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伏击战刚一打响的时候,楼缓就始终站在帐外,居高临下的看着峡谷内双方的厮杀。此刻,他的心无比的冷静和坚硬。筹谋了几个月,边境和庙堂的反复磋商,举全国之力的准备,为的就是这一天。虽然困在峡谷内的不是匈奴的所有部族,但确是最有战斗力的两只大军。如果今夜能够彻底消灭他们,换来的将是边境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眼下,双方军队已经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无论什么样的谋划和计策都已经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了。虽然赵军打了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此时赵军气势如虹,虽然匈奴人心惊胆战,但是双方兵力的悬殊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如果赵军不能一举歼灭匈奴人,极有可能在对方获得喘息之机,疯狂反扑之后,丧失战场的主动权,进而让匈奴人逃出伏击圈。到了那时,不仅是无法达到战役的目的,更是可能会遭受其他连续的恶果。
楼缓当即下令,帐前二十面牛皮大鼓一起敲响,一方面为山下的赵兵鼓舞士气,另一方面则是通过鼓声的节奏,告知赵军士卒们按照曾经反复操演的方法,迅速集结成攻坚阵型,务要将匈奴人全歼。
随着鼓声在山谷中的不断震响,赵军喊杀声更胜于刚才。楼缓从山顶望下去,双方的力量对比在各自灯光的显示下非常清晰。匈奴人用的是马灯,而赵军是利用火把照明,眼见着火把迅速汇聚成阵,就像是一道坚固的火墙把如同乱流一般向北狂奔的匈奴人逐渐堵了回去。
见到此景,楼缓心中更加安定下来,看得出来,经过针对匈奴人战法的专门训练,赵军是完全有能力和对手近身相搏的,匈奴人现在已经完全陷在了这个山谷里。按照整个伏击战的计划,在峡谷北口把匈奴人堵住是一个开端,而能否获得全胜的关键则在于南口能够承受住匈奴人的反扑。
现在看来,北口已经出色的完成任务,而从峡谷内匈奴人马灯的流向来看,越来越多的马队开始向南口涌去。一定是匈奴人见无法返回草原,而调转方向,对南口进行疯狂反击。
驻守南口的部队自然是先前伪装追击的都城护卫军,虽然统领赵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将领,护卫军也是赵军精锐中的精锐。士卒的素质和装备的质量可以说是赵军中的凤毛麟角。是毕竟护卫军没有与匈奴人作战的经验,面临的又将是匈奴人垂死前更加猛烈的挣扎,如果稍有闪失,极有可能导致南口的失守,从而是整个战役功亏一篑。
楼缓不敢大意,命令中军大帐内留下几名副将,便亲率手下的两千名中军侍卫穿越山岭的小路,快速前往南口,同时命令各处伏击部队完成既定目标后,加速向南谷口推近。
当楼缓率侍卫军赶到南谷口的时候,不禁暗吸一口冷气,只见木堡已有多处失守,而简单搭建的防御工事上也已经多处破损,驻守于此的赵兵撑着最后一口气做最后的抵抗。匈奴人知道自己的身后有着数万的赵军正在向南口赶来,顿时杀红了眼拼命地以千人为集群,反复的冲击,妄图冲破这道防线,深入中原腹地。
正在指挥部下鏖战的赵良,听到楼缓率军亲来的消息,根本没有时间去拜见,只是转过头来,向着楼缓的方向遥遥地抱一抱拳,便又反身杀入了敌军。
楼缓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忙让手下吹起号角,催促谷内的赵兵迅速赶来,同时下令手下的侍卫军一个不留的,全部压入南口的阻击战里。两千生力军的及时赶到,大大缓解了都城护卫军的压力,可是面对匈奴人如潮水般的进攻,仍然显得兵力捉襟见肘,颇为吃力。
随着匈奴骑兵的不断反身杀回,野狼谷的南口防御阵地成了兵力密度最大的地方。双方已经在此处反复争夺了几个时辰,体力和意志都已经达到了极限。无论是赵军的护国雄心还是匈奴人的求生本能,都在清晰的告诉自己决不可放弃这片战场。
忽然,在野狼谷口南方将近十里许处,响起了一阵进军的号角声。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远远的在黑暗中出现了若隐若现火把的亮光。又过了一会,一支两千人左右的骑兵穿透黑暗的阻隔,策马迎面而来。
这支骑兵和匈奴骑兵截然不同,马背上的骑手身材魁梧,身着红色战袍,装束着铁盔铁甲,手中所持的兵器均为左手一面尺寸略小一些的厚盾,右手一只一丈长的铁矛,战马的两侧挂着分别弩箭和一支重剑。队伍中间,耸立着一支高高的大纛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赵”字,原来竟是受赵武灵王直接统属的铁甲骑兵赶来了。
原来,赵武灵王自幼胆大心细,登位之初曾乔装前往秦国一探究竟。平时更喜欢军旅征战,也曾多次前来边境探查,此次率自己最精锐的铁甲骑兵而来,本是要到楼缓的军帐去查看一下前线的指挥,可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报说,野狼谷南口战事吃紧,遂命骑兵总领赵和率军领军前往南口战场。
楼缓远远的望见了王旗,急忙带领手下的几名护卫来到近前,见是赵王穿戴整齐的端坐于马上,立刻大惊道:“我王为何到这来也,快随我前往山顶安全的地方。”
“安全?你不消灭了匈奴人,本王去哪都不安全,”赵王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的爱将,正色道,“本王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我哪都不去,就和你站在一处,看大赵军是如何杀光这群匈奴人的。”
楼缓急道:“王上不可,此间战事正紧,形势尚不明朗,一旦有所差池,末将该如何向我赵国上下交代?”
