拐卖儿童这个点,又营销了一波儿。这新闻解答了我半个月无行程的猜测,又让我的形象更加高大立体,也为评标委员会的成员们加深了印象。
至于死的那些人,一不是本国的,关注度不高。二本就是亡命徒,谁会在乎?本就是无父无母,谁会在意?无人在意就无人追究,无人追究就会不了了之。
把电脑放在被子上,我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海,环顾病房白色冰冷的墙壁,很巧,这间病房还是以前李静奶奶住的VIP病房。
Lucy说,她离开时李静嘱咐,不管我是什么状况都不能隐瞒她,就算像奶奶那样瘫痪在床,她也会照顾我一辈子。
很奇怪,我听到李静这样暖心的表态,心里竟然毫无感觉,我应该感动,欣慰,更加爱她才对,可我心里真的很平静。
自卑吧!我配不上李静,所以适可而止是最好的。
笃笃笃,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我拿起电脑装作在看文件。
“老板好!”是张总带着初瑶和曾轩池来和我开会。
张总西装革履,面带微笑,手里拿着公文包,专业又老练,只是看我时眼里带着一抹担忧。
初瑶脸色红润,身材丰盈,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过的挺滋润,没管住嘴。
曾轩池还是不苟言笑,看到我轻轻点头,看着初瑶时眼里却放着光,宠爱有加。
回来三天,我都是在网上和他们联系,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他们把鲜花和水果篮找个空地儿放下。这间病房已经被鲜花填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给英雄送花。
真正的英雄却被我赶走了。
“还好。汇报工作。”语气很冷又直接。
我知道应该对他们表示感谢,给个笑颜,但我就是提不起兴趣。
“琴湾大楼的评标委员会人员名单已经在手里了,明子皓的公司很积极,势必要和我们争抢,但现在还未发现不合规的迹象。”张总说。
“继续跟踪,把委员会名单和背景资料给我一份。”我打开邮箱。
“怀南大学提供了一份投资款的使用情况说明,发到邮箱了,您可以看看。”
“嗯。”
张总的手机响起,我蹙眉看着他。“虽然现在不是在办公室,开会还是把手机调成无声最好。”
“对不起,是李静的电话,她联系不到你,一直都在联系我。”
“不接。”
“好。”
初瑶把一堆文件放在我面前,“这些是需要您签名的。”
我点头。“张总,晚上我要回家,你来接我。”
“好。”
“樊家的股份我要内部转让,转让价格你们评估一下。”
“好的。”张总答。
“之前的银行贷款问题,现在指望不上樊家了,不知你有什么打算?”初瑶问。
“我找一天去公司,把财务总监和本部财务经理叫过来。”我边签字边说。
“好。”
“还有事吗?”签完最后一份文件,面无表情看着三人。
“没有了,今天年二十七,年三十开始放春节假期,初八复工时再和你说。”初瑶抱着文件,脸上笑容很幸福,又带着小心翼翼。
“紧急的现在可以说。”
“不急。”曾轩池摆摆手。
Lucy走进来。“丞忻,林医生到了。”
“嗯。”
林医生是心理方面的专家,住院这三天做全身检查,我加了这一项,现在应该是来汇报结果。
她看着比我年长几岁,有成熟女性的魅力和自信。她双手揣在白大褂兜里,温和的双眼看了看病房里的人,又看看我,眼神在问需不需要保密。
“你说吧!”我低下头,等着她的结果。
“现在可以肯定您共情能力下降,还有严重的情感淡漠症,所以你体会不到别人的情绪,对人和事也会很冷淡,更不会去回应别人对你的好。不过,通过心理疏导会康复的。”
我听到病房里所有人恍然大悟的一声叹息。
“知道了。”我看着她,眼神在说可以走了。
“这是我的名片,我的诊所离您的公司不远,如果可以,每周一次,我可以帮您治疗。”青葱玉指夹着白色名片在我眼前,我扫一眼,没抬头也没接,名片落在被子上,蹬蹬的高跟鞋声由近及远。
“怪不得你回来后那么冷,我都不敢和你说话了,老板,我们不会离开你的,一定不离不弃陪你到老。”
我低着头,没回话。
不离不弃陪你到老这种话就是给人喝的迷魂汤,总会有一个先离开。
“你们先回去,我和老板还有事说。”张总说。
关门声把初瑶的沉重叹息隔绝在门外,张总拉把椅子坐在我病床边。
我把视线从平板电脑转到他身上,一个多月不见,感觉所有人都在变化,他变得更深沉。此时双手交握放在腿上,欲言又止。
“不要担心我,我很好,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又把视线落回电脑,说的话没有一点感情。
“好。”
“晚上过来给我新手机,要新的电话号码。”
“好。李静打了五个电话,发了三条信息了。”
“不要理。”
“好。”
“丞忻,静丞需要你,我们也需要你,即使你对我们再冷淡,大家也会跟着你的,最起码我有这个决心,希望你不要悲观消极。”张总拍着我的手背,说的语重心长。我浅浅一笑,张总即将进入五十岁,我身边唯一的长辈,只有他会像家长一样开导我。
“好。”
“八点钟我来接你。”
我点点头,目送他伟岸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病房恢复安静,我却悲从心中来,莫名的惆怅,凄凉。
我是怎么到现在的境况的?
