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在公元前118年的某天傍晚,司马相如撑着病重的躯体倚靠在心爱之人肩上,深沉地述说:“文君啊文君,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原来……一直都是你呀。”
卓文君韶华不复,本该理性淡然,却也忍不住热泪纵横。因为她知道,这个在才华上与她相匹配的男人,不仅是自己牵绊了一生的丈夫,更是一位于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忠臣。她不会去评价他,但是她知道,在后世他一定是被人记念的!
一
卓文君的预言应验了。司马相如在离世后的两千多年里争议不休。先说同时代的扬雄、班固等人,他们无疑将司马相如视为文学楷模、一代辞宗;而唐代的张祜、清代的王世贞,也是吹捧不断;就是到了民国,鲁迅在赞美司马迁的同时,也不忘将司马相如带上。可见,每一个时期他都是有粉丝的。
既然有了粉丝,自然也招黑粉。黑粉群中的代表人物就是苏轼。这样一来倒恰恰应了句话:任何伟大的人物都不是完美无瑕的。
客观地讲,苏轼是文坛大佬,说话肯定要负责任的。他之所以看不起司马相如,也是因为他的某些行为很让人头疼。比如绞尽脑汁向汉武帝上赋求官一事。
司马相如很早就来到了长安,为了跻身官僚集团,他给自己买了个官——在汉景帝身边做武骑常侍,指责是车驾游猎。这对他来讲很容易。因为《史记》说过他少时喜欢击剑。但相比击剑,他更痴迷的还是读书。
相如在这个职位上没做多久,喜欢招延文士的梁孝王刘武进京汇报工作。相如便跟着去了睢阳,结识了枚乘、邹阳等一群人。这些人在当时都是有名的词赋家,而且均有开拓新赋的思想萌发。相如在这种环境下写出了《上林赋》《子虚赋》,也就不足为奇。
二
《上林赋》《子虚赋》读罢之后,让人不得不佩服司马相如的想象力和真知灼见。无怪乎汉武帝不停地击掌称赞,感叹道:“这样的人,朕为什么偏偏没有和他生在一个时代呢?无缘得见当真是一种遗憾。”这时旁边的狗监杨得意忙说:“怎么会无缘得见呢?这司马相如就是臣的老乡啊,经常给我看他的《上林赋》。皇上您要见他,下一道圣旨就是了。”武帝便命他去办理此事。
狗监确实很狗,且不说他和司马相如究竟是不是老乡。就算是老乡,那也未必是司马相如的老家。因为相如的老家,连司马迁也未必记录正确。有人说在蓬安,有人说在成都,还有说在广东。然而现在,相如和狗监是同乡了。
对于这件事,可以看作狗监谄媚迎上,偶作周公。但王勃却在《滕王阁序》中说:“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可见在古代官场中,只要有人肯提携,不管此人品性是好是坏,都无伤大雅。
司马相如见到武帝后,先写了一篇《天子游猎赋》,接着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帝身边的头等秘书。也就是这事,在苏轼看来很是不堪。苏轼说:“司马相如谄事武帝……作《大人赋》,不过欲以侈言广武帝耳。夫所谓大人者,相如孺子,何足以知之?!”
司马相如阐述:“皇帝就应该居住在繁华都市里。如果像那些神仙一样衣貌憔悴地隐居山林,那又有什么意思?那就丧失了人生的欢乐。”相如说出这种话,又是为了迎合皇帝,苏轼自然看不下去了。因为两种人生观念不同,苏轼的官越来越小,司马相如越做越大。
三
关于司马相如琴挑文君的故事,又是一段千年传颂不息的经典。
卓文君是富豪卓王孙的女儿,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可是即便如此,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这样的好事也落不到司马相如身上。何况还是一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司马相如为了这段爱情也是下足了功夫。
这天,相如收到好友王吉的来信,让他去玩一玩。其实两人从这里开始就合谋行骗了。就算不是对卓文君,但起码已经让卓王孙步入“圈套”了。
司马相如到来这天搞得很热闹,锣鼓喧天,车马如簇,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这当然为他谋足了面子。接着,王吉作为县令,一天三次去客栈拜见,还时不时遭到拒绝。但他仍坚持不懈,欣然前往,欣然而归。这就为当地的权贵营造了一种假象——这个人很不一般。谁要是能把他请去做客,面子和里子都有了。
卓王孙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炫耀自我的机会,司马也相如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坐上宾。宴会上,卓王孙兴高采烈地将几百仆人叫出来庆贺。但是他不知道,这位风度翩翩的相如公子,也是带着目的而来的。
王吉提议相如奏一曲助兴,并亲自把琴送到手上。相如接过琴,弹奏了一首《凤求凰》。估计仅仅是弹,并没有将词唱出来。毕竟卓王孙等人也不是傻瓜。然而这首只有音调却寓意深长的曲子,却让文君夜奔相如,两人回到了成都。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可以窥见一个男人的勇气与智慧。相如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带着寡妇私奔,这是勇;贿赂小丫头,让其代为传信,这是智。
四
嫁给司马相如后,卓文君的贫苦生活正式开始。她没有想到,一个人竟然能穷到这种地步。除了空荡荡的四堵墙外,什么也没有。而与此同时,卓王孙对外宣称:“这个不孝之女背弃出走,我欲杀又不忍。但绝不会给她一分钱的。”
爱情在金钱的考验下变得不堪一击。这句话用在现代人身上或可,但若强加在两千多年前的相如与文君身上,则显得甚为不妥。
首先,卓文君能抛弃富贵、声誉,随司马相如远走他乡,就已经表明了她的心迹——她不是那种眷恋富贵之人。而在到达成都后,之所以提议让丈夫借点钱做点生意,那也是不想看见自己心爱之人受苦罢了。这是一个女人的爱,不懂爱者往往以此生事。
于是,夫妻二人变卖车马,在老丈人家门口开了一间酒馆。文君做老板娘当垆卖酒,司马相如穿着犊鼻裈和伙计一起刷碗洗盘。犊鼻裈相当于现在的束脚短裤。司马相如如此扮相,已然放下了尊严,和妻子踏踏实实地想做一份事。
虽然设施挺足,老板娘也美得不可方物。但是略读点书的人都绕道而行。故而生意很不好。彼时真真可惜阮籍晚生了几百年啊,否则在他的带领下,不知又会呈现一副怎样的画面?
卓王孙深感大辱,闭门不出。在族人的劝说下,终于回心转意,接纳了相如。并赠送百万资产、奴仆百人。所以为人父母者,也不必责备卓王孙了。反观司马相如,倒因此背上了“窃资”、“窃色”的恶名。
后来司马相如滞留京城,想娶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知道后,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而用痴情的笔触给他写了一首《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以退为进,以分别拉开重逢的序幕。这样的文君,这样的玲珑之心,岂是那萍水相逢的茂陵女子能够相比的。所以相如终会回来。在他临终之际,也才会有那般深情而真挚的告白——“文君啊文君,原来……我最爱的,一直是你呀!”