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死了妈妈。
躺在床上,我盯着方格的天花板,黑色的水晶吊灯,不断重复这句话。
我好久没睡觉了,一闭上眼睛,妈妈的脸就会出现,货车司机说那四个字时不屑的笑就在旁边,他在嘲笑我的无知,懦弱。
“今天,你妈妈举行葬礼,我们要过去。”Lucy皱着眉说。
我收回看着天花板的双眼,转头看看站在床边,满脸心疼的樊诗蕾,还有她后面拿着黑色衣服,面无表情的Lucy。撑起身,离开了不知躺了多久还很冰冷的床。
刷牙,洗脸。
镜子里的我瘦了,眼里没光了,脸部轮廓更清晰了,锁骨更明显了。
我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换上黑色衬衫,西装,皮鞋。
樊诗蕾为我梳头发,我烦躁地推开了她。“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想照顾你。”她愣了一下,也许是没料到我会如此暴躁。
“离我远点。”我的话很没良心,冷到骨里。
“你好了,我就走。”她又举起手站在我前面帮我整理衣服。
我捏住她的手腕,她痛的皱起了眉,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很烦,也很累,别在我身边转悠,去读你的书,过你的生活。”
她嘴唇动了动,眼泪夺眶而出。“你很难过,需要人陪着。”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你这样死死纠缠,只会让我更讨厌你。”我松开了她,走出去了。
城堡里的保安人员多了很多,走廊里每间房门前都站着两个,我走过去他们就跟着我在后面走,Lucy紧跟在我身后。
三十分钟后我们到了教堂,是墓园里的小教堂。
我看着妈妈躺在棺木里,没有流下一滴泪,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忍着心里一阵阵的刺痛,大脑一片浑浊。
继父对我的到来没有特别反应,之前因为隐瞒离婚的事我也没给他好脸色。此时,我心里愧疚,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和他点了点头,我坐在了同母异父的妹妹旁边。
我本以为这个孩子会很恨我,可她却拉住了我的手。
我转头看着她。
她瘪着嘴,黑色的大眼睛红红的,白白的小脸胖的鼓起,到下巴的黄色短发和齐刘海,让她看起来像个娃娃。
“你为什么不哭?”她明明就很想哭,却一直憋着。
“妈妈说,哭显得很弱,叫我们遇到什么事都不许哭,可我有点忍不住了。”
“等一会儿可以哭,现在忍一下。”我哽咽。
“嗯。妈妈说,哥哥是好人,他不是故意推倒我的,只是因为大人说了假话,才会没控制住脾气。”她小手指伸进我的指间,握的紧了些。
我眼睛转了转,仰了一下头,把眼泪憋回去。
“哥哥,你给妈妈报仇好不好?是有人杀死了妈妈,不是生病了。爸爸说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但是jack哥哥说不是。”
“哥哥会让他们血债血偿的。”我蹙眉,忍着心痛。
“哥哥加油!”
