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钱从来都不值钱

钱从来都不值钱

——若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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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来贵阳参加招聘考试,这些年,他奔走在贵州境内,奔波在不大不小的土地之上,圆不圆,方不方,酷像生活的形状。

因为是交情深厚的朋友,十余年的交情算不算深厚,当然,我们之间的交情不会停止于十年,恐怕要纠缠一辈子吧!越是交情深厚的朋友,相见时越没有生疏的距离感,即使远在天涯也不会有生疏感,如果有,纯属多虑。

真的感情,是无法用钞票丈量的。有的感情,嘴上虽真,却败给了几张百元大钞,有的感情,若远若近,钱财是多余的。我是个亲情淡薄的人,幸结交了几个真心朋友,譬如胡君,我前阵子有事归乡,难得与他见面,在下车之前,他便丢下手头的工作,又是转车,又是包车,一路急匆匆地跑去医院,替我探询情况,好让我安心。在我离乡的前天晚上,他夹着自行车,灰扑扑地来到旅馆楼下,脖颈里掉着个望远镜,本想约我和女友去草海观鸟,后来,终于作罢。这是之前我问他薰衣草基地里的花谢了没有之故。听说我就要离乡远走,可能许多年不回乡,他的情绪一下子绷紧起来,反复说去找个地方喝两杯的话,我都拒绝了,一则不喜欢吵闹的所在,二则不忍心他挥霍不必要的钱。

记得第一次去BJ市考公务员,胡君先到毕节,离得近的缘故。一到毕节,他兜里的钱就蠢蠢欲动,直到宴请三五朋友胡吃海喝一番后,钱袋才安静下来。待我到了毕节,他给我买了一碗粉吃,我便对他感激涕零。那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感情不需要谈钱,谈钱就俗了。而今,他是我的几大债主之一,欠他五千块人民币,其中三千块已有四五年光景了,我甚觉尴尬,他却安慰说:不着急,先把生活稳定下来,有钱了再说。

今天这个朋友呢,居然还欠我钱,似乎混得比我还差。罢了,这是玩笑话。我反而觉得他混得比我好,在村里谋了份差事,正在向着党员的康庄大道进发,摸到那称号之后,他的好日子兴许就会更上一层楼。我听说,陶君这段时间感情不顺,恐怕也是贫穷惹的祸。在去花溪大学城寻他的公交车上,我偶然读到谚语“久病家中无孝子”的下一句“久贫家中无贤妻”,便思忖再三,陶君的感情不顺是贫穷惹的祸吗?

在公交车上罚站两个小时,见到他时,我腰膝酸软,膀胱盈满。为了证明我俩是有感情的,我想顺道把离他而去后的情景也说了,恰恰赶上交通堵塞时间段,我被罚站三个小时,转了两次车,第一辆公交车上居然不支持扫码支付,我便守在前门处,伺机而动,晃了几站之后,有个女子步了我的后尘,因为她是女人,得到帮助的可能性要比我的大,于是,当我发现她在笑着恳请身旁的大叔帮个小忙时,我便不要脸地蹭上去,“我也没现金。老叔,你可以换几块钱给我吗?”

这样,我和那个小女子共患难一场。大叔钱包里的零钱不够,我便说请给我们十块钱,我扫码给他。投币之后,那小女子再三让我加她的联系方式,她转账给我,我都笑着拒绝了。公交车费共六元,我们投了十块。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况那样的小钱呢?

陪陶君找到住处后,两个七尺汉子独坐幽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傍晚五点时分,外出找吃的,无果。他便送我去公交站牌,在途中,碰巧遇到一双勤劳的卖快餐的夫妇,正将车中食物逐一请下车。陶君问那戴着口罩的妇人,多少钱一份,妇人道快餐十块钱,火锅十五块。她戴口罩并非见不得人,且看她的穿着便可知道,淡蓝色的牛仔裤套着瘦削的大腿,裤子上布满许多油渍,胸前的围裙仿佛一个月没洗过。

难得寻到吃的,我俩便决意坐下来吃一回路边快餐。身后,是尚未竣工的高楼大厦,面前也是尚未完工的摩天大厦,中间横着一条宽阔的马路,车流如织,车速如飞。在过马路时,我感叹道,被撞了半条命就没了,陶君认为被撞上一条命就都没了。

渺小的生命在这路边的吃食间,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这是我平生头一回坐在路边吃快餐,以天为盖,以地为载,以红木板为桌,与建筑工人为伍,欣之、乐之、舞之、快活之。显然,我们身上的衣服与周围环境甚是格格不入,尤其我鼻梁上的眼镜。打住打住,那是俗人的庸俗偏见。

饭菜真爽口,我特意从塑料凳子上拔起屁股,走到正在组建餐桌的妇人面前,她斜戴一顶毛线帽子,“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吗?……很好吃!”我由衷地赞赏道,其实我的赞赏如我一般,均是多余的。她开心地笑着说,虽然隔着口罩,“那是因为你饿了。”我哈哈大笑起来,像个光鲜亮丽的傻冒。

不但我觉得好吃,就连陶君也深觉味道不错,他可是个烹饪高手,很会炒家常菜。我吃了两碗饭两碗菜一碗汤,白萝卜炖排骨汤,味道鲜美。我们都吃得干干净净,我们深知生活的不易。今年诸事不顺,陶君的母亲不幸出车祸,肇事者仗着有亲戚在威宁县法院上班,非常乐意私了,却极度不想赔钱,就那么拖着,他以为拖得时间足够长了,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真是可笑至极!陶君说等他母亲康复出院,便闯入八字官门。对此事,我的态度再明确不过。

工地上的建筑工人,陆续前来用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我常想,是他们建造了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那些无知的有钱人才得以置身其间,得以进行一场又一场可鄙的挥霍和炫耀。对农民工应该心怀感激才对啊,可是,现实恰恰相反。我深为自己身上的干净服饰感到羞愧。为了这缘故,我想去看看远在珠海工地上的二弟,我想了解他的生活,十余年了,他像个孤儿一般独自流浪在江湖的各个角落里,我算不得是称职的长兄。因此,我想有朝一日我会给农民工们写部小说,记录他们的生活,讴歌他们的伟大,感恩他们的辛劳,他们才是国家真正的主人啊,足斤足两的工农无产阶级啊!

末了,感谢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寥寥挚友,除却胡君和陶君,应该还有几个,屈指可数。在此就不再逐一记述,来日方长,我们的交情不止于现在。

若人先生,2019-12-27日于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