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巷

学校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在美国时看中国的教育纪录片,老师上课都是一本正经,严谨细致,学生们都是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和我们班现在的氛围很像。

当然也会有一些开小差的,东张西望的学生,比如坐在我前边的林小胖,圆脑袋就经常转来转去,很少会安静的看着前方。

第一天上课,虽然身体欠佳,瞌睡连连的,但我还是断断续续的听了部分课程。

教材和教学内容都会比美国的深一些,不过还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毕竟我美国成绩都是A,能拿到全A除了我的聪明之外,每时每刻的努力和表现也很重要,只不过美国高中注重的是全面,中国的高中是围绕考试,我不知道在这种应试的教育体系下,我是否能游刃有余。

只能上一学期看了。

虽然我在美国长大,但身边还是中国人居多,再加上血统关系,普通话和在中国长大的没有区别。

只是学校的上课时间我有些受不了,早操锻炼是6:30到6:50,早自习从7点到7点30分,然后连续上四节课,一上午等于五节课,真的好累。

再加上我还在倒时差阶段,上课铃一响就困的不行。不过今天校长特批,我可以隐藏在墨镜下眯一会儿。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除了上洗手间,其他时间都是趴在桌子上睡觉,除了时差还有感冒在折磨着我,头重脚轻的感觉让我有些迷糊,身体更加乏力。

林小胖没占到便宜,想必心里已经堆满了愤怒的因子,我虽然趴在桌子上,但还能感觉到他偶尔回头看我的目光,我觉得他也许会做出装作拿书打我头的行为吧,否则可能会憋死。

我虽然趴在桌子上,耳朵里也塞着耳机,但并没有放歌,所以走廊里同学们的小声嘀咕我还是听得见的。

“哪个?”

“就那边靠窗的那个,趴着那个。”

“是哦,腿好长哦,都伸到前面那桌去了。”

“怎么还戴着墨镜呀,能看清黑板吗?”

“我跟你讲,我早上看见他了,真的长得超帅,皮肤白的哟,就像小说里写的那种,像剥了壳的鸡蛋。哈哈。”

“那就是个小白脸呗。”

长得白就是小白脸吗?我实在不同意这个观点。

抬起头,墨镜后的眼睛盯着那几个同学,她们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打闹着就离开了。

我侧过身,头枕着胳膊,阳光刚好打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没有新的微信也没有信息,ins上也没新内容,心里有那么点儿失望。

落地珠海已经快48小时了,爸爸妈妈还有那些陪着我长大好似亲人的保镖们,没人给我发一条问候信息。

这不怨他们,毕竟我后面的那段时间确实做的很无理,他们不给我发也是情理之中吧。只不过,孤单一人在这里的我此刻却十分想有人能陪伴,我觉得自己说的那句“不想交朋友不想被打扰”的话要打脸了。

中午的下课铃刚响,同学们就飞一般的冲出教室,跑向饭堂。

我慢悠悠的收拾着课桌,心里想着这些人是这辈子没吃过饭吗?要这么急匆匆的。

我先去了趟洗手间,摘下墨镜后又洗了把脸,黑眼圈好像消失了,索性就不带了,太引人注目。

等我进入饭堂后才明白,原来他们急匆匆的跑出去是为了占位,去晚了打饭的队伍排的好长,最起码要排二十分钟才会轮到自己。

我绕着饭堂走了一圈,有一个炒粉的档口人少些,我排在了后边,拿着手机边刷边往前挪,前面也就大约十个人吧!

很快轮到我,打了份三丝炒米粉,一个玉米排骨汤,拿着餐盘往出走时,发现我后面排了很长的队伍,而他们的眼神都在追随着我。

在美国的时候爸爸也特别喜欢吃炒米粉,不管是平常的三丝炒米粉还是汕头的湿炒牛河,只要我们到广东菜馆都会点一份。

没想到我来到这里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炒米粉。

饭堂装修偏日式,原木色的桌椅,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砖,简洁明亮。

我找了个靠窗的小桌子,耳朵里塞上耳机,开始享受我的午餐。

嗯,正宗的就是不一样,饭堂的炒米粉没那么干,味道适中,不错不错,我一口汤,一口米粉,吃的很满意。

从小到大,我吃什么都是营养师制定好食谱,林妈照做。这么多年过去,林妈对食谱了如指掌,并为了增加口味让我不会厌食而做了改良加工。

出生十八年,我除了高级餐厅,从没吃过路边摊,更别说美国那种汉堡车里的汉堡了。

他们以为我会吃不惯外面的食物,但我其实都能接受。

不知道我的父母看见我此刻坐在角落里只吃一盘粉一碗汤,会是什么心情。

林妈我就能猜出来了,肯定是心疼的不得了,会抢过我的碗,不让我吃。

想到这儿我笑了,我了解林妈比了解自己的父母多,这是对的吗?