我点了点头。
四岁的小朋友不知道什么叫做血债血偿,只知道哥哥一定会做到。
神父讲完一段悼词后,继父上去讲了他和妈妈的相恋到结婚,以及妈妈对他的影响和帮助。
他提到了我。
妈妈说他最对不起的是我,让我受了很多委屈,希望有机会可以补偿。
我心拧劲儿地疼,疼的快要窒息了,我好憋屈,感觉一口气在胸口里出不来,真的很难受。
教堂出来后,棺木下葬,天下起了雪,Lucy为我打着伞,妹妹全程让我抱着,在我怀里小声抽泣,突然感觉她好像那么依赖我,搂我特别紧。
整个葬礼过程,我没看见爸爸,也没看见救我的那个人。
其他人都离开后,我和继父站在墓碑前,他把一份文件给了我。
“这是你妈妈在范氏集团的所有股份,她全部转给了你,我们一分没要。这些年,她一直都生活在仇恨里,报仇,搞垮范氏集团,都是她的目标。我一直劝她放下,但是她就是放不下,现在终于有结果了,也算是解脱了吧!你也不用自责,这件事不怪你。”
自从餐厅吵架后,妈妈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提报仇。
“对不起,之前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我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懊恼。
“过去了,没事了。”他拍拍我的肩,笑了笑。
雪下大了,妈妈的墓碑被蒙上了白色,我和他打着黑伞,在雪里站了半个小时。
葬礼结束后,我生病了,高烧39度,意识不清,只能听见樊诗蕾和Lucy的声音,我昏昏沉沉,一会儿醒一会儿睡,也不知折腾了多久。
一股憋闷感让我惊醒,我睁开眼,但还是漆黑一片,肚子上被人骑着,好像要闷死我。
生命受到威胁,本能地拼尽全力挣扎,我双手去抓蒙在脸上的枕头,同时右腿撑着床用力,骑在我身上的人失去平衡,往左边栽倒过去,我顺势起身,手上的吊针也拔出来了,挂吊瓶的杆子也倒在了床上,我边大喘气调整自己,边把那个人压在了身下,掐住了他的脖子。
呵呵,竟然是在我门口站着的两个保镖里的一个。
我烦了,我怒了,到底谁要杀我?到底谁要置我于死地?我就那么招人恨吗?好吧,那就来一个杀一个。
我打了他一拳,又拿起床头灯砸向他的头,他的脸顿时鲜血直流。
门被打开,一堆人进来。
“别上来,我自己解决。”我咬着牙说的,声音不大,又很沙哑,
我扯下吊瓶的针管,双手绕两圈后拉了拉,然后走到他头上方,用针管勒住他的脖子,我用力,用力再用力,他挣扎着眼睛往上翻看我,我紧抿嘴唇垂眼看他,直到一动不动,但我也没停,还继续再用力,Lucy在旁边拉住我。
“可以了,已经死了。”
我松开了针管,从床上下来,看见樊诗蕾站在门口,我冲到她面前,大声吼她。“你看见了没有?你害怕了没有?我可以杀人,我会杀人,你不要跟着我,赶紧给我滚。”
她惊恐地看着我,眼里是不愿相信。
“哭,哭,哭,出去哭。”我烦躁地抓着她的胳膊把她丢在走廊里,冲着外面的保安喊:“把她赶出去,再也不许进城堡。”
她哭着被两名保安架走了。
死人被抬出去了,佣人们进来换床上用品,打扫卫生,我坐在沙发上,心里在抖,手在抖,全身都在抖。
我看着地毯,红红的,好像一滩血。Lucy走到我面前,我抬头看着她,满眼泪水。
“我杀人了,我配不上李静了。”
她蹲下来,抱着我,拍我的背。我下巴搭在她肩膀上,泪水让我什么都看不清,我反复念叨。
“我杀人了,我配不上李静了。”
一周后,城堡里来了一个人,公路上救我的那个人。
我们坐在餐厅里,喝着咖啡。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个子比我高一点,身材比我壮一些,但不胖。长脸,皮肤是小麦色,很健康。眉毛很浓密,较宽。眼睛一般儿大,很犀利,冷峻。鹰钩鼻,不大不小刚好合适的嘴巴。黑色中短发,三七分的刘海。这张脸第一眼看很有攻击性,让人不敢靠近,第二眼又觉得稳重,可靠。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温柔,感觉像在看孩子。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灰色西裤配黑色皮鞋,坐在椅子上,像个成功人士。
“妈妈那天去见我的时候已经受伤,腹部左边被捅了一刀。”我低着头看着咖啡。
“她和爸爸……约好在咖啡厅见面,谈让你回中国的事,但是我们等了好久都没到,最后你妈妈打了个电话,说她上车时被一个撞了她的人袭击,我就让她原地不动,或者就近去医院。但是她接到了Lucy的电话,说你正在去机场,她着急,就去追你。同时,我这边的人报告说范成锐也在追你。你妈妈比我们早见到你,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我蹙眉,喝了一口咖啡。
