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除夕

见到陆飞的那天晚上,接李静下班时我犹豫再三还是把这件事和小黄鸡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一是想她看清陆飞的为人和品质,二是让她提高警惕,注意保护自己。

毕竟,我不能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她听到这些事情时先是惊讶的不敢相信,后又气愤的想去骂他,再然后眼含泪花愧疚地看着我,觉得是她连累了我。

我坐在驾驶位,有些贱的冲着她说:“过来一点儿。”

她侧过身,羞答答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一本正经地说:“我要亲你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

这个吻很长,车里的密闭空间,幽暗的蓝色灯光,我们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都让我感觉快要窒息了。

我离开她的唇,搂着她的肩:“没有连累,都是我愿意的。没有你,我觉得世界都是黑暗的,你是我的光。”

她睁大眼睛饱含深情地看着我:“你怎么那么好?”

我说:“你传染的。”

她嘿嘿一笑。

大年三十,我和李静约好把爷爷奶奶接到我家一起过,等春节假期过后再回楼梯小屋,我们也不用互相惦记了。

她和爷爷年三十也要上班,上到下午五点后放七天假。

天知道我多想把咖啡厅买下来,一个寒假她在那里的时间比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好几倍。

十分讨厌。

年三十的早上,蓝天白云,草绿花艳,好像一夜之间就进入春末夏初,温度直升到20几度,可以穿短袖了。

去接李静上班的时候我就把奶奶一起带上了,把她送到咖啡厅后和奶奶一起回的家。

突然面对陌生环境和人,奶奶眼神怯生生,一直都躲在我身后不敢出来。

我只能坐在沙发上陪着,给她看电视,林妈又把很多水果和零食拿给她,一个小时后她才放松,脸上有了笑容。

奶奶现在是小孩儿心性,要哄,说话不能急躁,否则她会不知所措。

下午2点,我刚把奶奶送到房间睡午觉,并发微信告诉林夏不用担心奶奶。准备自己也休息一下的时候,手机很急促的响起来,是陌生号码,心莫名其妙的紧了一下。

我接通电话:“喂。”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好,是范丞忻吗?李文乐你认识吧?”

我声音有些抖:“认识,他怎么了?”

女孩语气不冷不热:“他被一辆中型货车撞了,对方逃逸,现在生命垂危,家属快来人民医院抢救室吧!”

直到耳边传来嘟嘟声,我才从惊恐中醒过来,脑袋开始嗡嗡地响,大脑空白的不知如何是好。

双手扶着墙定了定,深呼吸几次,我跑下楼,Lucy和林妈在厨房忙晚饭。

我眼圈泛红,声音哽咽:“Lucy,你和我出去一趟,你来开车。”

她们同时望向我同时问:“丞忻,发生什么事了?”

我皱着眉,心里难过的不想说话:“李静的爷爷被车撞了,生命垂危,我们要去接她去医院,晚了也许看不到最后一面了。”

林妈满脸担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丞忻,你不要太难过。”

我点头敷衍,不可能不难过。“林妈,你帮我照顾好奶奶。”

林妈拍拍我的手背:“这没问题,你赶紧去吧。”

车上,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在想如何同李静开口。

爷爷,她那么爱的爷爷,即将要离开,她该怎么承受这份痛苦。

Lucy从内后视镜里望着我:“少爷,节哀,控制自己的心情。”

我没说话,不知该如何控制,我都如此难过,李静该怎么办?

进咖啡厅时,李静还在收银台前忙碌,顾客还排着长队。

一看到我进来她笑的非常甜,看到我的状态感觉到不对劲儿,紧张地盯着我。“丞,发生什么事了?”

我克制自己想哭的感觉,尽量平静地说:“爷爷出车祸了,我们现在要赶紧去医院。”

李静瞪大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怎么回事?”

“先别急,我们先去医院。”

她在收银台里慌乱的转了两圈,手足无措。

一位男同事接过了她的工作。“李静,你赶紧去医院。”

我冲那位男同事点了点头,又看向李静。“别拿东西了,先去。”

她有些愣,对我的话完全没反应。我走进收银台拉着她的手,跑出店,迅速坐上车往医院赶。

车上,我们都没说话。

李静一直看着窗外,没哭,脸上惊恐又担忧。

抢救室外,医生已经在等我们。

“你爷爷伤的太重,脏器全部受损,他是撑着一口气等你们来,赶紧去和他见最后一面吧!”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医生,见惯了这种场面,语气很平和。

我含着眼泪,用恳求和商量的语气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钱不是问题,能把所有办法都用上吗?”