赵王昂然道:“担心什么?寡人相信你,更相信我大赵的军队!能够亲眼所见我赵军的勇武,也是寡人的大幸!不要有所顾虑,杀敌便是,一定要打出我赵人的威风,让天下的诸国见识我赵人的勇猛!去吧!”
楼缓闻言,不由得心头一热:眼前的赵王是一位极具雄才大略的君主。从十四岁即位以来,在平原君等一众氏族宗亲和肥义、廉颇、蔺相如等一班文臣武将的鼎立辅助下,励精图治、奋发图强。
二十几年间,赵国政通人和、兵力强盛,俨然成为赵国最鼎盛的时期。面对眼前这场惨烈的战斗,赵王依然选择与士卒并肩战斗,这需要的更是莫大的勇气和豪情。
楼缓心中想着,骑马走上了一处缓坡,对谷内正在死战的赵军大声的喊喝道:“赵军将士们,赵王就在咱们的身后,赵国子民也在咱们身后看着咱们!!为了大赵的安危和战士的荣誉,我赵军儿郎,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赵军整齐的口号顿时响彻在野狼谷南口这处并不宽阔的战场上,本已筋疲力尽渐感不支的赵军阻击部队又再次振奋起了精神,就连刚刚受伤倒地的战士也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加入了战斗。
顽强的赵军逐渐夺回了战场的主动,开始了反击,排着整齐的队形不断的向前推进。随着赵王直属的铁甲骑兵参加战斗,和山谷各处不断赶来的赵军,对匈奴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匈奴人的末日终于到来了。
战斗整整持续了一夜,除了百多名受伤被俘的匈奴人外,十万匈奴人全数被歼灭。赵军同样损失惨重,五万边军中战死和重伤不能行动的加在一起将近四万人,其余的一万多人也几乎是人人带伤。负责守卫南口的都城护卫军损失更是惨重,连统帅赵良在内,还能活动的不到三百人,五个千夫长也死了两个。随后增援的楼缓的中军侍卫也有五百多人付出了生命。
单从伤亡人数看,赵军可谓是得到了一场惨胜,但是这场惨胜却对赵国的未来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苍云岭一战后,匈奴人主力被全歼,十几年的时间内不敢再次南下,对赵国边境进行掠夺。
然而,深谋远虑的赵王在战场上也深刻领教到了匈奴骑兵的可怕。自己调动了最精锐的部队,选择了最佳的战场,制造了最有利的情势,还差点被匈奴骑兵突围成功,由此可见匈奴骑兵的战力之强。
于是,赵王决定开始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变革,先是充分吸收匈奴人服装的特点,将原来中原人的宽袍大袖改为更加适合作战的窄袖短袍。然后又将战场上俘虏的匈奴兵择优编制入伍,负责在赵军中进行骑射技艺的训练,余者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同时,赵国还向韩国、秦国和友好的胡人部落大量的购买精铁和马匹,不到十年间组建了一支规模惊人的,战力超越匈奴人的骑兵部队,一时间令中原的各大诸侯国颇为震惊,纷纷派出使节前往赵国交好。
“将近四十年啦,那一场大战就好像还在眼前一样。”莫成老村长喃喃的说。目光变得更加的深邃,更加的忧伤,一双昏黄的眼睛里闪动着点点的泪光。
“那场仗打的太惨了,咱们村当时一块参加边军的十几个娃子,只活下来了我们老哥俩。”说完,老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啜泣起来,连莫风也在一旁用衣袖擦着眼泪。
正在翁仲不知该如何安慰两位老人时,莫成把袍袖一甩,又骄傲的笑起来:“俺们那些同乡的娃子虽说战死,可也死得值得,和所有阵亡的赵军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战场上没有一个人后退,即使是倒在了地上还在用手里的长剑砍劈匈奴人的马腿,挥不动了兵器就抱住敌人用牙咬,反正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不光让匈奴人,也让所有的中原各国见识到了咱赵国人的勇气。之后的五六年里,那些诸侯国谁都不敢和咱赵国轻言开战,就连那些燕狗平时对咱赵国的苟且勾当都不敢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