“我们家是冷氏,挂牌公司生物科技集团,专门做药品研发,基因工程等。实际上我们做的是灰色生意,打打杀杀,替人免灾,替人制造麻烦,替人解决麻烦。我们的客户都是有钱人,整个欧洲美洲的富人包括部分亚洲富豪,在一定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不管是个人恩怨,企业恩怨,情感纠葛,都会找我们。只是,我们这个家族在社会上是不存在的,只存在一部分人的嘴里。”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心里充满怨恨。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确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想告诉你,想杀你的人有很多,比如范成锐,比如爸爸的仇家,爸爸现在的老婆也不是善人,美国本土黑帮的女儿,心狠手辣。但是你妈妈的死不是这边的人,司机的通话记录都是来自中国的电话,但查不到具体是在哪儿,并且经过了处理,很难查到。”
“那天追我的,拦我的都是范成锐的人?”我看着他问,他点了点头。
“可是,妈妈出现后那些车就不见了。”
“估计范成锐和杀死你妈妈的人有勾结。”
我双手放在桌子上,拳头攥得很紧很紧,指尖把手心抠破了。
“当年,你养父恶意收购一家公司,惹急了对方。对方出五千万,要把他做掉。爸爸抓到了他,他哭着求饶,你妈妈当时一直给你养父打电话,手下接了之后,告诉了她地点,她一个人去救你养父。当时爸爸在场,看见了你妈妈,眼里就出现了情,决定要放了你养父。然而你养父看出了爸爸的意思,当晚他主动把你妈妈留下,自己走了。当时的爸爸年轻气盛,没有收敛自己,结果……”
“造化弄人。也就只有那一次,两个月后你妈妈发现怀孕了,她舍不得流掉,就回到中国把你生了下来,你养父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也知道是谁的,他默许了。爸爸其实从那天开始就没忘记你妈妈,一直都在暗中追随,你出生后就悄悄进行了亲子鉴定,结果可想而知。但是爸爸无法把你接回家抚养,你妈妈不许,而爸爸的老婆更是发疯一样想把你和你妈妈杀了,碍于爸爸的威胁,和双方的协议,你不能进家门,爸爸的老婆当时忍了。那之后到你长大,爸爸每年五亿资金注入你养父的公司,除了他的索要,就是对你的愧疚。”
冷墨研喝了口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看着坐在隔了一张椅子上的范丞忻,心有些疼。
范丞忻的双眼从无奈变成愤怒,拳头由微红变成发白,此刻,他木然地靠在椅背上,双眼暗淡无光。
这么多年,范丞忻无数次涉险,都是他在背后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
也因为伪装的好,范丞忻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富二代,遇到喜欢的人拼命想要,他羡慕他的坦荡,而自己是个懦夫,只能默默的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结婚生子。
冷莫研垂下泛着光的眼,心里惆怅。
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两个女人,一个已经离开了我,另一个正在为我黯然神伤。
我起身,双手放进了黑色皮衣的口袋里,看着冷墨研,露出一丝苦笑。
“所以呢?”
冷墨研起身,站在我对面。“杀人这种事不需要你自己动手,但危险随处都在,你自己要学习一些技能,最起码在学校里要保护好自己。”他说着递给我一把枪。“这枪你带在身上,合法的。”
我接过枪,冷笑,在电视里看到的情节此刻正发生在我身上。
“樊家和范家的生意往来密切,暂时你还不能对樊诗蕾太苛刻,樊家知道你不是范家的儿子,但以他们的地位,应该不知道冷家的存在。”
我叹了口气。“牛津我会上,妈妈的仇我要亲自报,养父结果一定是生不如死。”我咬着牙,心里恨。
“这是条不归路,上了就很难下去了。”
“呵呵,我还有选择吗?”我看着冷墨研,笑的非常无奈。
冷墨研看着他,十九岁,白嫩的皮肤,柔软的五官,白T恤黑皮衣,这就是一个长得超级好看的少年。
现在,少年满眼仇恨,满身伤痕,满脸失落。
“我要回一次中国,给我安排。”我说着走出餐厅,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期待,这辈子,我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过日子了,我也不能给李静一个好的未来。
可是,我还想看看她,即使知道会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