医生无奈地看着我们,摇了摇头。

李静没说话,表情茫然无助,眼泪无声地一直掉。

她转身推开抢救室的大门,鲜血的腥味和消毒水药物的味道直扑鼻子。

房间里能听见爷爷微弱的呼吸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爷爷闭着眼,眼皮在微微颤动,脸上有很多血,右边的脸肿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头发也掉了一半,整个人惨不忍睹,完全分辨不出以前的样貌了。

李静转头看看我,双手颤抖的捂着自己的嘴巴不哭出声,眼泪已经将她的白色工作服打湿了一片。

我心痛的握着她的肩,只能点点头给她鼓励。

她慢慢走到床边,拉起爷爷还满是鲜血的手,深呼吸后才缓缓开口。“爷……爷……我是静静。爷爷,我……来看你了。”

我压着情绪,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爷爷,我是丞忻。”

爷爷皱了皱眉,眼皮剧烈的动了动,很久后才睁开左眼,右眼成了一条缝儿。

爷爷大口的喘着气,左手试图拿开呼吸器,但抬不起来,我帮他拿了下来。

“静……嗯……静……”

李静弯腰俯身,凑近爷爷嘴边,抽噎着说:“爷爷,是我,我是静静。”

爷爷看着李静,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很轻:“别……哭。”

李静擦擦眼泪,哭着笑了笑说:“爷……爷,我……不哭。”

爷爷点了点头:“卡……密码123456,工资,还……会有抚恤金,大学……用。”

李静泣不成声,拼命摇头,说不出话。

爷爷眼神一转,期盼地看着我,我走上前,他伸出另一只手,把我的手和李静的手握在一起,我能想到他要说什么。

“丞忻……我孙女……很苦……你要……对他好。”

我哭着说:“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她,我会照顾她一辈子。我也会照顾奶奶,您放心吧!”

爷爷听了我的话,笑着点了点头,眨了一下眼睛,手放在李静的头上,闭上了眼。

心电监护变成了直线,医生做了最后抢救没有成功,我和李静看着爷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医生给爷爷盖上了白布,李静一直拉着爷爷的手,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哭出声音,只是默默的流眼泪。

直到两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男护工走进来,把爷爷推去停尸房,我才扶着全身瘫软,两眼无神,默不作声的李静走出抢救室。

李静满头大汗,双眼红肿,衣服也湿了,眼神越来越呆滞。

抢救室外,张律师,Lucy,李梓萌,王祖猛,林小胖,文宣,慕雪儿都来了。

暮雪儿流着泪,把羽绒服披到李静身上,用纸巾给她擦着脸上的汗水和泪水。

我嗓子沙哑,心里担心李静的身体。“张律师,还要做什么事?”

张律师看着我和李静,眼圈泛红。“明天我去买块墓地,按当地习俗要守孝三天,三天后火化入土为安。”

“就交给你了,要买块好的。”

“你放心。”

我看着大家:“你们回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文宣看着李静,担忧地问:“她……唉……”

“没事儿,我会陪着她的。”

林小胖推推眼镜,里面的小眼睛也是红红的。“那先回家吧!”

我点点头。“嗯。”

看看怀里的李静,她全身发软,重量都在我身上。

“Lucy,我背她,你帮我扶一下。”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李静扶到我背上走去停车场。

她很乖,乖的不发一语,头靠在我背上,不知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

我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刻意。

快到停车的位置,她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流了下去。

流到了我的心里。

我把她放到副驾驶,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她看了看我,嘴角向上勾了一下。我把她的安全带系好,关上门。冲着围在旁边的大家点了点头,坐上车,离开了医院。

握着方向盘,我时不时的转头看看她。她靠着椅背,眼睛看着窗外,没有再流泪了。

到家后,她和林妈点了点头,直接去了奶奶的房间。

奶奶已经睡着,她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眼泪不停的流。

我看着心里难受,不想她再这样。

“静,奶奶睡着了,我们不要吵醒她,去楼上睡一会儿吧!”

她看看我,点了点头。

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房间,我把她带到了三楼,她自己爬上了我的床,盖好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我坐在床边,心疼地摸着她煞白的脸,感觉她瘦了一圈。

刚想拿开我的手,她的手附在了我手背上,她皱着眉,瘪了瘪嘴,眼泪从眼角流下。流到了我的手心里,滚烫滚烫的。

我眼睛模糊,在心里把各路神明骂了一遍。

她们对李静太残忍了。

晚上十点,我看她没有再流泪,眼皮也没有剧烈跳动了,我悄悄地走出卧室,进了书房,打电话给张律师。

张律师很快接电话。“丞忻?”

我紧握电话,语气不善。“肇事逃逸的司机找到了吗?”

