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十五年

灵夏目光笔直地看着他手里的布巾,过了一会儿,抬起手来接过,她自己胡乱擦了一下,用力到皮肤都通红了。

擦干净了,才看向离凝书,说道:“我不生你的气。”

“灵……”离凝书正高兴,又接着被对方打断了。

“我只想知道,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燕安,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离凝书顿了顿,说道:“她的事……说来话长。”

灵夏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说下文。

“这是先皇刚登基时的事情了。那一年天降旱灾,各地的收成都不好,闹出了饥荒。当时有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燕安也是其中之一……”

*

那是灵夏还未出生时的事情,年代久远,只知道燕安在那个时候,挨过冻、受过苦,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即使手上已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却依旧怕得很。

从离凝书的口中得知,燕安同萧贵妃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生死之交,这也是为何,萧贵妃在宫中谁都信不过,只将这事留给燕安来做的原因。

她听得有几分难受,又听说过两日,焦郡主要派人去抄燕安的家。

随着她服毒自尽的消息传出,那原本燕安府上的人,也都是逃的逃,走的走,待他们过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是空落落的了。

焦绮蕾走在最前头,回头同她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她这个女人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估计恨不得将银子堆满了这屋才是!”

灵夏说道:“不知道,我就是心里放不下。”

焦绮蕾叹了口气,在院子站定,双手叉腰道:“她差点害死你,你生气也是……”

她话刚说到一半,便被一侍卫打断了。

“郡主,江大人来了……”

焦郡主听着脸色一黑,顾不及灵夏,回头说道:“你先自己转悠下,我把那搅局的轰出去就过来!”

焦绮蕾说完这句话,便直冲冲地往外去了。

灵夏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有些待不住,便找了间最近的屋子进去。

相较于其他地方都是士兵把手,此处倒是只有两个人,查询房间的侍卫说道:“这是书房,除了几幅字画之外,没有旁的东西了。”

灵夏点头,道:“好。”

“倒是那些花瓶比较值钱,姑娘还是注意些,别弄坏了。”

灵夏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也就是随意看两眼。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何来得,只是早晨的时候,焦绮蕾来找离凝书,顺便听到了他们说要来抄燕安的家,随口问了一句,焦郡主便干脆让她一起来了。

灵夏始终无法忘记,燕安死之前的那番话。

灾难、饥荒。

那些听着熟悉又恐怖,却又觉得十分遥远的词汇,同样在这世上的另一人,却是她遭遇过或正在遭遇的事情。

京都内歌舞升平,隔着岁月的长河,十年前或二十年前,有人曾在同样的地方,忍受着悲痛的一切。

她来到书架前,燕安的书房里,有一排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的放着许多书本。

其中有一排上面全是日期,灵夏翻开其中一本看,才发现这或许是燕安自己写的。

而她随手拿的这一本,十分老旧。

正是十五年前,那人第一次来京都时写下的。

*

自从和姐妹在暴乱中分散后,燕安更加不知道该往哪走了,跟随着庞大的人群,她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决定回到家乡去,有人说是投靠亲戚,有人尚有家底,走累了,决定在当地停留下来。

当时认识的一个朋友问她,“那你去哪儿?”

燕安茫然地看着那人的眼睛,摇摇头。

她的姐妹没有被人掳走之前,她们做好了计划,两个人相互扶持,去哪里都可以。

等她们攒点银子,就可以开始做些小生意,安安稳稳的就这么过下去。

可是在途中,她们遇到了山匪。

在逃跑的时候,只有燕安躲过了追击,逃了出来。她为此愧疚不已,无数次回想起,都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对方。

她曾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未曾想到了京都的第一天,便遇到了新妃受封。

隔着那众多的人群,她一眼就认出了那高座之上的人。

不过几年的功夫,那人已经丢去了旧时的模样,不再是从饥荒中走出来的贫瘠少女,而是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萧贵妃。

由于太过惊讶,燕安连跪礼都忘记了。

“刁民!”她被人压着肩膀,推到了贵妃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见到娘娘竟敢不行礼!”

她浑身哆嗦,回过神来,双手贴在地面,脑袋压着手背,一动也不敢动。

声音发颤地说道:“娘,娘娘饶命。”

是她吗?

燕安感觉有一道视线在自己的身上审视,片刻后,才听到对方说:“把她压下去。”

“是!”

燕安觉得自己完蛋了,或许是她认错了人。

当年被山匪抓走,很有可能如今已经尸骨无存,又怎么会坐在那样的高位上。

直到午后,她被人压着进了厢房。

隔着一道屏风,隐隐能瞧见里头的人影,四周都是丫鬟伺候着,那人只抬了抬手,周遭的人便领命,朝外退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只剩下她跟几个贴身伺候的奴才,燕安心中越发惶恐,还不等人出声,便求饶道:“娘娘恕罪,民女方才……为娘娘的容颜震撼,一时失了礼数——”

“噗。”

一声轻笑打断了她。

燕安觉得有几分奇怪,犹豫片刻,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屏风被两人抬着撤下去了,从后露出来的一张娇美而熟悉的脸庞,正是她认识的那人!

萧贵妃见她傻了眼,单手掩唇,笑道:“怎么几年不见,连我都认不出了?”

燕安的眼睛被泪水蒙湿,如同决堤一般地掉下眼泪来。

泪水落在手背上,她才惊觉自己失礼,连忙又抬手,不断地擦,可是怎么也擦不完。

最终放弃似的捂住了脸,抽噎道:“太,太好了……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