无所谓了,反正就是活着,什么时候这口气也没有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连续好多天没吃饭,营养师给我制定了调理肠胃的餐饮,气色红润了一些。额头上磕墙的伤口现在是一个红点,还好,没有疤痕。指腹和刀伤也都在慢慢结痂。
越发棱角分明的脸上,杏眼里的那对瞳,浑浊不清,淡漠疏离,毫无生气。
身上的黑色T恤和格子长裤让我看起来很居家,打扮是暖的。
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晚霞把大地都裹上了粉色,近处的草地上,很多人在放风筝,骑行,玩耍,真是岁月静好。
“丞忻,理发师到了,现在开始吗?”一直说话生冷的Lucy,此时也轻声细语的。
“好。”
理发师是我经常光顾的店里总监,很了解我的喜好,不用多说,一个小时就剪好了。
发型没有变化,刘海儿盖住眉毛,鬓角短一些,清爽利落。
理完发我睡了一会儿,起来时林医生的名片从被子里掉出来。
林月,悦诗心理咨询创始人,国外名校毕业,博士学位,从事心理咨询十年。
把名片放进名片夹,Lucy在帮我收拾物品,我下了床,洗漱完毕,张总的车就到了车库。
为了躲避记者,Lucy和医院安排我走的后门,顺利上了车。
本想坐后座,张总让我坐副驾,说想和我聊会儿天,我接受。Lucy开着车跟在后面。
“新电话,号码还是以前的,内容找不回来。”
“哦。”旧号码,说明李静也会找到我。
正想着,收到了她的信息。
“丞,你回来了吗?”
“回家的路上,谈谈?”
“好,我等你。”
把手机放在身上,座椅调平,躺着看窗外匆匆而过的高楼大厦和闪烁的霓虹灯,这生活好安逸。
“丞忻,春节你怎么过?”张总的声音很温柔,语气也很随意。
“睡觉。”
“要不要来我家?”
“不用,我想一个人待着,没有特别的事情也不要找我,有事我会联系你。”
“好吧!”
车子停在了H栋门口。“那我走了,明天有会吗?没有我想在家。”
“没事,我会给你发简报。”张总浅笑。
我点了点头。“Lucy,你们就到这儿吧,我出门会给你们电话,没打电话就是在家,不用在门口守着了。”
“那你注意,最近记者盯得紧,最好别出门。”
我摆摆手,走进电梯间。
临近春节,气温有所下降,我从医院出来没换衣服,只套了件黑色的长款大衣,还有点冷。
电梯门一打开,李静站在面前。
她一袭黑色家居服套装,领口,袖口和裤脚都是白色蕾丝花边,黑发垂在胸前。夜晚的电梯间有些凉,不知她等了多久,鼻尖有些发红,双唇有些干裂,望着我的双眸焦急又不安,看着我又不敢靠近,双手放在前面,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她的瞬间,心一紧,又很酸,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匆匆一瞥就躲开。我无法正视她那对深情的眸子,只会让我更加恨自己。
我们没说话,气氛很伤感。
打开房屋的门,她站在门口问:“你吃饭了吗?”
