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几个人都没有回村,就在这座院子里燃起篝火,谈着、笑着,莫庄领着几个年轻人围着篝火跳起了赵人传统的战舞。
翁仲没有去疯闹,此时就坐在老村长的身边。从刚才老村长看出来院子的布局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老者的身世绝非普通农户那么简单,不由得问道:“老村长,刚才您一眼就看出了我这院子的奥妙,敢问您可曾从过军?”
莫老村长还未搭话,边上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老者就嚷开了:“你这尕娃子眼光不错,俺老哥当年那也是上过战场,打过匈奴,杀过燕狗的人物咧!”
老莫成胡子一吹,佯怒道“莫风,你这老小子又胡咧咧,老哥我几斤几两你不清楚,算是个啥人物吗?当着孩子的面,你吹嘘个啥?”一句话说的刚才那位老者只好不好意思的嘿嘿的笑了起来。
莫成转过头来,指着老者对翁仲道:“这个是我的族弟,叫莫风,平时大大咧咧,就爱大嗓门,孩子你可别见笑。不过他说的没错,老夫的确从过军,还在赵军的营中当过百夫长,莫风当年跟我一起从军,始终跟在我的身边,也算是刀头嗜血,从战场尸堆里爬出来的。”
翁仲闻听此言,急忙起身,对着两位老者深深一揖,道:“老师曾言,为军者,或为保家卫国,或为开疆拓土,无一不是顶天立地之英雄。小仲此生最敬重军人,二老请受我一拜。”
莫成赶紧起身,哈哈大笑着把翁仲拉回自己身边坐下,接着道:“孩子,俺老哥俩是你的长辈,可以受你这一拜,但要说这英雄嘛,俺老哥俩可不敢当啊。要说这大英雄,当年俺老哥俩给楼缓将军做侍卫,跟着他征战北疆,他才算是个英雄哪。”
“楼缓将军?可是在如今的李牧将军之前统领赵国边军,一战斩杀十万匈奴骑兵的戍边大将?”翁仲记得老师曾经提过此人,在赵境游学时也偶尔听人提起过。但是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具体当时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没想到,面前的两位老者居然就在楼缓的帐下听令,而且竟然还是他的侍卫。
“好小子,不错啊,有点见识,”莫成赞许的看着翁仲,接着道:“当年,俺老哥俩就在楼缓将军营中听令,俺是百夫长,莫风老弟是十夫长。将军治军严明,爱兵如子,对俺们这些农户出身的军士也是一视同仁,跟俺们吃一样的饭食,住一样的帐篷。那个时候啊,只要将军一声号令,我们就感觉这命就是将军的,一个个嗷嗷叫的往前冲,打的那些匈奴人,那些燕人屁滚尿流的,别提多威风了。”
“听说这匈奴人可是马背上的民族,打仗跟咱们中原不一样。”翁仲问道。
“没错,这匈奴人哪,就是一群马背上的强盗。他们世代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居所,以牛羊为食。可一到了他们那边遭了大灾,牛羊冻饿死亡无数的时候,就该到咱们中原这边抢劫了。这些混蛋贪婪无度,每次来掠夺的时候,粮食、人口什么都抢夺一空,搬不走的都给毁了,人也全部杀光,咱这些中原人可被害苦了啊。”
莫成顿了一顿,接着道:“听老辈讲,北方原本有很多个胡人部族,经常骚扰中原的边境。后来几经兼并,匈奴人开始强大起来,几乎统一了整个北边的草原,他们比原先那些部族更凶狠,更残暴,屡次南下屠戮我赵国的边境村落。当时的赵武灵王虽然即位不久,但是一心想着要赶走匈奴人,解决边患问题,先后派出了几支部队要去和匈奴人决战。可是匈奴人都是骑兵,战场上来去如风,等我们这些纯以战车和步兵为主的军队到达了战场,他们已经远遁而去,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想要撤军时,匈奴人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偏找半夜人最困乏的时候,冲进军营疯狂砍杀。几年下来,边境的骚扰没有解除,反倒是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莫成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从军的时候,缓缓的道:“直到赵王即位之后的第二十年,当时还是一名副将的楼缓将军被赵王慧眼识珠派到了边境,重新组建了一支边军,专门对付那些匈奴人。我和莫风就是那个时候在边军的应召下走进军营,跟随将军开始了对匈奴人的征战。”