正当我思绪万千时,清脆的不锈钢餐盘掉落地面的哐啷声传进耳朵,我寻着声音转身,坐在后面离我三个位置的李静正低着头,她的饭菜洒落一地,在她旁边站着的陆飞双手插在裤兜里,嘴巴又叼着根牙签,脸上一副恶作剧得逞后得意洋洋的表情。

“啊……对不起,走路呀,这个手呀甩的幅度有些大,不小心打翻了你的饭菜,要不要我给你买一份?”

李静没有回答,脸上也很平静,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她起身去旁边拿了扫把和铲子,弯身捡起餐盘和筷子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用扫把开始扫地下的饭菜。

“呵……挺硬气。”陆飞说着一脚踢掉了她手上的扫把,又一脚踢走了垃圾铲,垃圾铲咣当一声撞在了桌子腿上,响声很刺耳。

“这个人怎么这样?”

“唉……陆飞真是无可救药了。”

“他就不怕校长老师?”

“老师们都在另一个饭堂,很少出现在这里的,其他人谁会管这闲事呀!唉……”

周边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排队的学生转身看看他俩后都各干各的,没有再理会,好像对这些事见惯不惯似的。

李静抬起头,怒视着陆飞,牙齿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看着不像是要爆发,更像是强忍怒火。

她深吸口气,又走过去把扫把和铲子重新捡起来,继续打扫。

陆飞气的叉着腰,在她旁边走来走去,撩一下他鸡窝似的头发,一只手拎着李静的后背衣领,一只手作势要扇她耳光,还没等巴掌落下去,一位人高马大的男生和一位高个子女生走到了他面前,男生抓住他的手腕,看起来力道比较大,他痛的连连服软。

“啊……好疼好疼,师哥放我一马,放我一马?”陆飞弯着腰,一只手拍着那个男人的手背,求饶。

“谁是你师哥,放你干什么?让你继续欺负女同学吗?”那个男孩声音洪亮,气势很足。

“我没有欺负她啦,只不过是她不听话而已。”陆飞笑嘻嘻的开始狡辩。

“快点道歉。”男孩大声呵斥。

“我不。”陆飞倔强的不看他。

“你……道……不……道?”男同学边说着边把手腕往下压,他疼的连连惨叫。

“啊……对不起李静,我下次不会了。”

李静没说话,把扫把和铲子放在一边,跑着离开了饭堂。

她跑出去的时候,眼睛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男生松开了陆飞的手,“你可有点儿脸吧,别总是欺负她了,把这里打扫干净。”

“好的,好的。”

男生说完就和女生一起离开了。

围观的同学一哄而散,脸上都是意犹未尽后的失望。

我望向窗外,李静一个人走在有些炽热的阳光下,背影是那么凄凉。

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陆飞面前,表情严肃的说:“陆飞,你太过分了。”

“校长,我是不小心,下次不敢了。”

“犯错也快,认错也快,你到底是想干啥?还想不想毕业?”

“想想想,校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是不小心。”

“你已经记了一个大过了,还想再记一个吗?难道你不想毕业了吗?你也不想想你妈妈是怎么求着让学校不要开除你的,真是一点记性也没有。”校长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后的失望。

“我告诉你陆飞,如果我再看到你欺负她,你就别来学校了,我会去找你妈妈,让你退学。”

“校长,绝对没有下次。”陆飞边说边拉起校长的手,试图撒娇,看起来却很贱。

校长一甩他的手,“要不是李静一直袒护你,学校早都开除你了,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站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你好自为之吧!”校长说完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校长走后,陆飞很不情愿地拿起扫把扫地,然后扫视一圈饭堂,眼神落在我的身上。

我转过身,没有再看他,而是歪着头看向那个在树下坐着的身影,渺小又无助的身影。

这是一所公立学校,我本来想是不会出现校园欺凌这样的事情的,没想到,校园欺凌是不分学校类型的。

校长的无能,陆飞的无所畏惧,李静的宽容,都在助长着陆飞的气势。

还好,那个学长还算有担当,没有当个观众,而他身边的那个女生好似有些面熟,但真的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这个李静真的很能忍,这样的侮辱和挑衅,她竟然一丝反抗都没有。

