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冰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
外面正下着暴雨,天地间像挂起一片巨大的水帘,灰蒙蒙的,看不清街对面的店铺招牌。路过的行人纷纷打开伞,行色匆忙地赶往目的地。而常年驻扎在附近巷口卖小吃的摊贩们也扛不住暴雨的威力,一个个丢下摊位手遮着头跑向屋檐下避雨。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刚还熙熙攘攘的街道就变得空阔起来,路面的积水迅速上涨,有几处已经没过道牙,溢向人行道,店门口的马路上,一个卖水果的老汉正佝偻着腰推着一辆破旧不堪的三轮车冒雨逆行。
唐晓冰皱了皱眉。
手中雪克杯晃动的速度慢了下来。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从老汉身边疾驰而过,汽车轱辘扬起的水幕顷刻间便覆盖住老汉和他的三轮车,“呀——”唐晓冰忍不住叫出声来。
雨雾散尽,闯祸的黑车不见踪影,只余雨地里跌坐不起的老汉以及车尾处那一片白里泛红的桃子。
唐晓冰忍不住又皱了下眉。
她伸手推开操作台上的杂物,把翻搅了一半的雪克杯放在巴掌大的空地上,pc材质的杯底和台面正面相撞,发出咚的一声,引来女老板葛桂香的不满。
“你能不能轻点,杯子不要钱的啊!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在我这里打工就一定要爱惜我这里的东西,要轻拿轻放……你没长耳朵吗?还是不长记性?”葛桂香拉下口罩,拎着她从旧货市场那里淘来的外皮斑驳的茶桶冲着唐晓冰大声嚷嚷道。
“我出去一下。”唐晓冰仿佛没听到葛桂香的教训声,径直走到门口,抓起墙角蒙尘的雨伞,拉开店门,走了出去。
葛桂香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追上去,“哎!哎!你去哪儿——活儿还没干完呐——你不许……去……”
气急败坏的话音到最后竟自动软了下去。
看着大雨里埋头捡桃子的人影,葛桂香瞪大眼。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跺跺脚继续刷桶去了。
片刻后唐晓冰回来,她带出去的雨伞没了,自己也被雨水浇成了落汤鸡。
她抽了几张廉价纸巾擦拭头发,正在操作台里制作奶茶的葛桂香瞟了她一眼,忍不住揶揄道:“呦!我们的热心好市民回来了!需不需要我给你发奖金呀!”
唐晓冰觉得鼻子痒痒,还没回话就先打了个喷嚏。
眼眶红红地看向葛桂香,“姐……”
葛桂香给她来了一记眼神杀,从椅子上抄起一团花里胡哨的东西直通通地扔向唐晓冰:“该!让你整天做好人,万一感冒发烧了,看你怎么办!”
新冠肺炎疫情已经从2019年末持续到2021年夏天了,都说大疫不过三,可看全国城市时不时爆雷这架势,三年也不知道能好不能好。
唐晓冰拿掉蒙在脸上的物件,展开,抖了抖,忍不住眼角抽搐,“这么花啊……”
“不穿还给我!我还舍不得给你呢!”葛桂香脸皮一拉,瞬间恢复战斗模式。
“穿!我穿!”唐晓冰抱着手里那团花,认命般走向放杂物的隔间,临进门前,她停下脚步回头对葛桂香说:“我要是真发烧了,你也逃不掉。”
“那正好。你就安心在我这儿干一辈子吧!”葛桂香在她背后阴阳怪气。
唐晓冰翻了个白眼,啪的一下关上门。
杂物间只有两三平方,逼仄的空间里堆满了做饮品的廉价原料,夏季高温,杂物间里弥漫着刺鼻的塑料味。
医用外科口罩被雨水淋湿了,潮乎乎地贴在皮肤上,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她卸下口罩,靠着墙,呼吸了几口混浊的空气。
她打工的这家饮品店名叫“香香夏日”,论起资历,“香香”绝对是小城里为数不多的的老字号了。打从记事起,她就是这家店的常客了,那个时候,“香香”物美价廉的炒酸奶,红豆冰沙可是一大票男孩女孩的童年记忆。可随着时代发展,一夕之间,小城开了许多家高大上的奶茶店,饮品店,这些装修豪华,用料讲究的店铺迅速抢占了小城的饮品市场,反观“香香”,却始终维持着十几年前的样子,老旧的装修,简陋的陈设,廉价的配料,甚至连最基本的空调都没有装。按理说,跟不上时代潮流的“香香”早就该倒闭歇业了,可神奇的是,葛桂香硬是靠低廉的价格在竞争残酷的市场杀出一条血路,活了下来。
葛桂香的口头禅:这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只有不愿走的人。
而她本人的路就不好走。
葛桂香不仅是个体重高达两百斤的单身母亲,她的儿子葛阳阳,还是一个智力低下的脑瘫患者。
她接触过葛阳阳。
阳阳……
怎么形容他呢?
这个和她年纪相同的男孩,和同龄人有着太多的不同。
唐晓冰轻轻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搜寻着关于葛阳阳的记忆……
唐晓冰拉开门走出杂物间。
葛桂香原本想借机嘲讽一下唐晓冰的穿着打扮,毕竟这般花哨的裙子,她现在也是瞧不上眼的,要不是布料是全棉的,能当抹布使,她才不会拿到店里来。
看着面前穿着花裙子的唐晓冰,葛桂香明显愣了一下。
原本宽大过时的花裙子被唐晓冰从腰间系了根丝带,衬着她雪白的肤色,竟一点也不违和。
还有点……好看。
唐晓冰不自然地扯着身上花色俗艳的裙子,小声嘟哝说:“太花了。”
葛桂香咂咂嘴,语气酸酸地说:“挑啥挑,有的穿不错了。”
“是是是……谢谢您……”唐晓冰话没说完手里就多了个纸杯。
葛桂香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她一边喝去。
她走到门口,低下头,小口啜着杯中的热水。
雨势愈演愈烈了,大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街上一片空旷,偶有骑着小电电的外卖骑手疾驰而过。
不过这雨声真好听啊。
哗哗的,交响乐一样,气势磅礴。
她习惯性伸出手,接着屋檐下那一串串硕大的雨滴。
雨水清凉,一滴一滴叩在手心。
记忆里的一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透明的雨水漫过纹路纠结的掌心,从指缝间飞速地溜走。
流沙一般。
思绪渐渐飘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