“重新组建的边军?那和以往那些军队有何不同?”翁仲不解的问道。
“以往那些军队都是从赵国腹地抽调到边境的,虽然人数不少,却又互相之间没有从属关系。而领兵将领又是分属不同的氏族,打起仗来都是各忙各的,不用说互相支援,就是看你遭了难,自己不先逃跑就不错了。而且,赵国虽然号称千乘之国,可是派往边境的都是老旧战车,在草原上自然跑不过那些整天骑马的匈奴人,”做为曾经的老兵,莫成对当时赵国北境边军的弱点深有体会。
莫成接着道:“而新组建的边军就是一支直接听命于赵王用于边关防御的部队。和以往不同,这支军队里除了几个高级将领外,其他的中下级将官都是从咱这样的农户出身的军士里选拔出来的,不像是之前那些世家子弟的将领,平时打骂士卒,战时只想逃跑。我因为有把子力气,不怕死,脑子还算灵活点,就当了楼将军侍卫营里的百夫长,而莫成做了十夫长,因为俺俩同乡,他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一起杀敌,一起玩命。”
莫风在边上忍不住的插嘴道:“俺们这支边军在靠近边境的云中大营、训练了整整一年,终于等到了全队开拔的号令了。当时咱都是一些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整天的练习武艺、阵法,早就憋得不行,一听可以上战场了,都巴不得赶紧找匈奴人干上一场。谁知到了边境才发现,匈奴人专挑你不驻军的地方来抢,几个月下来,匈奴的主力没找着,仗也没打一场,边境反倒频频告急,连赵王都派特使来军营问罪了。”
莫成接着说道:“后来,楼将军让特使给赵王带去了一封长信,详细说明了边境的情况,然后又把边军分成了几支小队,在边境修筑了一道石墙,延缓匈奴人的进攻速度,还在他们南下的要道上修建了城堡用来存放辎重、驻扎兵力。这下,匈奴人几次小规模的袭扰都被我们打退了。可是就连赵王都以为楼将军要采取防守的方式来抵抗匈奴人的时候,我们却在那一年的春天接到了全军准备作战的命令。”
“哦?难道是找到匈奴的主力了?”翁仲问道。
“没有,匈奴的主力可没那么好找,楼将军是把他们引来的。”
“如何引得?”
“嘿嘿,那可是楼将军专门针对匈奴人下的一剂猛药啊!”莫成嘿嘿一笑,接着道:“这匈奴人虽然凶悍狡猾,可有一样他们是变不了的,那就是贪婪成性,哪里有利他们就去哪里抢。他们在草原上跑起来,咱们追不上他们,可是要是像对待狼一样,给他们下个诱饵,这就好办了。”
老莫成回忆着这一切,感觉好像又回到几十年前的那段时光。“前一年的冬天,草原的天气异常的寒冷,匈奴人的牛马羊冻死无数,按照他们的作风,基本上就该在第二年的开春大规模的南下,对中原开始掠夺了。在我们驻扎在云中大营不久,楼将军曾将手下仅有的几百个骑兵派出去,化装成牧民或者商旅,分布在草原的各部探听匈奴人的动向。果然,其中的一支商旅传来消息,说匈奴人的各部正在集结准备南下,大概能有十余万呢。”
“十余万人?这么多人南下,中原的老百姓岂不是要生灵涂炭了吗?”翁仲问道。
莫成点头道:“是啊,可是楼将军认为我方只有五万人,还都是步兵,如果分散拒敌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匈奴人那些狼崽子的。只有把他们聚为一处,才能有战胜的可能。能消灭了这支匈奴大军,那边境将会有几年的时间不用担心匈奴人来袭了。”
“但是边军的人数还不到敌军的一半,打起来且不说能否全歼敌军,如果一旦战败,边军将损失殆尽,匈奴人会就此长驱直入攻我大赵的腹地,而赵国其他军营因为要防御秦国和燕国的进攻也无法来援。防守可以拖慢敌军的脚步,但又不是长久之计,若战,胜了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边患问题,败了可就是让赵国有灭顶之灾的危险。”
老人说到这里,眼中不住的流露出奇异的光彩,接着道:“楼将军立刻派人把战场的情况和自己的几方面考虑用快马送到王都。顿时在朝堂上引起了议论,主战主守的大臣们各执一词,争论了好几天,最后武灵王在一般主战的武将的支持下,发下号令:全力迎击匈奴人的进攻,除了驻守在都城防御的一支五千人的精兵外,还委派平原君从各地驻扎的军队中抽调了一批军粮、器械秘密送往云中大营,要边军务必全歼匈奴人,彻底解决边关战患。要知道这是当时赵王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如果失败赵国可就有覆灭的危险。当时赵王和边军都在赌,都在豪赌,赌上的可是一个国家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