转念一想,她又能怎么反抗呢?打不过,骂不过,没有人帮,也没有人可怜,只有一堆起哄围观的同学,他们恨不得再打得狠一点,激烈一点,这样就可以满足他们内心深处的私欲了。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塞上耳机,准备把那碗汤喝完。

“怎么样?我们学校是不是很差?”林小胖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对面,动作粗鲁得连桌子都动了几下,我的汤差点洒出来。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他不好意思的抱拳。“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瞪了他一眼,没有再看他。

“陆飞和李静呀都是可怜人,说不出谁好谁坏。”

“你别看陆飞凶巴巴的,其实他人不坏。”

“……”

“我那天绊你不是故意的,我们对新来的同学都是这么玩的。”

我不自觉地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笑声,真没见过给自己恶作剧找这个理由的。

“你看你还不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假的我都无所谓,麻烦你别来烦我。”我不耐烦的说。

“哎呀,你看你误会我了,你肯定以为是陆飞让我这么做的,其实不是的,陆飞都不知道。”

我拿着餐盘放到回收池里,林小胖一直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

“都是同学,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啦!”

“哎呀,一起回教室嘛!”

林小胖就这样一直跟着我到教室,有的没的说了一路。我不怕横的,就怕这种死乞白赖缠着的,像个牛皮糖一样,粘在身上想拿掉都不行,直到我坐在位置上,林小胖还在说,我最后只有抱拳,表示佩服了。

进教室门的时候,其他同学基本都是在睡觉,唯有李静坐的端端正正的在看数学课本,我走过去她的视线也没离开那本书,专注的程度就好像这间学校里发生任何事都与她无关一样。

我坐在座位上,打开语文课本,林小胖的圆脑袋又凑了过来。

“喂,范丞忻,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你的跑车多少钱?”

“怎么在网上查不到你的信息呢?”

他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

“你能转过去吗?林小胖同学,我想睡觉。”不等他回答,手指推开他的大脑袋,侧着身,脑袋枕着右胳膊,望了一下窗外,闭上了眼睛。

我有些头晕脑胀,头晕是因为感冒,脑胀很大程度应该是被林小胖吵的。

下午上课铃响起的瞬间,我睁开了眼睛,也许是太困了,这一觉睡的还挺舒服,摸摸嘴角,没有流口水,还不错。

在美国待了十四年,英语课对于我来说就是个可以睡觉的课吧,又或者是耍帅的基本条件。

当戴着金丝眼镜的男老师让我朗读课文时,我站在下午暖阳的光束里,左手托着那本英语书,右手插在裤兜里,嘴巴里轻柔地吐出标准的美式发音,微风刮进来时,我额前的黑色刘海轻轻的摆动了一下,书被风吹的连翻了几页,我拿出右手轻轻的翻回来,手指放在上面,让自己能看清内容继续朗读。

我觉得自己帅呆了,这个想法从我朗读完全班爆发出的掌声和感叹声中得到认证。

课文朗读完毕,我下意识的看看坐在前面的李静,她在全班同学都回头看我的时候也没有回头,鼓掌就更无从说起了。

我断定,她此刻肯定是嫉妒我又不甘心,她觉得我的出现对她是个威胁,会抢走她第一的位置,所以她才会对我如此冷淡,假装不理不睬,实则内心肯定偷偷的关注着我。

她肯定是这样的。

一篇英语朗读,把我学霸的形象树立起来了,同学们看我的眼神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屑,倒是多了几分仰慕。

可是他们也许不知道,英语相当于我的母语呀!

课间休息,一位女同学走到我面前,并自我介绍。

“hi,你好,我叫慕雪儿。”她的纤长玉手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抬头看看她,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啊……原来是饭堂遇到那个男生的女朋友,怪不得眼熟,原来是我们班的。

我们班除了短头发的冷酷学霸李静,还有这位微卷长发,皮肤白白,身高1米65,身材匀称,长相甜美,笑容灿烂的慕雪儿同学。

之前真的是印象不深刻。

“你好。”我的双手还抱在怀里,她看看我尴尬的收回了手。

“我是这个班的班长,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班长会积极帮你解决。”

“谢谢,我不需要。”

“这话说的,还没遇到,不是没需要。”