张律师叹了口气。“找到了,就是上次在步行街发生争执的那个男的,在澳门赌场上班的。抓是抓到了,但是车是借的,也没买保险,这个男的单身,没有财产,赔偿肯定没有。”

我恶狠狠地说:“那就让他把牢底坐穿,死在里面。”

张律师迟疑了一分钟。“我尽量去办。”

整晚,我都趴在床边看着她,生怕她想不开或伤心过度。凌晨五点,我实在扛不住了,稍微眯了一会儿。

而她,浓重的黑眼圈告诉我,她一直没睡。

早上六点,她起了床,行为看起来正常,只是表情木纳。

我们洗漱完毕后就去楼下看奶奶。

奶奶看起来没变化,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她一直都很平静,更没提爷爷。

王祖猛,刘刚,刘津被我安排去协助张律师处理善后事宜。

我和李静都没有吃早餐,7点钟准时去到殡仪馆,为爷爷守孝。

虽然还很早,但殡仪馆里已经很多人了。

我和李静全身黑色,身上别着白色菊花。

守孝区是一栋6层高白色的楼,并排有20几个小屋,屋里摆放着遗体,周边围满白色的菊花。屋外走廊放着一个桶,供大家烧纸钱拜祭。

我和李静给爷爷上了柱香,一起站在爷爷身边看了看他。

化妆师给他化了妆,此时已经看不出爷爷以前的样貌了。

李静摸了摸爷爷的手,皱着眉,没有落泪。

我走到走廊,拆开各种纸钱,点燃,一点点的丢进桶里。

李静走了出来,站在我的旁边,拿起纸钱烧了起来。

桶里的火烧的很旺,跳动的火焰窜得很高,燃烧后的灰尘落在我们的头上,衣服上,脸上,手上。

不一会儿,林小胖,文宣,慕雪儿,都来了。

他们给爷爷上了香后也来到桶边,一起烧纸钱。

暮雪儿心疼李静一直不吃不喝,拉她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坐下,端着她带过来的皮蛋瘦肉粥。“李静,吃一点吧?你要保重身体,还有奶奶要照顾呢。乖……”

李静看着她,笑了笑,张开嘴吃了她勺子里的粥。

暮雪儿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李静接过了那碗粥,舀了一勺,起身走到一直看着她的我面前:“你吃。”

看着她勉强挤出的笑容里含着泪,我的心开始拧劲儿疼,我只能张开嘴,吃了那勺毫无味道的粥。

她笑着坐回刚才的地方,把碗放在旁边,面带微笑地说:“这里我很熟悉,六年前我在这里送走爸爸。你们想去洗手间吗?洗手间从这里右拐就是了。你们知道火化的地方在哪儿吗?火化的地方就在那边那个绿色的门里。工作人员推进去的时候会说,你们和亲人最后告别吧。告别完后,盖子就会打开,你就能看到很红很红,烧的很旺的火,遗体推进去,一丢,你就看不见了。再出来时就是骨灰,爸爸的骨灰还在这里呢,因为没有墓地,我们只能在这里存着,现在爷爷也来了。”

所有人低着头,流着泪,听着她的话,不发一语。

我该怎么安慰她,我要说什么才会让她不那么难过?

我第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趔趄着站起身,对我说:“我去上洗手间。”

暮雪儿站起身扶着她。“我陪你去。”

我对Lucy点点头,她也跟了上去。

我看着文宣和林小胖问:“有烟吗?”

他们摇了摇头。

“我有,我这里有。”在我们旁边的大叔热情的给我点了一根烟。

“谢谢!”我说。

“别客气。”大叔说着坐回了他门口的凳子上。

“咳……咳……咳……”烟刚吸了一口,我就开始拼命咳嗽。

“不会抽别抽了。”林小胖抢过我的烟丢进了面前的桶里。

“真没用,爷爷保护不了,烟也不会抽。”我说。

“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这样想。”文宣说。

“就是,这事不怪你。”林小胖说。

走廊尽头,慕雪儿和Lucy扶着李静走过来,我马上跑过去。“怎么回事?”

“低血糖,晕了一下,我给她吃了巧克力。”Lucy说。

“静,我们去车里休息一下吧?”我搂着她的肩膀说。

她点点头。

我把副驾驶座椅放倒,让李静躺在了上面,把我的外套盖在了她的腿上。

坐上驾驶位,我看着憔悴的她问:“要不要喝点热水?”

她点了点头。

我把保温杯打开递给她,她喝了两口。

“饿不饿?这里还有一碗粥要不要吃一点?”我小心翼翼地问。

“丞,我不饿。”她摇摇头,看着我说。

“不饿就好,不饿就不吃。”我故作轻松地说。

“丞,辛苦你了。”她拉起我的手,愧疚地说。

“我不辛苦,我只是担心你。”我有些哽咽。

她紧抿双唇,为我擦着眼泪:“别哭,爷爷不许我们哭。”

我点点头,手指擦掉眼泪。“嗯,不哭,我们都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