我回头。“没有。我不饿。”
“我煲了汤,太多了,我喝不完,我去端过来。”
“不用了,我不想喝。”
“没关系,等我一会儿。”
没等我回答,她就去端汤了。我站在门口倚着门低着头,一只手打开了房子的所有照明灯。
看着她走的方向,心里想,等会儿和她说了泰国发生的事后,她也许会恨我入骨,就不会来缠着我了。
不一会儿,他端着白色的汤煲走过来,嘴角微微上扬。
这世间没有人比她的笑更暖,谁都可以拥有她的笑,就我不可以。
她可能以为我要帮她端,在我面前停了一下,但我没有伸手,她自己端去了餐桌。
“丞,可以放一个隔热垫在餐桌上吗?”她商量的口吻就像小猫在撒娇。
我没回话,只是打开柜子拿出隔热垫放在桌子上。
她把汤煲放上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儿,傻笑。“呵呵,好烫。”
我躲开她的视线,很心虚。
去洗手间洗了手,走出来时她正在盛汤,虽然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还是能看出她比之前要瘦了,鹅蛋脸变成瓜子脸,下巴也变尖了。
“来喝吧!”她又拿出两个隔热垫,把碗放到了上面,我们相视而坐。
我看着那碗汤,排骨胡萝卜淮山马蹄玉米,材料很多,她为我盛了一大碗,香味儿弥漫。
“没有放油,只放了一点盐,比较清淡,多喝一点也没关系。”灯光下她的笑容更加温暖,长发被她顺到背后,锁骨更加明显。
“嗯。”
她给自己盛了一小碗,可能是不想我一个人吃吧,做个样子。
汤很清甜,很好喝。但我答应见她不是要喝汤。
“李静,我要把泰国的事和你说清楚。”我右手拿着勺子,眼睛看着那碗汤,心隐隐作痛。
“哦,我听着。”她语气平淡。
“到了芭提雅,我拿到解药,被关在地下室,和病毒抗争的时候,我和杀手蓝心发生了关系,不止一次。病毒过去后,我假意迎合樊诗蕾,即使知道她怀孕,我也和她发生了关系,并且导致她流产,在逃亡的时候,在车里我当着樊诗蕾的面和蓝心发生了关系,我还强制给樊诗蕾吃了毒品,让她上瘾。最后,樊诗蕾要杀我,是蓝心为我挡了那一枪,我杀了樊诗蕾,蓝心死我怀里,然后,我把她们连人带车推进了海里。”
我一口气说完,不敢看李静的表情,她肯定很气愤,以前她说过,不喜欢我和别人有身体接触。
“我觉得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你也应该不会原谅我。”
我忍不住,还是想看看她的表情。
她双手端着碗在嘴边,手微微抖动,眼神落在桌子的某一处,感觉牙齿在咬着下嘴唇内侧,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愤怒,眼神好像在想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
“我在脑子里勾勒你说的画面。”
“很龌龊,很肮脏,你想象不到。”
“你清醒吗?”
“清醒吧,要不然怎么会记得。”
“从城堡回来,我想到很多结果,你也许回不来,也许会受伤,会残疾,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受不了。”她眼里亮晶晶,两条泪水落在碗里。
“嗯。我明白。”
“我先回家了,这些先放着,明早你放门口也行。”
“好。”
她起身,走的很快,像逃似的大力打开门消失。
我没起身,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蹙了蹙眉,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上楼,趴在床上,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我好像没那么难受,这就是情感淡漠症吗?这病很适合我。
回到自己家的李静,坐在飘窗上,头靠着窗子,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楼顶,一会儿泪流满面,一会儿咬着自己的胳膊忍着心里的剧痛。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应该没什么吧?比起瘫痪,失去生命,残疾,他人还在,只不过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和别人在一起了而已。药物作用下,怎么能清醒?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冷墨研发的信息。
“李静,范丞忻和你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他当时意识不清,即使后面和樊诗蕾在一起时病毒也没有完全消除,可他突然很急着要报仇,现在他身体里仍然有残留的毒素,会不经意的暴躁。病毒发作时,即使他大脑清醒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你如果爱他,就相信他最爱的是你。”
“最爱的是我,最爱的是我?所以要和人对比才知道最爱的是我。算了,算了,这份爱太沉重,太复杂,太烦躁了,太累了,该放手了。”李静在心里念着。
她拿起电话,打给明子皓,他很快接了电话。
“喂,李静怎……”
“呜……”
“李静,你别哭,是不是范丞忻和你说了什么?”明子皓听到李静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仿佛被刀刺一般。
李静说不出话,只是哭,只想哭,只想把委屈,怨恨都哭出来。
“我马上过来。”明子皓此时还在公司加班,团队都在为竞标做努力,本来还要开个小会,但此刻他让所有员工下班,飞车到李静的小区。
当她打开门的瞬间,看到她哭的满头大汗,双眼红肿,小脸通红,楚楚可怜的样子时,明子皓只能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温柔让她情绪平息下来。
同时,他心里更加坚定一个目标,琴湾大楼他一定要成功,绝不给范丞忻一点点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