“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说了,反正我是觉得呀,你嘴里是说不出好话的。”她一扬手,转身坐回我右手边李静旁边那一排的第三张课桌前。

好吧,不好相处的形象也树立起来了。

晚自习两节课,我是迷迷糊糊过的,感冒好像严重了,鼻塞,嗓子发干,还伴有轻微的咳嗽,难受的我很想死。

拿着书包走出教学楼,开着车出了学校,看到前面有家药店,就想去买感冒药,把车停在路边,我下了车。

走进店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给我推荐了两种药,我又买了一瓶止咳糖浆和一瓶矿泉水,走到店铺外面坐在椅子上,把药吃了。

仰头喝矿泉水的时候,我微微听见旁边黑呼呼的小巷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呵,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你是不是觉得对我不理不睬我就会远离你?李静,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不怪别人,只怪你身体里流着她的血。”

“你……好可怜。”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要不然……你就杀了我。”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生不如死,你别以为高中毕业后就会远离我,我告诉你,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这辈子你都会在噩梦中生存。”

“呵呵……无所谓。”

我借着微弱的光,探头向里面张望。

李静被陆飞掐着脖子抵在墙上,她双脚离地,距离太远又太黑,我看不清李静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双手握着他的手臂,没有拍打撕咬也没有挣扎。

这真的是被欺负怕了吧?一点点都不反抗,逆来顺受的性格吗?

她的话充满了绝望,好像对未来已经没有了一丝期待和憧憬。

那句“无所谓”有些扎我的心,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就没有人能替她出头吗?

无论如何都不能视而不见吧,但又不想正面冲突,所以我拨打了110,让警察来解决吧!在警察没来之前,我一直在角落里盯着他们。

还好,过了大约一分钟,陆飞松开了她,李静跌坐在地上,拼命干呕。

“这辈子,你就在绝望和忏悔中度过吧!”

陆飞拍了拍双手,又拿出湿纸巾擦了一下,把纸巾丢在李静的脸上,并吐了一口口水,然后从反方向扬长而去。

我倚着墙,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坐在地上的李静。

没有想象中的大哭,更没有愤怒,她只是靠在墙壁上,伸直了双腿,仰望着天空,看不出是在小声哭泣还是闭目养神。

手机在手里亮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我是江警官,刚才是你报的警吗?”

“是的,可是现在好像不用来了,因为那些人已经走了,可能就是个小纠纷吧!”

“以后要搞清楚状况再报警,不要浪费警力哦!”

“哦,好的,对不起。”

弄清楚情况?难道我看到打架还要先去他们面前询问具体情节吗?那我不是找揍。

再次抬起头时,李静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旁边,我吓得手机都掉在了地上。

“你……你啥时候走过来的,怎么都没声音。”我慌乱地说,弯身捡起手机。

“不要多管闲事。”她冰冷的大眼睛望着我,我无辜的连续眨巴几下双眼。

咳咳咳,嗓子突然发痒,我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我看着她说:“你以为我爱管。我只不过是路过……”没等我说完,她已经走到了小巷外面,即将上大路时转过身对我说:“生病了就赶紧去看,不要在这里管别人的闲事。”随后一溜烟儿消失在人流中。

看来我病的很明显,连她这个冷冰冰看似对任何事物都不关心的人都能看出我生病了。

我走到刚才的桌子前把书包搭在肩上,走向自己的车。

手握着方向盘,脑子里全是她脖子上被掐的红色印记,看起来挺触目惊心的。

回到家他爸妈肯定会心疼坏了吧!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现,这样倔强的性格,是不会将这些伤痛展现在亲人面前的。

早上遇见她的时候,大眼睛惊艳了我,这双眼睛里本应是充满阳光的,但现在她传递出来的信息是冷漠和倔强。

听林小胖的意思,感觉李静和陆飞是有恩怨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怨,需要这样折磨对方?如果不是杀父杀母之仇,我都觉得他们有些小题大做了。

哎……这世界怎么会有那么多恩怨情仇?

车子右转,前面有行人,我停下车要他们先过。

人群中,李静捂着肚子低着头在旁边等待着,别人都走过去她还是没动,她的耳朵里还塞着耳机,抬起头的一瞬间,我很清楚的看见她眼睛里流下来一串的眼泪。

我的心有点隐隐作痛的感觉,有股冲动想去安慰她,犹豫片刻,后面的车开始闪烁大灯,我只有一脚油门离开了。

算了,这不是我该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